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由於長時間的平靜,他逐漸也鬆懈了。
——本來嘛,此處離京師十萬八千裡,哪怕他們鬥得不可開交,又怎麼會有人想到遠在江南還有人持著這麼要命的一件東西呢?
然而沈長纓的行事又把他壓下去的這份不安勾了出來。
畢竟譚紹並不是太子的人啊……
“父親,我能回房了嗎?我腹疼,想上茅房。”
捂著肚子的程融打斷了他的遐思,他看看漏刻,才發現自己竟已經發了近半個時辰的呆。
他擺擺手,看著他抱著肚子飛快地出去了。
他坐了片刻,也起了身。
回到臥房,夫人還在數落女兒:“便是他長的再好,那也隻是個庶民!
“你是個官家小姐,來日等你姐姐進了宮,這身份還得往上升一層,怎麼能招那種人為夫婿呢?!
“他不就是長得好看些,再就會點武功麼!
“咱們家可不稀罕那些個打打殺殺的粗人!你要嫁,至少也得是個三品大員以上人家的公子!”
第008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大姐都在京師呆了三年了,還沒進宮,誰知道她得到什麼時候才能進?再說了,等我嫁了給他,讓父親好好提攜他不就完了嘛!”
程湄抿著唇。“何況就算是嫁入三品大員家,若是做不到宗婦又有什麼意思?我才不要看妯娌們的臉色!”
“你這是橫了心要跟我對著乾了?”程夫人說著來了氣,食指戳上她額角,“他不光是個庶民,且已經都有了妻室,你還非得在他這破樹上吊死!
“京師裡那些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哪個不比他強?我都快被你氣死了!”
程湄跟她爭執:“他成親了與我何乾?難道我還拿捏不了一個無知小婦人?他能跟我成親便成了!”
程夫人聽著來氣,背過身去扶起額來。
一轉頭看見了丈夫,便又打發了女兒出去。
程嘯問:“她說的誰呢?”
“還能有誰?不就是你帶回來的杜漸!”程夫人撇了撇嘴。
程嘯成天把人家救過他命的事掛在嘴上,她並不當回事。
長女程瀠嫁入東宮指日可待,等到太子上位,作為新皇親信的女兒,她怎麼著也能撈個皇妃當當。
程湄有了當皇妃的姐姐,身價自然高漲,要什麼樣的子弟沒有呢?怎能便宜了那個庶民出身的杜漸?!
程嘯聽說這層,頓時皺了眉頭,沒有答話。
程瀠已經十七歲,按說要進宮的話很可以進了,但羅源卻列了這麼個條件在前麵,讓他辦好了這件事才讓程瀠進宮,這便多少帶了些要挾意味。他又哪裡會有程夫人那樣信心滿滿?
程夫人催他更衣,他抬頭道:“上次我交給你收著的那幾筆賬目,你拿給我,我再去書房對對。”
被程夫人這份得意一刺,他睡不著了。
羅源一個月前說會派人來長興,但遲遲未到,或許,等沈長纓走後,他也應該找個人把這燙手山芋給轉出去了。
雨下到亥時就停了。
亥時的夜色已經格外的深重,由於這場雨,街頭的遊人也早早安寂下來。
杜漸回房掩門,黑暗裡傳來轉微的噗地一聲,火光亮起,接而照亮屋裡靜立的十來個黑衣人。
杜漸走到屋中,拿著輕薄軟甲的青衣人立時行至跟前,將軟甲套於他身上。
“謝蓬呢?”他問道。
“已經率人埋伏下來了。”青衣人說完又取來夜行衣,幫他穿上,擱在旁側的寶劍掛上他腰身,最後再遞來麵巾。
杜漸將麵巾覆上,微頓後又解下來:“去看看沈長纓那邊。”
青衣人頓了下:“南康衛來的那位女將?”
杜漸沒吭聲。青衣人略迷惑,然後朝後方揮揮手,當中便已經有兩個黑衣人悄聲開門出去了。
屋裡依舊有茶,冷暖適宜。
他執起來,立在窗口。
天上流雲滾滾,淡月努力地想要逮住雲層間隙出來露麵,顯然也不能成功。
樹影搖搖曳曳,在幾近全黑的夜色裡劃出滿眼的牛鬼蛇神。
“回爺的話,沈長纓晚飯後散了散步,又喝了會兒茶,就回房了。戌時沒到就熄了燈。”
出去的人很快回來了。
杜漸未置可否。
下晌在看到沈長纓自程嘯那邊偷溜出來的那一幕始終還盤旋在他腦海。
她是南康衛的將領,是譚紹的手下,按照南康衛與地方官接觸的慣例,她潛在暗處抓程嘯的把柄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
但他仍然覺得她需要以這種手段來抓把柄,顯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不由想到了即將到來的這件事情。
當然,又或許是他想的太多?
這麼隱秘的事情,怎麼會讓她一個低層將領收到風聲?
再怎麼說,她不可能會知道今天夜裡會發生什麼。
想到這裡他把撐著窗沿的手收回來,把殘茶潑了,揮掌熄了燈。
“走吧!”
夜色漸深,也漸寧靜。
程嘯看完手裡的賬,終於也打了個哈欠。
他起身走到門口,忽來的一陣風吹得桌上燈苗一陣亂顫。
他手握在門把上,回頭盯著燈苗看了兩眼,走回來將它吹熄,然後回去將緊閉的書櫃門再次檢查過,才掩門走出去。
門下廊柱旁的墨蘭在風裡抖瑟,他看了一眼,抬腳走了。
長纓藏身在屏門之上已呆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保持同一個姿勢並沒有讓她不耐煩,雖然吃不準程嘯什麼時候出來,但時間在逼近,她知道等不久了。
她轉頭環視了一下程夫人、程湄姐弟以及同知一家所住方向,調整呼吸又安下心來。
根據她對現場的數次推測,以及所收集到的情報,匪徒應該是分開行動的,即程嘯這邊被製住的時候,其餘各人應該是死於同一時間。
不然的話隻要其中一個鬨出動靜,其餘人多半會有所所察覺,也不至於全部都死於睡夢之中。
但眼下她不能輕舉妄動,暗中不知道藏著多少雙眼睛,隻要一動,說不定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所以她提前安排了黃績周梁以及紫緗他們三個分守在程湄姐弟以及同知夫婦住處,少擎在程夫人處,而她則蹲守程嘯。
現在隻希望大夥能乾好自己份內的事情。
杜漸在程嘯書房對麵的樹上。
江南的二月雖不如江北寒重,但晚風唆唆刮著樹梢,卻反襯得這子夜更加寂靜了。
他凝視著走出書房來的程嘯,將呼吸控製得更加沉緩。
程嘯今夜走得比往常步伐要慢得多,四麵真是太靜了,從前他也不是沒有夜深回房過,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夜這般透著詭譎。
他像是走在墳地裡,並不沉重的腳步聲直擊心臟,甚至還帶著回音。
“沙啦——”
一陣風過,不知何處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他額間略有汗意,清著嗓子,直身準備喚人——府裡日夜有人值守,此刻他出門已有片刻,四麵還無人前來掌燈引路,本就已經透著不尋常。
但未等他張口,那響動就已開始密集,仿佛看到了他要呼喊似的,很快從斷續變成了連續,接而不到半刻,便如同暴雨的前奏,嗒嗒聲響徹了耳膜,並自後方緊鑼密鼓地追隨而來!
第009章 他們是什麼人?
程嘯心驚膽顫,扭頭看向後方,臉色瞬即如土!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一道黑影如同在鎖定了獵物的鷹隼一般迅猛地躥到了他跟前,未等他驚叫,對方已經一掌朝自己頸間猛劈了過來……
屏門上方的沈長纓瞳孔一陣緊縮,呼吸壓到幾近停止的地步。
樹上青衣人扭頭看向杜漸,杜漸緊盯著黑衣人掌下的程嘯,眸色也如夜般深沉。
但是他們誰都沒有動,仿佛誰都不存在似的。
“去搜搜書房!”
麵巾底下傳出狠戾的四個字,轉而,黑衣人身後走出兩人直接折身去了書房。
“弄醒他!”先前發話的匪首再道。
身旁人蹲下去,拿了瓶什麼東西往程嘯鼻前湊了湊,庭前靜寂片刻,程嘯便幽幽醒轉。
接而他一骨碌爬起來,迅速環視周邊,喉嚨裡的聲音尚沒發出,扶刀的黑衣人已經屈腿半蹲下來了。
“不要徒勞,你叫也沒有用,整個院子的下人我都已經放倒了。你媳婦兒還有你兩個兒女的床頭前,如今正各懸著一把刀。
“隻要你喊出一個字,那把刀立馬就會割斷他們的喉嚨。畢竟為了這一天,我也沒少提前做準備。”
這是一道穩操勝券般的聲音,就連他的身姿也如是。
程嘯凝望著他足有半晌,唾液咽下去:“隨我去書房,我手頭就有五萬兩現成的銀票。”
“五萬兩!”匪首笑起來,匕首托起了他的下巴:“一個小小的從五品知州,動轍手頭就有五萬兩的買命銀票。倘若我不肯,你是不是還能拿出十萬兩,二十萬兩來?”
程嘯麵部情不自禁地抽搐。
“可惜了,我不是為你的銀子而來。”匪首扭頭看了眼書房,“你收的那個東西,在哪裡?”
梁上的長纓雙眼微眯,目光也不自覺地移到了程嘯臉上。
杜漸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但仔細看的話,眼神也還是在夜色映襯下黯了些許。
“什麼東西?我聽不懂你說什麼!”程嘯嗓子微啞,開始有了些起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抬頭對上匪首目光的他顫唞了一下,沒有人不怕死,何況他對自己的未來還抱著那麼大的希望。
“我們是什麼人,你不是多少都猜到了麼?”黑衣人道,“想活著,就把它交出來。”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你若怕銀票有詐,我也可以給你字畫,古玩——”
“我知道你在江南這幾年斂財不少,但可惜你就是劫個國庫過來給我也填不飽我的肚子。
“不要試圖跟我打馬虎眼兒,你不交出來,不光是你死,我先從你的次子殺起,一路殺到這知州府裡最後一個人為止。”
程嘯額頭已經冒出了冷汗,在昏黃的廊燈下發出刺目的光。
他狂吞著唾液,急促聲道:“我確實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我收的東西多了去了,如果你要的是關於匪情的卷宗——隻要你不殺人,你想讓我抹掉哪樁我就抹哪樁!”
一把刀刷地一聲帶著寒光抽出來,瞬間落在他頸上!
程嘯驚坐在地上,喉嚨裡的喘氣聲如同拉風箱似的。
看到這裡,沈長纓已然被疑團包圍。
來者果然不是求財,也不是尋仇,但他口口聲聲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是什麼值得他們不惜大開殺戒,也要拿到手的?
她重新往廊下幾人看去,並再度握緊了劍柄。
底下在僵持,藏身暗處的杜漸扯下麵巾,扭頭看了眼身邊的青衣人。
青衣人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