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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606 字 6個月前

既要長居,自然得好好打理。

郗翰之回來時,正見她束住裙擺,立在青草軟地間卵石鋪就的小徑上,指揮著仆從修剪青草。

她白皙的麵頰在夕照下覆上了一層金色的輝光,額角細細的汗珠晶瑩閃爍,雖懷著身孕,身型舉止間卻仍是如從前一般纖細飄逸,隻腹部那一處隆起,令她多添了幾分將為人母的溫柔慈愛之態。

郗翰之的腳步悄悄停了,遠遠望著院中情形,便覺似曾相識。隻是這一回,他心中漸漸有了種似酸澀,又似甜蜜的飽脹感。

正愣神間,係著銀鈴的湯餅便已察覺到他,立刻響亮地吠了兩聲,邁著輕快的步子小跑過來。

動靜一出,眾人便都見到了他。

他不好再停留,隻彎下腰摸了摸湯餅的腦袋,便提步入內。

阿綺自然也瞧見了他,緩緩走近兩步,道了聲“郎君”。

都翰之“唔”了聲,仔細觀她麵容,見離去前的燥色已不見了,方放下心來,道:“午後可還有覺不適?”

阿綺搖頭,應道:“一切都好,勞郎君掛心。”

她話裡仍透著一貫的分明界線,令郗翰之往內室去的腳步又是一頓。

他稍稍側目,又見她已垂下頭去,若無其事道:“午後我已命人去尋了先前常來看診的醫家,又托他去打聽了可靠的穩婆,想來再有幾日,便能尋到了。”

如此,他已經確信,她的確在刻意與他劃清界限。

否則,為何他白日提及此事時,她那般抗拒,卻又在他離去後,自己命人去辦了?

方才漲滿心間的酸澀甜蜜漸漸化作苦澀。

他輕歎一聲,儘力放柔聲音,道:“如此也好,你親自挑的人,自然更合心意些。”

阿綺抿唇,進屋坐下,喚人來給他更衣。

他換上寬鬆袍服,以沾濕的巾帕擦了把臉後,想起白日的事,遂坐到正梳理一頭青絲的阿綺身後,道:“今日陛下派了使者來,召我入建康,為尚書仆射,與袁朔一同輔政。”

阿綺握著木梳的手頓住,下意識自銅鏡中望著他,問:“郎君如何說?”

她自然明白蕭明棠此時召他,目的為何。

郗翰之對上她銅鏡中的視線,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道:“我自然不去。”

他頓了頓,道:“我說,夫人有孕,不便長途跋涉,要暫居壽春。”

阿綺原本平靜的眼眸漸漸瞪大了。

她見過許多年輕士族,入朝為官前,麵對朝廷征辟,多會推拒,起緣由自是各有不同,然大抵都是為彰顯自己彆具一格的傲骨與風度,卻從未見過他這等以妻子懷孕為由拒絕的。

轉念一想,她又隱隱明白他的用意。

他應當是要借此告訴蕭明棠,先前的那些窺伺也好,暗算也罷,他都已知曉了。

可這樣一來,卻仿佛是將她有孕一事,宣諸於眾一般。不知情者大約都要以為,是她這個妻子太過嬌貴,不願夫君遠離。

畢竟,這樣的理由,著實有些荒唐。朝中有不少官員身在一處任職,家眷則居另一處的,如郗翰之這等常年奔波的,以此為由,才令人多想。

況且,如今兩人分明已不似尋常夫妻,她要離開他的念頭,也從未斷過。

她斂眸,將木梳放回妝奩中,道:“緣由那樣多,郎君何必拿我做借口?”

郗翰之一聲輕歎,自她身後將雙手覆在她肩側,道:“阿綺,這如何是借口?你在氣什麼,可否告訴我?”

☆、打扇

他以妻子有孕為由, 拒絕蕭明棠的征召,的確是存了私心的。

除了警告蕭明棠, 他已洞悉其先前的諸多動作外, 更是要說與袁朔聽的。

他明白蕭明棠的覬覦, 自然也看出了袁朔的心思。

袁朔屢次出現在阿綺身邊, 看似事出有因, 可那些分明都是可由手下心腹去做的事, 他卻皆親力親為。

尤其這一回, 他不但放阿綺離開,更派人一路護送。

那護送的參軍,郗翰之曾見過,是袁朔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副將,行軍作戰,皆跟隨其左右, 從不離身的。

同為男子, 郗翰之哪裡還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好在袁朔與蕭明棠的偏執陰鬱, 不擇手段,又剛愎自用不同, 為人尚算得上磊落,行事更是沉穩有度, 事事以大局為重, 即便心底有幾分念頭,也絕不會逾越。

然而先前阿綺已將和離一事透露,教其察覺了二人的不和, 他這才要將有孕之事說出。

隻是,他自然不會向她表露這樣的心思。

況且,他不願阿綺長途遷徙,的確也是肺腑之言,半點不假的。

阿綺抿唇坐著,隻想避開他落在銅鏡中看過來的視線,遂闔上妝奩,垂眸道:“我沒氣。”

實則她也不知自己這一腔莫名的煩躁與不滿到底是為何,似乎隻是因發現自己努力地想將他剔除至生活之外,卻始終是徒勞。

她深吸一口氣,微微蹙眉,悶聲道:“我隻是不想參與郎君的事罷了。”

郗翰之一愣,起初未懂她何意,然稍一思忖便明白了。

她本是要離開的,卻兜兜轉轉一圈,最後仍不得已回到他身邊,心中自然積了不滿。

此刻他不論做什麼,隻要與她有關,恐怕都會惹她不快。

他不該逼得太緊。

“阿綺。”他放開擱在她肩上的雙手,起身自她身後跨至一旁,側過臉去望著她,“是我不好,未同你商量,做了你不喜的事。”

阿綺未料他不再多問,如此乾脆便認錯,不由詫異地望他。

這一望,便一下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眼眸。

他的眼眸仍是一貫的深邃,除卻先前便曾見過的愧疚之色,更多了許多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柔與包容,令她一時沉溺,久久不能回神。

她漸漸生出一種知覺,眼前的郎君,不知何時起,已越來越了解她。

她已是真真切切地,能從他的行止間,體悟到他的一腔真摯情意。

心底莫名的煩躁與怨忿仿佛一下消失了。

她漸漸冷靜下來,連帶著眼神也重歸平淡。

“下不為例便好。”

……

夜裡,二人都梳洗過,披發單衣,熄燈入睡。

郗翰之仍是如近來一樣,搬了榻睡在她床邊不遠處。

懷胎日久,阿綺夜裡醒來的次數也多了,或飲水,或解手,已成了習慣。

隻是今日格外悶熱,不論室內還是室外,都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水霧壓著,令人渾身冒汗,連呼吸都不暢。

她睡得格外不舒坦。

因恐她著涼,即便是夏日,夜裡也從來不用冰,隻半開著窗,讓涼風吹入些。

可今日窒悶的空氣中,半絲清風也無。

她淺淺睡著,薄薄的絲被隻搭了個角在腹上,袖口被撩起大半,露出兩條白皙瑩潤的胳膊,領口也稍稍鬆了,饒是如此,那陣悶熱仍是壓得她睡夢中也不安穩地皺眉,渾身冒出陣陣香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她漸覺一陣輕柔涼風撲麵而來,將周遭的沉悶難耐統統掃去。

她扶著腰翻過身,緩緩睜眼,隔著朦朧夜色,恍惚瞧見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床邊,舉著團扇一下一下輕搖著,那源源不斷的清風便是這樣扇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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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她意識迷蒙,下意識輕喚。

那身影搖扇的手頓了頓,湊得近了些。

月光灑入,映在他麵上,映出熟悉而俊朗的五官,正是郗翰之。

“是我。”他伸手將她方才翻身時不慎扯落的薄被重新蓋到她腹上,繼續搖著扇,道,“天氣悶熱,像是要下一場大雨。我瞧你睡得不安穩,定覺得熱,便來替你打一會兒扇。”

床邊是個小小的案幾,上置飲水巾帕等。

他伸手取了巾帕替她擦額角的汗,又倒了水,問:“出了這樣多汗,可覺口渴?”

阿綺被他一問,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滿身是汗,口中更是乾澀不已。

她點點頭,就著他過來扶的手稍撐起些,捧著杯飲了些,將口中乾燥驅散。

團扇搖動間帶來的涼意讓她迷蒙的意識漸漸清晰。

她透過黑暗見身旁的男子仍是打著扇子,絲毫未有要回榻上去睡的意思,不由問:“郎君不睡嗎?”

郗翰之扶著她重新躺下,聞言道:“你先睡吧,我替你打扇,待一會兒雨落下,熱氣散了,我便睡。”

阿綺側躺在床上,靜靜望著他的輪廓,輕聲問:“要是這雨一直不落,熱氣一直不散,郎君難道要扇一夜嗎?”

郗翰之持扇的手一頓,才下意識要點頭,道自己在軍中一兩夜不睡也是常事,並不礙事時,又驟然想起她似不願承他的好意,遂隻道:“那我便等你睡著了再睡。”

寥寥數字,聽來並無異樣,卻令阿綺眸光閃爍,心中波動。

她忽而轉過頭,逃避似的閉目不敢看他,隻靜靜感受著令她鎮定舒適的涼風。

良久,空氣間仍是壓抑而潮濕,屋外夜空卻始終未見風雨來襲的跡象。

她平靜低聲道:“郎君,我想,我們該各自遠離些。”

郗翰之擱在膝上的手倏然握緊,濃黑的眼眸裡滲出掩不住的慌亂,打著扇的動作也加快了幾分。

阿綺悄然睜眸,靜靜望著頭頂,坦然道:“我心中有些事尚未想清楚,郎君容我獨自梳理考慮。”

實則決意離開前,她心中便屢屢生出猶豫,從前以為十分堅定的決心,仿佛也隨著時間,漸漸不再堅如磐石。

如今,那被她強行拋卻的動搖,又再度湧現。

她先前隻以為,是他未曾看清自己的內心。今日才知,她似也未將心中紛亂理清。

郗翰之聞言,緊握的手漸漸放鬆。

他輕舒一口氣,思忖片刻,鄭重點頭,道了聲“好”。

前世的他,因剛愎自用,驕傲自負,不願吐露自己的想法,不願主動問她心中所想,才釀成大禍。

這樣的錯,他絕不能再犯。

她能如此直白地將心中的要求說出,他又如何會反對?

恰好他還有不久便要出征,近來正是要加緊部署與操練的時候。

他不知她心中到底如何想,卻隱隱覺得她看似堅實如鐵桶的心,已悄悄鬆動,隻盼能以短暫的遠離,令她有些微改變。

“隻是,無論如何,你須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