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栽向一旁的噩運。
“長纓,真是對不住,我昨夜偶感風寒,方才有些不適,沒撞到你吧?”
蘇馨容“誠懇”地看過來。
長纓撣撣衣袖,笑道:“撞到了。”
蘇馨容扯扯嘴角:“那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長纓微笑,“畢竟蘇將軍身子嬌弱,有目共睹。”
都當將軍了還說人身子嬌弱?這不是侮辱人嘛。
蘇馨容臉色變了。
場下一時無聲。
徐瀾清著嗓子,招手讓人端了幾碗茶來:“說了這老半日了,先喝點水潤潤喉。”
船塢裡隻有熬出來的大碗粗茶,但這不是講究的時候。
霍溶看了眼蘇馨容,又看了眼淡然拂袖的長纓,手撫著粗陶碗的邊緣,內心平靜無波。
蘇馨容接了茶,心裡沸騰得跟煮粥似的,一時間卻又無可奈何。
見霍溶正冷眼瞥沈長纓,又想起先前他不搭理她的模樣,遂笑道:“長纓你素日裡口無遮攔倒罷了,當著霍將軍的麵,你怎地也不收斂收斂?
“這裡可不是你從小生活的北地,江南是風雅之鄉,向來是講究禮儀的,長纓你很應該多學學,彆一天到晚儘顧著搶功出風頭。
“霍將軍,您說是嗎?”
蘇馨容無聲地笑起來,帶著勝利者的資態。
正晃著碗裡茶水的霍溶聞言瞅了她一眼,顯然不能忍受自己被拖下水:“蘇將軍這麼講究禮儀,為什麼不呆在內宅?”
蘇馨容怔住。
長纓旋即發出令她感到無比刺耳的笑聲來:“大約是蘇將軍一向都很稀罕熱臉貼冷屁股的滋味的緣故吧!”
蘇馨容忿而咬牙,沒等開口,長纓已眉頭一挑,抱著胳膊走開了。
霍溶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冷屁股?她說誰是冷屁股?
徐瀾呆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咳嗽著與蘇馨容道:“你不是不舒服嗎?先上去呆著吧。”
蘇馨容臉色更難看了點。
徐瀾也不再管她,朝河灘邊的長纓走過來。
長纓站在一副龍骨架下,打量著不遠處趕工的工匠。
由於突然調入督造司,改變了她原本的計劃,近日裡她少不得也捋了捋前世事。
程嘯死後何岷被押,漕運這邊其實很平靜。
也正是因為平靜,在揭開程嘯罪行之前,她才壓根沒往這方麵想。
但儘管如此,同年八月還是發生了一件事。
漕運為朝廷發揮的最大作用是貫通南北貨物運輸,江浙的漕船將糧食與絲綢等運送至京師,而商人又將北地的棗梨藥材皮毛等運送到南方,比起陸地輸送節省了許多成本。
可正因為運河的備受重視,朝廷一直以全力維護運河正常航運為宗旨,沿河兩岸的裡運河時常受到水患侵擾,多地碼頭的纖夫與水兵也為水運所苦。
大學士宋逞因為是湖州人,從小在湖州生活,當時就提出興海運而廢河運,結果被東平侯世子顧廉當朝駁斥。
顧廉認為在當前海盜橫行的情況下宋逞提出開通海運作為民運是要將大寧陷於危險之地。
宋逞則據理力爭,列舉河運數道弊端。顧廉則直指其疑似與海盜勾結,最後逼得宋逞最後隻能離任以求自保。
此後便再也無人提出廢河運。
如顧廉不願廢掉河運的原因,一則定然是因為漕運司在外戚與東宮手裡把著,廢掉運河等於失了陣地,輸送財物再也不像如今便利。
二則大約是倘若大興海運,則海道歸由五軍都督府掌管,外戚手伸不到軍營裡,一旦讓武將掌握了這道要塞,顧家一黨在朝中倒勢是遲早的事情。
不管宋逞的提議最終得以貫徹的可能性有多少,他不懼外戚,在未來將與顧家交惡倒是不爭的事實。
作為被顧家幾乎一手籠罩下的六部的文官,能夠站在了朝廷大局考慮,逆風與外戚對抗,至少說明他還有些風骨……
“這些工匠除了舟師,都是來服役的,有些三年輪服三月,住地的則是一月服一旬。”
徐瀾順著她眼看著的方向,解說起來。“你在北地長大,應該沒怎麼接觸過船塢吧?北地風光怎樣?”
長纓進營捏造的履曆說自己是北地小將領門戶出身。
“氣候惡劣,遠不如江南。但碰上季節好,塞外風光也彆有一番情趣。”長纓笑了下。
徐瀾順勢凝視她側顏,說道:“還以為你會因為蘇將軍的話介懷,看來是我想多了,你比我想象中更豁達。”
從這個角度看去,她濃密的睫羽和挺俏的鼻梁,以及精致的唇線輪廓和下巴線條全部都突顯出來,於夕陽下仿佛一副絕美的剪影。
“徐將軍過譽。”長纓轉過臉來,抱著胳膊似笑非笑:“蘇將軍總是跟我過不去,其實我也很介意。所以有些時候我也是說開打就開打的。”
蘇馨容自詡出身好,處處以她當初為了入伍而捏造出來的小戶出身奚落她,因的就是徐家家世好,她得通過貶低她來抬高自己。
這點長纓的確不在乎,但她也犯不著讓徐瀾誤會她沈長纓有什麼特彆之處。
徐瀾凝視她半晌,繼而溫柔地揚起唇,輕嗔了一聲:“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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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夕陽辣眼睛
“其實我跟蘇將軍隻是父輩的交情,而且我並不喜歡公私不分,所以在衙署裡,她在我看來,跟彆的女將沒有什麼區彆。”他扶著身前的木欄說。
又道:“我父親長年不著家,後來我們與蘇家都在金陵住過,於是兩家女眷那段時間經常走動,我才得以與她認識。”
長纓沒想到他會跟她嘮起家常,抬起頭來。
“所以你也不要誤會我,免得影響差事。”徐瀾扭頭望著身旁的她。然後又笑著直起身來:“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後方的蘇馨容望見這一幕,眼裡能滴出血來。
仍端著茶碗立住的霍溶望著那兩人視線交彙,隻差沒瞬間電光火石拉出道霹靂來的模樣,也不由放了碗。
碗底碰到石板的聲音驚醒了咬牙切齒的蘇馨容。
蘇馨容略懵,扯扯嘴角:“霍將軍怎麼了?”
“太曬,辣眼睛。”
一道斜陽自雲彩後頭刺過來,金光燦燦的,可不是辣眼睛?
……
長纓回到原地時霍溶已經跟舟師們聊過一輪,因著差事,隨後各自散去。
船有九隻,趕到碼頭的時候木料已經差不多卸完,清點數目自有人去,長纓讓黃績周梁跟著,自己拖了張小馬紮過來,在木料這邊提著筆墨歸檔記數。
事情清閒,足夠她開些小差。
據她所知宋家是耕讀世家,是湖州本地的望族,家族龐大,宋逞的祖父原先還在行人司任過司正,是名符其實的天子近臣。
當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如今,宋家在朝中不如從前聲勢大了,但身任大學士的宋逞仍然在士子文人間頗具威望。
前世裡宋逞辭官之後,宋家上下韜光養晦,在長纓死前,子弟們都沒再參加過科舉,想來是對朝局寒了心。
長纓沒見過宋逞,但因差事之故,與宋家人偶爾打過幾回交道,倒忘了眼下這時期的宋家是何光景?
托腮正出著神,一隻手突然將她手裡的筆抽去,在她虎口處留下一道觸目的墨跡。
蘇馨容站在麵前,拿著筆在指尖轉圈,居高臨下望著她:“沈將軍這是在當差?”
長纓今日已不是第一次讓她冒犯,看到這裡,就啪地放下賬本站起來:“蘇將軍有何指教?”
蘇馨容不比她矮,但竟也因著她這豁然起身的勢頭弄得凜了一凜。
她扔了筆,沉臉道:“沈長纓,看不出來你竟是這樣的人,當著瀾哥哥他們的麵你裝得純良無害,背著他們你就醜態畢露,你這個人,心機怎麼這麼深沉呢?”◆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長纓笑起來:“深沉一點多好啊,好過你這麼膚淺。”
蘇馨容冷笑,瞥她一眼:“論牙尖嘴利,真沒人能比得過你。”
長纓懶得跟她羅嗦,重新取了枝筆記數:“沒事就給我撤,沒工夫浪費在你身上。”
蘇馨容咬牙丟過來一張單子:“這是庫房發下來的,彆怪我沒提醒你,仔細看看!”
單子上有庫房的印戳,是核批用料的文書。長纓拿起來看了幾眼,隻見木料這一項上勾出好幾道勾來。碼頭收料要經幾道審核,比如木料,長纓這裡不光要對數量,還得做初步的檢驗,斷的,彎曲得厲害的這些都不能要。
但這上麵勾選的都是不應該出現輸去庫房的木料裡。
這怎麼可能呢?她分明都檢查過。
長纓方抬起頭,蘇馨容又忽然把單子抽回去,沉著臉走了。
這事非同小可。長幽起身跟漕運司的人打了聲招呼,然後往庫房去。
到半路她忽然又停步,不對,既然她肯定木料在她手裡沒有問題,那麼就隻能是離開她這裡去往庫房裡這段出的事,可輸送的事情不就是她蘇馨容負責的嗎?
她立定想了想,然後又倒轉回頭,挑了條木料之間的偏僻道走回去。
隻見原先堆放著淘汰過的木料的地方,這會子竟有幾個工匠往木頭兩頭套繩索。
抬木頭的人動作又快又利索,很快便把四五根好料換回了劣料,並將好料抬了出去。
船塢木料都由官兵把守,這些人想必是有正規通行令的。但怎麼這麼巧,蘇馨容來給她看過單子之後就有人來抬她的木頭?
她這是要跟她玩陰的?
長纓背貼著木料想了想,皺起眉來。
“快走吧!彆磨蹭了!”
身後又傳來聲音,那幾個人抬著木頭開始走了。
她收斂神色,不動聲色跟在了他們後頭,出了木料場。
蘇馨容坐在庫房,給剛剛清點完漆料的徐瀾遞上條帕子:“還沒用晚飯呢,瀾哥哥餓不餓?我讓廚下給你煮碗麵?”
“我不餓。”徐瀾徒手擦汗,坐下來抖開扇子,又翻看起賬目來。
蘇馨容被冷拒,站了會兒,走過去:“你是不是因為先前我說長纓的事情生氣?”
徐瀾扭頭看一眼她,接著翻賬。
“我不是故意要針對她,她小門小戶的出身,什麼禮數也不講,爬得再高也是上不了台麵的,我這也是為她好。
“她嘲諷我倒不妨事,這要是得罪了霍將軍這樣的人……再說,我也沒說什麼傷人的話呀。”她懇切地說道。
“小門小戶也不是什麼過錯,何必總是揪著這點不放?”徐瀾抬起頭,“出身好的人未必就值得人敬重。
“這是你和同僚之間的爭執,我隻是你的上司,隻要不影響到正事,你不必跟我解釋這麼多。
“此外,辦差的時候記得叫我徐將軍。”
蘇馨容咬著下唇,心底下漸漸有氣浮上來。
“我知道了。”她咬牙道。
徐瀾看看麵前神情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