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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589 字 6個月前

崔萱未理會他,仍自顧自地敘述:“我的小阿綺啊,她多麼可憐,早沒了依靠,一個人留在這裡,苦苦等你整整半月,滿心企盼地給你送了兩封書信,卻隻盼來一紙休書!”

她說著,雙肩微顫,終是忍不住哽咽出聲。

郗翰之卻愣在原地,錯愕不已。

他何曾收到過兩封書信?分明隻一封,便是指責他謀逆,欲與他分道揚鑣!

“你如何知曉?!”

他目光一瞬不瞬望著眼前女子。

崔萱滿麵淚痕,哽咽著自袖中取出一疊整整齊齊的縑帛,捧在手中,顫聲道:“我如何不知?她被困在同泰寺中,半步不能出,隻我一人,因為宗室婦,又是她的堂姊,方得準許,可與她偶爾通信!”

她將那一封封寫滿娟秀字跡的書信猛擲到他麵上,咬牙道:“她那樣好的孩子,四年前隨你離開建康前,還曾對我說過,你是她這輩子要全心依賴,相伴老去的郎君……

“可我三嫁時,她卻哭了。她困在塔裡,一麵哭著說她此生再得不到真心的愛意,一麵卻還記得囑咐我往後隨夫君好好過下去……

“你是如何待她的?”

縑帛紛紛落下,散了滿地。

他麵色恍惚,愣愣望著,好半晌,默默蹲身,顫著雙手,一片片將縑帛拾起,捧在掌心。

那一個個娟秀字跡,如針尖一般,密密麻麻刺在他心間,刺得他喘不過氣來。

“郗翰之!”

崔萱雙目赤紅,望著眼前神魂俱顫年輕郎君,一字一頓,厲聲道:“你,不,配!”

☆、行舟

已是初冬, 拂曉時分卻罕見的響起了驚雷,仿佛開天辟地般振聾發聵。

微弱的晨光裹挾著陰濕的水汽, 透過門窗縫隙鑽入, 投在郗翰之那張布滿冷汗的深刻麵容上。

“郗翰之!”

“你, 不, 配!”

這六字不斷在耳邊回響, 仿佛刀劍一般, 刺得他心口疼痛不已。

“阿綺……”

他捂著心口, 佝僂著身軀,輕顫著痛苦垂首,喃喃出聲。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先前縈繞多時的莫名愧疚與刺痛,到底從何而來。

夢境中, 崔萱擲來的一封封書信裡, 飽含心酸與絕望的字字句句再度浮現在眼前。

他實在難以想象, 數百個孤寂的日夜,她一人待在那高聳浮屠中, 遙遙俯瞰宮城,俯瞰鐘山腳下他們曾居的宅邸時, 心中是多麼絕望與痛苦。

原來那樣久的時間裡, 他都一廂情願地誤會著她的滿腔誠摯愛意。

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曾全心全意的企盼他能報以同樣的真心。

可他做了什麼?

他以為,將她一人留在姑孰, 便是成全了她與她那天子表弟間從小的情意;他以為,她是心甘情願地回建康的……

可這一切,不過都是他的一廂情願,自以為是。

他才是那個真正將她推入深淵,囿於浮屠的罪魁禍首啊。

晨光仍是昏暗,方才的驚雷終於化作雨水,滴滴答答打在窗牖上。

郗翰之麵色恍惚,借著朦朧光線,遲滯地自榻上起身。

他的雙足早已因一夜未蓋被而凍得麻木,甫一觸地,竟是猛地一軟,直直栽下,勾著一旁的鎏金香爐也滾落在地。

香早已焚儘,隻餘一爐香灰,伴著錚錚響聲,洋洋灑灑四散而去。

他猛吸一口氣,恰被細碎香灰嗆住,不由掩唇一陣悶咳。

屋外守夜的婢子已醒了,聽到屋中聲響,不由出聲問:“使君可起了?”

郗翰之咳過一陣,隻呆坐在地上,並未出聲,也未動彈。

他腦中不停閃過數月來的夢境,方才的混沌終於清晰度了許多。

既然他的言行與舉動並非阿綺透露,後來二人間的書信往來,又出了那樣大的偏差,可見他身邊,另有奸人隱藏。

那人隻怕與他日常生活十分貼近,既能窺見他的行蹤動向,又能接觸他平日的書信。

現在那人仿佛還未露出馬腳,他須得沉下心來,暗中警惕留神,方能捉住。

而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做。

屋外雨水淅瀝,婢子又低聲問了句:“使君可還好?”

那聲音裹在被雨水浸濕的寒冷空氣中,有幾分模糊。

郗翰之自地上霍然起身,略整了整衣襟,沉聲道:“進來吧。”

……

到了食時,天已大亮,挾著悶雷落的那一陣雨也漸漸停了。

劉夫人早已盥洗穿戴,用過朝食,正要命人去兒子處問可起來了,卻見他已穿上一身整齊衣袍過來了。

大約因心中有事,郗翰之麵色有些僵硬,雖卸下已擔了數月的重擔,休息了一夜,往日白皙俊秀的麵目見卻仍是粗糙沉鬱,尤其那一雙深邃的眼眸,較昨日歸來時,眼底烏青雖消了許多,眼眶卻有些泛紅,就連眼神也愈黯淡了。

劉夫人稍有詫異,心疼道:“翰之,怎不多睡一會兒?先前才不要命地打了那麼久的仗。”

郗翰之勉強扯了扯唇角,道:“母親不必擔憂,兒子無礙,隻是驟然歇下,有些不適應罷了。”

劉夫人這才放心了些,正要多囑咐兩句,卻又聽他道:“昨日兒子已想過了,南燕一戰方休,近來當也不會再有戰事,兒子這便往寧州去一趟。”

劉夫人一愣,問:“可是要去將兒媳接回來?”

她雖是個尋常婦人,不懂山川地理,卻也隱約知曉寧州山高路遠,此去定要趕許久的路,兒子好容易才自戰場上回來,為了兒媳,不得稍歇,便又要出行,一時想起先前紅夫的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著實有些任性了,明知你還未歸來,便執意要走,如今卻又累得你多跑一趟。”

郗翰之心口抽痛,聞言隻覺眼眶泛酸。

他抬眸望著母親,鄭重而頹靡。

“母親,本都是我欠她的。”

……

初冬,江北已有幾分凜冽,然南方諸地,卻仍如秋日般,稍有涼意,卻不刺骨。

阿綺於巴陵登舟,過洞庭,沿沅水繼續南行,本還覺水中行舟,涼風徹骨,待越往南去,卻越覺溫和。

眼看將到萬壽,她心中陰霾一掃而空,竟一日比一日愉悅。

這日,風和日麗,天高雲低,江闊風清,船隻涉水行過,恰能迎風一觀兩岸景致。

阿綺一時心中敞快,便披了厚厚的衣袍,帶著翠微一同往甲板上去觀景。

清風徐來,分明是冬日,卻教人恍惚以為已是初春。

翠微伸手替阿綺理了理衣袍,笑道:“南方到底熱些,若是往日,戚娘怕女郎著涼,定不會讓女郎出來。”‖思‖兔‖在‖線‖閱‖讀‖

阿綺亦覺心神舒暢,聞言點頭道:“到此處的確不覺涼了。我記得阿姊在信中說過,從前人人皆道寧州一帶是蠻荒之地,民無教化,風俗迥異,可去了才知,那裡氣候溫暖,景致頗美,許多土人部族雜居,雖不如北方貴族們懂得詩書禮儀,卻民風淳樸,熱情善良。”

翠微望著她迎風而立,滿目好奇地望向岸邊的靈動模樣,心意微動,道:“自從建康與阿萱娘子一彆,已許久未見女郎這般開顏了。女郎可是喜歡此處?”

阿綺笑意加深,唇邊隱隱現出半朵酒窩來。

她若有所思,點頭道:“我的確覺此處景致十分不同。我自小長留宮中,莫說天下山川,便是那小小建康,亦有許多地方未曾去過。如今來此,竟有神思清明,心境開闊之感,若以後能長居此處,似也不錯。”

翠微未明她話中深意,隻一笑而過,道:“女郎說笑,阿萱娘子居此地,是因隨夫君在此任職。女郎哪裡能長居此地?”

阿綺心中自有計較,不再多言,隻繼續望向岸邊。

岸邊樹木蔥鬱,未見衰色,平地處,亦有百姓屋舍相連,其形製亦與京畿一帶迥然相異。

她眼中滿是好奇,忽而指著路上一處結伴而行的女郎,道:“你瞧,此地的女子,平日衣著,也與咱們十分不同。”

翠微聞聲,也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卻聽身後一道含笑卻沉穩的嗓音,道:“此地民俗,女子皆著彩衣,戴銀飾,平日性情奔放,個個能歌善舞。可惜今日非節慶之日,否則,夫人當能聽到這兩岸年輕郎君與娘子們一同對歌。他們的歌聲高亢嘹亮,便如這山川之勢,起伏而綿長,悠遠而悅耳。”

阿綺循聲望去,隻見一身褐袍的袁朔,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後半丈處,正含笑望來。

他話音落下,又指了指已靠向船沿的二人,提醒道:“此地看來水流平靜,實則常遇漩渦,一個不慎,便會跌落,夫人且小心些。”

翠微向他行禮後,忙扶著阿綺稍退後些。

阿綺麵上笑意淡了些,移開目光,側身望著遠處,道:“使君對此地民俗看來甚是熟稔。”

她因懼寒,自登船後,便長留屋中,鮮少出外逗留,雖與袁朔同行,卻不常見到他。

許是因父輩糾葛,即便袁朔在士族間聲望頗高,為許多人追捧,她卻總是下意識有些抗拒。

然這一路行來,也確因有他在側而變得格外順暢,饒是知他頗有心計,定還彆有深意,到底也令她有幾分感激。

袁朔輕笑,道:“我說過,我在荊州多年,周遭山川人文,早已熟稔於心,此地雖已至寧州,卻緊鄰我治下,自然也要知曉些。”

阿綺但笑,略與他說了兩句此地風土人情,便欲借故回艙中去。

然方轉過身,卻一下對上他閃著溫潤光澤的眼眸。

“阿綺,他——待你可好?”

他溫和的嗓音恰融在江風中,卻令阿綺一怔,片刻方反應那個“他”,指的正是她的夫君郗翰之。

“使君何出此言?”

她語氣中不自覺帶了半分防備。

袁朔輕歎一聲,移開視線,道:“如今郗使君正與燕國大戰,你卻未等得他戰果如何,便一人獨往寧州來,教我不由多想了些。你無父兄可靠,孤身一人,總要教人多擔憂些。”

他語調輕緩,仿佛真如熟稔的兄長一般滿是關切。

阿綺不動聲色,仔細望著他,淡淡道:“勞使君關懷,我與夫君間並無不妥。”

她始終清楚,她與郗翰之的糾葛,僅限於二人之間而已,對外人多言,隻會徒增煩憂。尤其袁朔這般深沉不可測者,更要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