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提出讓他幫著滅顧家——
誠然,有昨夜那兩具護衛屍體,加上楊肅昨夜造成的聲勢,皇帝借勢把顧家懵頭打一記是順理成章的做法。
可皇帝不可能到如今還猜不到昨夜帶走沈長纓的人是他,既然猜到,那為何此時不但不曾下手,反而還授意他去拿顧家?
那秘密一旦傳到楊肅耳裡,他將麵臨的是四麵楚歌的境地,他絕不應該還有心思打顧家的主意。
榮胤深思片刻,說道:“等三司有了定論,臣自當奉皇上旨意行事。”
“可朕等不及三司定論。晉王自幼養在宮外,朕自覺虧欠他良多,昨夜顧家如此狂妄,令朕愧疚難當。
“倘若沈長纓不是武功傍身,而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則多半回不來。朕要你即刻帶兵捉拿顧廉!”
“顧廉是國舅,又是內閣學士,位高權重,僅憑疑似死在顧家的兩個護衛就捉拿他,恐難服眾。”
“你敢抗旨?”
“臣不敢,隻是王法如此,況且捉拿欽犯也不歸五軍都督府所管,臣去捉拿,於法亦不合,還請皇上恕罪。”
倘若這麼做得通,又何須等到今日?
顧家門生在朝堂幾乎占據一半,縱是他拿下顧廉,天下士子也將會對朝廷口誅筆伐,難道到時候再學秦皇來個焚書坑儒不成?
皇帝沒有這個實力,也沒有這個魄力,到最後也還是得如之前立儲一般,妥協顧家。
因而勳貴這麼多年來才不肯站隊,畢竟誰知道誰會贏到最後?
皇帝眼下降旨讓他去拿顧廉,目的哪裡是在顧家?他這是要借刀殺人!
他拿下顧家,顧家族人在朝中振臂一呼,皇帝能抗得住,便能把顧家給滅了。
若是抗不住,那就把他榮胤給推出來挨刀,兩者隨便死一個,都稱了他的心。
他做的這麼圓滑,旁人誰又能拿到把柄說榮胤是他皇帝蓄意要除的人呢?
“你該好自為之。”皇帝目光深深,自案頭奏折底下拿出道折子來,遞了過來。
榮胤接在手裡,翻開一看,眉心也禁不住地跳了跳。
折子上寫的是俞家兄弟的口供,竟將他當日在榮府如何處置俞氏的細節說得清清楚楚。
他抬頭看著皇帝,皇帝神色依舊,讓人看不出來他深淺。
“皇上,東陽伯求見。”
太監碎步進來,躬身稟道。
皇帝目光轉凜,看向榮胤。
“約好的?”
榮胤垂首:“臣不明聖意。”
皇帝凝眉抻身,片刻道:“傳。”
東陽伯穩步邁入,見到殿裡榮胤全須全尾,即向皇帝躬身行禮:“五軍府收到遼東傳來軍報兩封,恭請聖覽。”
皇帝接過來,瞄了兩眼,又看向下方。
……
一刻鐘後東陽伯與榮胤相互走出殿門,直到出了承天門,又過了金水橋才停下來。
東陽伯餘悸在懷:“什麼情況?”
榮胤麵色凝重:“回去再說。”
禦書房裡安靜下來後,傅容也自後頭走出來,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頭,與皇帝道:“榮胤明顯是知情者,有這樣借刀殺人的機會,皇上為何放走他?”
皇帝望著手裡軍報,說道:“朕已經賠上了一個淩晏,要是再把榮家和馮家也算上,就有些劃不來了。”
傅容眼底有微光:“皇上還是更看好子澶。”
皇帝麵色有些複雜,片刻道:“當然不是,你是朕看著長大的。可你終究上位有些困難,眼下顧家未除,實在經不起折騰。”
傅容隱有苦笑。
皇帝道:“你笑什麼?”
“笑孩兒活該一輩子藏在暗處,當子澶的鋪路石。”
“容兒……”
“父皇當年說會一視同仁,”傅容靜靜道,“可是子澶已經有了封號,有了根基,有了支持他的愛人和友人,他能堂堂正正站在太陽底下和世人麵前,而我至今連一聲父皇也沒有資格喊出口。”
皇帝捏著軍報的手緩緩攥緊。
屋裡變得像子夜一樣安靜。
傅容緩緩躬身:“臣告退了。”
“容兒!”
傅容停下來。
皇帝道:“江山是你的,接下來的事情父皇交給你,你去辦。”
傅容轉身,一張絕豔的臉的晨曦下微微綻放:“兒臣知道父皇最愛我。”
皇帝望著他,也揚唇了。
……
楊肅回了王府,離開了長纓,也並沒有覺得心情安定。
這王府也是皇帝賜的,他是皇帝的靶子和工具,那這晉王府真正的主人又是誰?
他這麼多年,究竟是在為誰做嫁衣裳?
謝蓬回來的時候他坐在門窗緊閉的承運殿,光影隨著殿門開啟而泄進來的那刻,他仿佛還遊離在夢裡。
“發生什麼事?”謝蓬捋著袖子在腳榻上坐下,忙了整夜的他聲音嘶啞,“怎麼沒去沈家?”
楊肅擰著眉頭,垂眼未語。
謝蓬似乎也不想說話,背抵著胡床,看著小臂上一道口子,信手抽帕子將它包了包。
“我記得在查吳側妃的案子時,曾經查到派去遼東的徐耀跟吳彰有過多次接觸,當時你和長纓都對皇上有些疑惑,是這樣嗎?”
楊肅忽然出聲,聲音聽上去竟然更加沙啞。“加上孫燮被貶的事,你說實話,是不是疑心過皇上?”
謝蓬與他對視良久,怔然道:“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楊肅沒解釋,隻傾身望著他:“說說你對皇上的看法。”
謝蓬嗤地笑了一下,看到桌上有冷茶,端起來喝了兩口潤喉,說道:“皇上那是你爹,我能有什麼看法?我敢有什麼看法?”
楊肅沒說話,但臉上布滿了凝重。
謝蓬倒是詫異了,想了下:“彆的看法也不敢有。但如果你說的是吳彰那事的話,我就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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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他隻愛他自己
“我總覺得讓徐耀去跟吳彰接觸這事,透著不尋常,不知道皇上想掌控什麼,我也不敢瞎猜,不過,昨夜裡你跟著榮胤到了城西北,禦華林那裡起了打鬥,我跟他們交手的時候,發現動手的人招數有些似曾相識。”
楊肅斂目:“什麼意思?”
“長興的事你還記得嗎?”謝蓬道,“當夜在程嘯府裡出現的那幾個人,後來被人暗殺在小樹林裡,你我昨夜遇到的那些人,似與那些人是同樣來路。”
楊肅驟然回想起來,當初在知州府拿住程嘯逼問賬冊的那夥人,被長纓找到時結果卻成了屍體,而殺他的凶手後來也一直沒有鎖定是誰。
“這麼說來逼迫程嘯,要從他手裡拿到賬本的人就是皇上,”楊肅情不自禁下地站起,“可是我原本就是前去拿賬冊的,他又為什麼非要整這一出呢?”
謝蓬仰首:“當年皇上既然暗示過你當皇儲,其實我覺得就應該將他的計劃跟你交底才是。但不管是程嘯那件事,還是吳彰這件事,他都沒有告訴你的打算。
“有些話也許不該我說,但我覺得,經過昨夜,有些時候你也應該長個心眼。畢竟古往今來,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容易感情用事,你不要對天家的親情抱太多期望。”
楊肅咬著唇角,眉頭皺得生緊。
謝蓬頭抵著床欄,眉眼裡也浮出些許黯色。
“這些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楊肅手扶著簾櫳,指節變得青白。
“我怎麼沒說過?”謝蓬撩眼,“我早就說過你太重情,是不行的,你能為著沈長纓不顧一切,難道還會對你的父皇生不起血緣之情?
“你若是一意孤行,很多時候就很被動。”∴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長纓不一樣。”楊肅倔強地糾正。
謝蓬睨他,半日道:“我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
楊肅凝眉站了會兒,轉而拿了件袍子換上,說道:“我去趟沈家。你跟我出來一下。”
謝蓬跟著他出門。佟琪要跟來,被楊肅擺手留下了。
兩人出門到了王府外,楊肅半路又停下來,對著街頭默站片刻說道:“剛才我跟你說的所有話,你一個字都不要往外透露,包括佟琪他們。
“我這邊出了點狀況,從現在開始,你幫我好生盯著顧家和東宮,千萬不要讓他們在這個時候出來攪和。”
“出了什麼事?”謝蓬不由鄭重。
楊肅看了他一眼:“我先去見長纓,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說完他打馬前行,轉眼就沒入了人流。
……
傅容出了宮,直接回了廣威侯府。
傅敏在門下撞見他,詫異道:“大哥昨夜沒在府裡睡?”
傅容心思正恍惚,聞言停步:“你怎麼知道?”
“你這不還穿著昨日的衣裳麼。”傅敏臉上帶著了然的微笑。
大寧的廣威侯世子顏美如玉,又以講究挑剔聞名,一日裡會客要更衣,吃茶要更衣,彈琴捉棋要更衣,隔夜了還穿著頭天的衣裳,太明顯了。
傅容定立了有三息,道:“昨夜鈴鐺出事,我去那兒了。”
說完他拂了拂衣袖,跨過門檻回了自己的鴻音堂。
太陽下走進來的緣故,偌大而華麗的屋子顯得異常幽暗。他立在簾櫳下將衣裳脫了,叩叩門示意人抬水進來。
脫下的衣裳被搭放在椅背上,他回想起先前的回話又忍不住出神,他是傅家的“嫡長子”,本用不著跟人解釋行蹤,但他仍是失態了。
門被人輕叩響,他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眼,老二傅穎站在門外。
他沉了口氣:“進來。”
傅穎快速跨進門,打量他麵色,說道:“聽說榮胤被宣進宮了,昨夜救走沈瓔的人看來是他?”
傅容沒吭聲,進一步將中衣也除了下來。
隱藏在衣裳底下的這副身材十分結實,皮膚也緊致完美毫無疤痕,柔軟寬袍隨意披在身上,使他立刻又多了幾分邪恣之氣。
“如是榮胤,那當年沈瓔出逃必然是他的手筆了,這麼說來淩晏當初也肯定留下過話給他,不然他不會時隔四年為著俞氏算計他而殺了她。
“榮胤救走沈瓔,定然沈瓔如今也已經知情,就是不知道榮胤究竟知道多少,萬一——”
傅穎握著拳頭,將後半句話生生隱了下去。
傅容側身在劍架前擦劍,說道:“不怕,接下來的事情就咱們作主。”
傅穎微頓:“皇上莫非有什麼旨意?”
“半真半假吧。”傅容回想著皇帝先前的話,“他說江山是我的,有這麼容易就好了,如果他真這麼想,又怎麼會把楊肅高調地捧到這份上?
“如果楊肅真的把楊際給端了,把顧家給滅了,隻要他能答應他廢了沈瓔,他會不傳位給他麼?
“我不信。如果不是因為楊肅非沈瓔不可,他也許不會動搖信念。他隻不過是看我和楊肅誰對他而言更有用而已。
“我們倆都是他用來穩固皇權的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