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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505 字 6個月前

綴金簪玉鈿。

她望著鏡中自己姣美的皮囊,目色愈沉,抿唇堅定道:“不必等他歸來,入宮去吧。”

翠微仍有遲疑,然見她意已決,遂不再多勸,隻自退去命人備好車架,扶她登車,一路往宮城中去。

阿綺婚後所居處距宮城雖不遠,然因牛車穩健,步履緩慢,也需近半個時辰方能入宮城中。

此時恰是暮春,街邊草木成蔭,蒼翠如蓋,景致宜人,阿綺掀開車簾,耳邊聽著行人來往與牛車鈴鐺之聲,漸想起一年前,出嫁行婚儀那日。

她雖出身高貴,卻自幼喪母。父親又少有大誌,自入仕為官起,便以匡扶晉室,收複故土為己任,以往四處奔波,行軍打仗,鮮少能顧及她這個女兒。

生於鐘鳴鼎食之家,阿綺尊貴無比,為眾星捧月,更由當今太後親自嬌養,然到底不是親生父母,總有幾分隔閡。

她十幾年的人生裡,從未有一日嘗過與至親家人相依相偎,溫馨度日的滋味。

直至新婚那日,她一身華貴玄青衣裙,拜彆過父母衣冠,將手忐忑放入父親親自替她挑選的郎君掌中,羞澀微笑時,也曾以為,往後餘生,不再是孤身一人,總能有個依靠,相扶持著前行。

哪怕婚儀方過,未及入屋中去,郗翰之便因東南戰事吃緊而匆匆離去,哪怕整整一年,除戰報外,他都未有隻言片語傳來,她也毫無怨言,隻一心體諒他。

新婚的夫妻,未能朝夕相處,自然感情淡薄,待他得勝歸來,二人日日相對時,總能情意漸濃,親密無間。

她對此,本是深信不疑,直到昨夜忽夢前塵往事。

夢中的郗翰之,與她過了兩年琴瑟和鳴的日子後,不但聽從母親的安排,納了陳家表妹,更將她無端拋棄在姑孰,令她淪為棄婦。

兩年的柔情蜜意,往後都將化作誅心利刃,一寸寸淩遲著她,提醒著她,所嫁之人薄情寡義的真麵目。

而歸建康後,她又將被她的皇帝表弟蕭明棠囚於同泰寺塔中,強占二載,直至山河易主之時……

她所托非人,本以一身之血肉,意圖衝破禁錮之牢籠,自塔中一躍而下時,便已下定決心,斬斷前塵過往。

若有來生,她定不再作那隨意教人擺布豢養的金絲雀。

大約上天聽到了她心中的渴求,教她一夢而醒,竟又回到四年前,一切尚未發生之時。

她始終未懂,為何從前恩愛的夫妻,能未有一絲前兆便驟然翻臉絕情,此生,隻怕再也沒有機會能親口問一問她那薄情的郎君。

然不論緣由為何,既得重來一遭,她必要避開往後的一切紛亂,在這泱泱天下尋出一隅寧靜之所,供自己度過餘生。

第一步,便是要離開她的新婚夫君,郗翰之。

……

宣訓殿中,蘇太後正憂心忡忡地望著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

眼下天子年不過十三,尚未親自理政,朝中事務,皆由太後與百官商議後定奪。

太後兄長,身為尚書令的蘇裕立於下首拱手道:“太後,眾臣之意昭然,郗使君出身寒微,當年若非崔大司馬有意提攜,絕不會有今日。如今他兵權在握,聲名鵲起,得為使君,已令士族子弟頗多不滿,此番,實不宜再厚賞。”

那數十封奏疏,皆是為郗翰之而上,無非是讚其臨危受命之功勞,然言語間,雖多溢美之詞,可稍一細觀,便能察出其中頗多鄙夷與不屑為伍之意。

蘇後深以為然,可稍一思忖,又不由撫額為難道:“可郗翰之此番功勞不小,若不厚賞擢升,如何能令諸將信服?”

蘇裕搖頭:“郗翰之所領之軍,雖戰力非凡,到底都是北方流民出身,勇武有餘,謀略不足,多賞財帛米糧,便可令其感恩戴德,不足為慮。”

見太後仍有疑慮,他又走近一步,低聲提醒:“太後莫忘了,今日晉室之江山,如何得保。”

蘇後一怔,遂想起舊事。

百餘年前,晉室初立,所擁之國土,三倍於如今,本是大一統之強盛帝國。

然至元康,因皇帝沉迷金石之術,久怠朝政,致使皇後弄權,外戚亂政,又因宗王勢力強盛,紛紛生出謀朝篡位之野心,借誅皇後之名,四處起兵,引天下大亂。

其時,晉室之北,胡人曆數百年之南遷,已漸近中原,趁著漢人內亂,大舉南下,驅策奴役漢人,侵吞大片中原沃土。

晉室江山風雨飄搖間,先帝蕭統昭在中原士族的扶持下,率眾南下,於建康登基立國,延晉室國祚,從此偏安江東,至今三十餘年。

先帝自最初幾年的勵精圖治,意圖重返中原,漸至心灰意冷,重蹈先祖覆轍,醉心佛道,白日禮佛,夜間煉丹,致昏聵體弱,子嗣凋敝,最後猝然長逝,將皇位交給時不過五歲的獨子,如今的慶熙帝蕭明棠。

這三十餘年間,皇帝垂拱,士族共治,方令這偏安江東的小朝廷得以存續至今。

而今,朝臣之中,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如郗翰之這般出身寒門庶族,卻功勞日盛,漸蓋士族高門者,自然要成為眾矢之的。

蘇後本也出身士族,對郗翰之自也無太多賞識之意,思忖片刻,方歎道:“罷了,不升便不升吧。橫豎去歲將阿綺嫁給他,已是格外高看,想來他也不敢再有彆的奢念。”

……

阿綺入宣訓殿時,蘇裕離去不過片刻。

蘇後方命人將案上奏牘收起,一見她入內,本有憂慮的麵容稍有緩和,衝她伸手笑道:“阿綺來了,快坐到我身邊來。今日你夫君歸來,我本要你不必入宮來,怎知你這孩子,這般不聽話。”

阿綺自小在太後膝下長大,也不拘禮,隻笑著依言上前,緊挨著蘇後坐下,如孺慕稚子般,撲入她懷中,嬌聲道:“阿綺想見太後,自然便來了。難道太後不想見阿綺嗎?”

太後見她這撒嬌模樣,稍顯年歲的麵上笑意更深,輕撫她鬢角碎發,道:“怎麼不想見?我隻怕我家阿綺嫁了人,便忘了我這個舅母。莫說是我,今日陛下也以為阿綺不會來了,一早便在我這裡犯了脾氣,教宮人們好言相勸許久,方才乖乖離去進學,若教他知曉你仍來了,定覺驚喜。”

說罷,便要揮手命宮人去將天子喚來。

“太後!”阿綺仍想著夜裡的夢境,一聽那皇帝表弟之名,不禁渾身一顫,忙拉住太後求道,“不必打擾陛下,陛下讀書進學要緊!”

蘇後笑道:“到底是嫁了人的,阿綺長大了。往日你們姐弟二人最是感情好的,如今更知道替陛下著想了。”

阿綺垂眸,掩住眼底暗芒,捏住蘇後衣袍一角,小心試探道:“阿綺不想長大,也不要嫁人……”

蘇後一愣,稍將她放開些,奇道:“這孩子,如何說話的?你已出嫁了一年,怎今日才道不要嫁人?”她想了想,忽而恍悟,笑道,“是否今日你家郎君要歸來,令你羞怯了?阿綺不必多慮,女兒家,總要經這一遭,過了今日,阿綺才好真正算個婦人。”

阿綺白皙嬌嫩的麵上升騰起兩抹粉暈,輕咬下唇自蘇後懷中緩緩抬頭,水潤烏眸中,期望與哀求交織,化作層層薄霧,籠住點點愁緒,盈盈望去,教人觀之揪心。

“太後,我不想嫁給他。”

“當日父親將我許給他時,太後還曾出言反對,如今我也想通了,的確不願作他婦人,可否求太後,令陛下下旨,允我與他和離?”

蘇後望著少女殷切乞求的模樣,麵上本是和煦的溫度一點點冷卻。

“阿綺,勿任性妄為。”

阿綺捏緊她衣袍的手漸漸鬆下,眼底光芒悄然熄滅。

☆、歸府

建康本孫吳舊都,其因地形所限,未如北方城池般,築高牆為防,隻周邊設石頭城、西州城、東府城、丹陽郡城等,作眾星拱月之勢,拱衛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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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丹陽郡城位於秦淮南岸,距城中不過五裡,乃晉滅吳後,自宛陵遷至此處。

城池雖小,僅開東、南、北三門,卻因為京嵌之地,至關重要,多由宰輔、宗王等為尹。

如今的丹陽尹,便是太後兄長,身為尚書令,領百官事的蘇裕。

此時他方自宮城中匆匆而出,便趕往丹陽郡城,靜候郗翰之歸來。

郗翰之如今把持著北府重兵,手握實權,本不該輕易容他入建康,然因他有功,新婚妻子亦留建康,太後顧念情麵,方命他入建康來。

隻是,入城之前,需經這座丹陽郡城,留下所引之千人護衛,駐於城外,獨自入內,過郡城後的浮航渡秦淮,方入都城。

城中百姓早已聞訊,紛紛至城門處,迎候這位不過二十四歲的年輕使君得勝還朝。

人頭攢動間,眾人翹首以盼。

忽然,有人伸手指著遠處,高呼道:“郗使君歸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蜿蜒長道上,一隊十餘人的人馬漸漸行近。

其中為首者,大約才過弱冠年紀,一身銀甲,麵白而美,眉目俊朗,乍看有士族子弟之氣,然稍一細觀,便能察其渾身俱透著股英武沉穩之氣,肅穆而不凶悍,渾厚而不迫人,顯然是常年於軍中行走,沾染行伍之氣者。

此人正是郗翰之。

他所領十餘人雖皆身型魁碩,衣甲跨馬,昂首挺%e8%83%b8,沉穩勁武,到底人數有限,與眾人所料想的上千人的浩蕩聲勢相去甚遠。

原本熱議的百姓忽而一靜。

尋常士族出行郊遊,隨侍者也常有數十人,如今郗翰之立功歸來,卻這隻區區十餘人,著實令人意外。

然轉而再望城門處來迎之朝臣,除姍姍來遲的尚書令蘇裕與幾位族中為官之子弟外,寥寥無幾,這才稍稍明白,重又議論紛紛。

有人歎:“寒門豎子啊!就算戰功赫赫,也抹不去這出身喲!”

旁人不以為然:“寒門如何?崔大司馬之女還不是嫁給了郗使君。”

那人冷笑:“士族之中,也隻崔大司馬有如此魄力,不拘出身,隻論才用。可惜,崔大司馬已故多年了。如今的世道,可不複從前。”

眾人嗟歎:“我等平民百姓,看來永無出頭之日嘍!”

……

郗翰之等已近城門處,百姓之議論自然紛紛落入其耳中。

他毫不變色,仍泰然自若下馬,衝蘇裕拱手,態度謙恭道:“翰之慚愧,竟令蘇相公親自來迎。”

蘇裕雙手背後,聞言撫須上前,虛扶他笑道:“鑒安不必自謙,你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