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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481 字 6個月前

離去,從頭至尾,未曾有半分阻攔之意。

“你執意要走,我若阻攔,往後你又如何還肯原諒我?”郗翰之柔了麵色,緩了聲音,道:“我由著你往寧州去暫居,是盼著要你過得舒心些,並非是答應你和離。”

阿綺蹙眉,盈盈眼中升起幾分困惑的惱意,連話音也冷了幾分:“原來是郎君的緩兵之計,卻是我大意了。隻是為夫妻,總歸是兩個人的事,郎君可以決意不和離,我也可以決意和離。”

他如此為之,竟像是耍弄她一般,令她覺得自己做的抉擇也好,說的話也罷,從未被他真正放在心上思量過。

郗翰之望著眼前女子倔強鮮活的模樣,心中一陣難言的酸澀。

若是從前,他麵對她的惱怒與冷待,大約隻會覺得困惑又愧疚。

可眼下,他明了自己的心意,竟漸漸也能體會她的心思。

“阿綺,我不願與你和離,卻也絕不會逼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隻是,我還有些話,尚未同你說。”

他說著,將挺直的脊背微微彎曲,令視線與她齊平,眸色幽深,一字一句,誠摯無比,道:“阿綺,我想,我應當是心悅你的,無關愧疚,也無關彌補。”

此言一出,終於令阿綺徹底怔住,愣愣望著他,不知如何反應。

郗翰之從未在哪個女子麵前表白過心跡,即便這一路行來時,便已在心中做好了準備,可此刻真正麵對,仍有幾分緊張,那感覺,竟比初次上戰場更令他忐忑。

“那日你同我說的話,我後來想了許久。我也曾以為,我將你放在心上,待你好,隻是因我知曉了自己前世犯的錯,給你帶去太多痛苦。可等你真的離開,我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阿綺,我的確對你有愧,也想要彌補你。可除此之外,我對你,亦有愛意。”

也許是今生,也許是前世,不知何時,他心底的感情早已悄悄埋下,隻是這樣久,從未發現罷了。

“從前我愚鈍,不曾察覺自己的心意。你同我說過,你想要的郎君,是同你父親待你母親那般一心一意的。那時我不懂得,隻因此前我從未體會過,心悅一個女子,是何種感覺。而我生母與父親早逝,由繼母一人撫養長大,也從未自父母處見過夫妻情深,學過夫妻之道。直到那日聽了你的話,我才漸漸醒悟。”

他擱在膝頭的雙手緊攥成拳,嗓音裡也帶上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阿綺,如今我知道了,即便有一日,虧欠你的都已彌補,我對你,仍有愛意在。今日告訴你這些,不求你接納,隻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罷了。”

他的話,字字句句都出乎意料,令阿綺如墜雲霧,雖聽得分明,卻總覺得模糊而不真切。

眼前的男子,從來堅毅果敢,即便從前寒微之時,也皆是不卑不亢,何曾這般低聲下氣過?

她睜大雙眼,眸光微顫,許久不曾出言,直到郗翰之忐忑得不知所措時,方輕聲問:“郎君在此,前方戰事怎麼辦?”

郗翰之未料她突然又提戰事,遂如實道:“我已決意暫退兵踞守了。”

“退兵踞守”,說來不過短短四字,可於他而言,卻是要生生放棄等待多年的絕好機會。

阿綺眼眶泛紅,鼻尖微酸,忍著梗在喉間的澀意,問:“為什麼?”

郗翰之抿唇,沉沉黑眸裡有坦然,有失落,有遺憾,卻並無後悔:“因為你在袁朔手中。”

阿綺深深吸了口氣,盈在眼眶中的熱淚終於滾滾落下。

直到此刻,她終於相信,他是真的心悅她。

“你怎這樣草率?”她雙肩輕顫,不住抽噎著,柔軟的嗓音間有懊惱,有埋怨,更有自己也難察覺的動搖,“我,我不必你來救我……”

郗翰之擱在膝頭的手終是沒忍住,在她落淚時悄悄伸出,將那一顆顆晶瑩滾燙的淚珠接入掌中。

淚珠撲簌不斷,仿佛帶著灼燙的溫度,一下傳至他心間。

他展開雙臂,將她小心翼翼抱入懷中。

馬車不住晃動著,轆轆之聲透過四壁不時傳入車廂中。

他輕歎一聲,將腦袋擱在她耳畔,嗓音喑啞:“是,你不必我來救,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與你無關。你不必愧疚。”

☆、驛站

阿綺埋首在郗翰之%e8%83%b8`前, 渾身顫唞著,淚水仍不住地無聲流出, 片刻便沾濕了他的衣襟。

她仿佛要將這些時日因懷孕和被困而積攢的委屈與矛盾統統發泄出來, 抽抽噎噎道:“你說得這樣輕巧!若真教小人趁虛而入, 將江東土地也攪亂了, 我還如何對得起父親……”

郗翰之喟歎不已, 自一旁軟枕邊取了帕來, 一手托住她麵頰, 一手替她細細擦拭淚珠。

他明白,她看來常有些任性執拗,可在這樣的大事上,卻從來審時度勢,處處以大局為重,體恤百姓, 心懷天下, 從不妄為。

他目光中已半點肅然也沒了, 隻餘一腔溫柔:“莫擔心,此刻任他們爭他們的, 待我去將長安奪回來,就不必擔心胡人了, 那時候, 一切就都好了。”

阿綺抬起紅通通的眼眸,姿態楚楚,勉力止住哭腔, 訥訥道:“眼下這般局勢,後方不安,你還能如何順利北伐嗎?”

須知自晉室南渡四十餘年來,屢次北伐,皆以失敗告終。而前世的郗翰之,也是先將袁朔荊州的勢力收入囊中後,才冒險北上。

郗翰之扯了扯唇角,雙手扶住她肩,湊近去對上她眼眸,認真道:“能。北伐不但是你父親一生的宏願,也是我自小便立下的誌向,為此,我已準備了十幾年,多年積累,不會因暫時的退讓,便令這一切都功虧一簣。”

他生在高平,自小目睹北方漢人在戰亂中居無定所,四處流亡的淒慘情狀,十五歲攜母親與鄉鄰南渡,投身軍中那年,便暗暗立下誌向,終有一日,要帶著父老們重返故土。這樣多年,他受過不知多少冷待與挫折,又怎會因眼前的變故,便輕易動搖?

而他手下的北府兵,也多是與他一樣自北方流亡而來,滿腔熱血的好兒郎。

阿綺隔著眼前蒙蒙水霧,怔怔望進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咬了咬唇,垂下眼瞼,輕道了聲“那就好”。

不知為何,除卻在夫妻感情一事上,她對他仿佛有一種來自潛意識的信任。

或許是因當年父親對他的格外讚賞,或許是因她始終記得前世的他最終實現了宏願,又或許是因伴在他身邊的那些時日,親眼見過他的殺伐果斷,百戰不殆,此刻聽他如此說,她心中竟下意識便信了。

二人沒再說話,車廂裡一時有些靜。

阿綺此刻心緒漸漸平靜,默默避開他撫過來的大掌,稍稍後退,靠在車壁上。

正值夏日,雖到了傍晚,仍還有些炎熱,隨著馬兒前行,車廂不住晃動,她漸漸被憋出一陣惡心,忙伸手撫了撫%e8%83%b8口,將藏在軟枕邊裝了果脯的陶罐捧出來,飛快地取了一小塊塞入口中。

郗翰之望著她原本已有了幾分紅潤之色的嬌嫩麵龐,一下變得蒼白脆弱的模樣,心頭一跳,忙又靠近些,緊張地問:“怎麼了?”

阿綺沒說話,仍是雙眉蹙起,一下一下撫著%e8%83%b8口,待口中的酸甜滋味將腹中那一陣惡心緩緩壓下,方鬆一口氣,搖頭道:“沒事,隻是馬車顛簸,有些不適罷了。”

郗翰之凝眉,側目瞥一眼那裝著果脯的小陶罐,心中雖還疑惑,卻沒再多問,隻默默將小軟枕塞到她背後墊著。⊙思⊙兔⊙在⊙線⊙閱⊙讀⊙

不出片刻,隊伍便已行至驛站。

馬車停住,翠微自外將車簾掀開,郗翰之率先步下車去,卻未入驛站,隻在旁等著。

阿綺本就有些無力,方才在車中一通發泄,又一陣反胃,此刻才要撐著起來,便覺渾身一陣酸軟,重又跌進那一堆柔軟的墊子與草席間。

翠微見狀,正要上前去攙扶一把,一旁的郗翰之已先她一步,重踏上車去,彎腰探身進車廂中,伸出雙臂直接將她橫抱而出,直接往驛站中行去。

阿綺未料他會如此,下意識輕呼一聲,待出車廂,見眾人視線都望向這邊,愈覺羞澀,原本蒼白的麵頰登時漲得通紅。

可她此刻渾身乏力,掙紮不動,又恐一不小心傷著腹中胎兒,隻得強忍著羞澀,轉頭將臉埋在他%e8%83%b8`前衣襟處,不敢再看眾人。

因早已派人往驛站中來,此刻驛丞早已備好了眾人的寢房與吃食。可他未料同行的還有郗翰之,待知其身份,又見其懷中抱了個瞧不見麵容的嬌弱美人,便猜是刺史夫人,忙十分有眼色地命仆從們退下,親自將人引至寢房中,也不多言,便也離去。

郗翰之始終穩穩地抱著阿綺,麵色沉靜,待進了內室,方小心翼翼將她放到榻上,也不退去,反在她膝邊蹲下`身來,道:“怎才過了不過半月多,你這身子便仿佛又弱了些?”

阿綺咬著唇不答話。

屋裡點了香,將一室都熏得幽香陣陣。而郗翰之身上因裹著沉重的甲衣,又在炎熱的日光下抱了她一陣,渾身才出了汗,那一陣汗衣夾雜在熏香中,漸漸將阿綺方才好容易按下的惡心感再度勾起。

她臉色又是一白,顧不得其他,下意識將眼前之人推遠些,側過身去便捂著唇乾嘔起來。

翠微和戚娘跟在一旁,對此早已見慣,忙上前來,一個輕拍她後背,扶著她稍稍起身,一個則取了銅盆與飲水來。

郗翰之在旁邊望著,心中又是一緊,正要上前來問,阿綺卻忙伸手阻止他的腳步,一麵乾嘔,一麵擺手道:“離我遠些——”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乾嘔。

郗翰之腳步一滯,心中有些沉,頓在原地。

不知為何,他望著阿綺難受的模樣,與身邊忙忙碌碌的婢子們,忽然有種手足無措的無力感。

戚娘鼻子素來靈敏,此刻一嗅便明白了,隻得將手中巾帕交給旁人,上前衝郗翰之委婉勸道:“屋裡人多悶熱,女郎這兩日太累,一下受不住才如此,使君不妨先去沐浴,待梳洗好了,女郎當也好了。”

郗翰之聽她一提,才覺身上滿是汗水,粘膩不堪,想起近來一路行軍,又接連趕路,未曾好好梳洗,雖心中不願,卻仍是點頭同意了,轉身出屋。

有仆從先去尋了驛站中的差役,不出片刻便備好熱水。

郗翰之將眾人揮退,自解開衣物沉入熱水中,閉目思索方才的事。

阿綺雖一直有些體弱,卻因多年好生嬌養著,未曾患過重病,從前多次趕路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