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眼尾薄垂,壓出幾分冷淡難近的意味。
夏鳶蝶停在門前。
遊烈大約聽見聲音了,烏眸挑來,像兩珠絕色墨玉綴落在日光瀲灩的深湖。
光一晃,裡麵掠過雪似的薄涼。
在那情緒觸及眼底前,夏鳶蝶應下丁問的招呼聲,提著長裙,她垂首匆匆入了包廂內的酒局中。
天底下的酒局大抵都一個樣。
無非阿諛奉承,觥籌交錯。
Helena科技來的不止遊烈一人,還有他公司裡的兩名副總和一位特助,夏鳶蝶陪了三輪酒,餘光裡全程見著遊烈滴酒未沾,冷顏冷眼的,像個徹底的局外人。
人形自走製冷機,挺好。
丁問起初一直在遊烈身邊“推銷”自家翻譯公司,等三輪酒過,他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郭總,郭總——這杯就由我代小夏喝了,”丁問攔下第四輪的開局,帶著笑,不動聲色地將夏鳶蝶拉到身後,“郭總擔待,小夏是我師妹,她酒量一般,喝多了再鬨點酒瘋就不好了。”
兩位副總眼神一對,其中那位郭總便笑開了:“師妹?我看沒那麼簡單吧,不然哪有領導替下屬擋酒的?”
一旁早喝倒了的薑杉又還了魂,醉眼朦朧都不忘仰起脖子:“郭總,倪總,兩位有所不知——用不了多久,這位,小夏組長,那可就是要做我們老板娘的人了!”
“——”
包廂裡忽地一靜。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這短暫的一秒裡,夏鳶蝶竟然在酷熱的炎夏裡覺察出一種大雪封山般的寒意。
寒意來源於她身後的沙發上,但夏鳶蝶不敢回頭。
正好,三輪白的紅的兌下來,她也確實有些受不住了。有丁問攔著,歉言幾句,夏鳶蝶虛晃著腳步出了包廂。
走廊上的燈都快一盞變三盞了。
夏鳶蝶搖晃地往洗手間走。
過某個拐角時,高跟鞋踩到了長裙,她一個踉蹌就要摔磕到堅硬的牆棱上——
身後,忽探出隻手穩穩托住了她。
夏鳶蝶恍惚間向下低眸。
白襯衫的袖子卷起一截,露出線條極具流暢美感的肌骨,淡藍色的血管在那人冷白修長的臂上微微綻起,恰到好處的性感張揚。
夏鳶蝶心裡沒來由地一慌,想退開身:“謝……”
沒能說完。
她身後木門被推開,嘩地一聲輕響。
昏黑陌生的包廂裡,夏鳶蝶被不太客氣地扔在沙發上。
然後燈光驟亮。
刺得夏鳶蝶一邊起身一邊遮目的光下,遊烈插著褲袋,神色漠然地睥睨著她,那雙漆黑的眼底剝出緊繃到極致的壓迫感。
一兩秒後,他反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夏鳶蝶已經從沙發中坐直起身,她想了想,選了個他大概最討厭見的豔麗笑容,仰起臉,不跑也不逃地笑盈盈地望他。
“遊總,聽說您也要結婚了,恭喜啊?”
“……”
遊烈置若罔聞,似乎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就走到她麵前的茶幾前,屈膝坐下。緊直的褲線繃起淩厲張揚的線條,薄薄的西裝褲幾乎抵上她的長裙,叫夏鳶蝶分不清是冰涼還是滾燙。
而坐在茶幾上高她幾分,遊烈十指虛扣,手肘抵著膝,懶散似的朝麵前的人緩慢迫近。
夏鳶蝶身前的空氣都好像被他身上極淡卻無法忽略的氣息侵儘。
直到他停下。
近在咫尺,在這張漂亮無害的麵孔上,遊烈看不出一絲偽裝或破綻。
若說七年前的少女尚有一絲稚嫩。
如今,她就已經是徹頭徹尾的狐狸成精了。
“……”
遊烈垂下薄銳的眼瞼,厭惡又帶點自嘲地,他低低笑了一聲。
“幾百萬,七年就‘快活’完了?”
夏鳶蝶眼瞳很輕很快地收縮了下,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一紮。
須臾不到,她恢複如常地爛漫的笑。
“遊總有所不知,錢呀,總是禁不起折騰的。”
“…好。”
某個短暫的瞬息間,夏鳶蝶仿佛從遊烈微啞的聲線裡聽出一絲似曾相識的顫。
可那人揚起眼,隻有無邊寂靜的冰冷。
他起身,低俯著漆黑的眸審視她,眼底是刺骨的寒意。
“那讓我看看吧,你要怎麼求我複合。”
夏鳶蝶忽想起,十年前初遇見遊烈的那個夏天。
長樓梯最高的台階前,居高臨下的少年斜靠在轉角扶手上,冷漠地俯睨著她。彼時少年的眉眼桀驁而寡冷,漆黑碎發在光下曝成燦爛的金色,雪白的襯衫被風吹起遙不可及的一角。
那天她第一次邁進那個家便知道——
他與她,雲泥,天壤。
隻是她不曾想過,後來她會與他親密無間,被他小心翼翼地從塵泥間捧起,貼在他唯一最柔軟最不設防的心口。
然後傲骨折儘,被她親手捅下最深最狠的一刀。
…………
那個稚澀年少的夏天。
他們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3章 貧困生
盛夏的日光被樹葉剪得鬆碎,飄落進窗內,給高二辦公室的桌子鍍上一層灰白深淺的畫布。
桌角,日曆被風吹拂,刷刷地翻著頁。
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2014年,9月14日。
這是夏鳶蝶離開山區,邁入這座恢弘氣派的新德中學的第一天。
這裡寸磚寸瓦,甚至是空調不間斷吹送的涼風都叫夏鳶蝶陌生得難以習慣。
但意外多了也就麻木。
在涼風習習的辦公室內站了將近半個小時後,夏鳶蝶心裡的好奇已經散了七七八八,就隻剩下一絲難抑的煩躁感——
入學手續辦得拖遝,辦公室裡又全是暗中投來的目光。
除了她麵前的老苗。
老苗本名叫苗新軍,是新德中學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一個近中年並順理成章開始禿頂的男人。
此刻他正抬高了眼鏡,眯著眼,專注又艱難地戳著電腦後的鍵盤。
窗邊陽光燦爛,老苗一起一落的頭頂更燦爛,像是開了盞山裡瓦數最高的電燈。
夏鳶蝶總被勾過去注意力,最後隻好低下頭轉移視線。
於是老苗終於敲完直起腰時,就看見麵前那個似乎很是內向的、說起話來也怯生生的小姑娘正很努力地低著頭——
一定是對新環境無所適從,所以才在看她自己的腳尖。
老苗頓時有點心酸。
“夏同學,雖然來到了新學校新班級,但你也不用太擔心。你的情況你們村支書已經打電話跟我說過了,有什麼困難隨時找老師,老師一直在。”
老苗說著,從旁邊拿起準備好的紙條,上麵用漂亮的藍色鋼筆字跡寫著一串號碼。
他笑得很和藹地遞向女孩:“這是老師的手機號,你有事隨時打給我。”
站在桌前的女孩似乎猶豫了下,沒接:“謝謝老師,但我…沒有電話。”
“——”
老苗笑容頓時僵硬。
他聽見自己的良心上落下了自責愧疚的驚雷。
這還沒完。
對麵二班班主任桌旁,一個正偷瞄著這邊的精瘦男生沒忍住低“嘿”了聲:“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家裡沒手機的?”
“砰!”
不等老苗發作,二班班主任先拍了桌:“朱星文!看看你上學期考那兩分,你還有心思管彆人?”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沒發成火地老苗悻悻轉回來,他開始不厭其煩,逐條詳細地給夏鳶蝶介紹起新德中學的教學區和課業來。
而旁邊那個叫朱星文的男生是個混不吝,聽批評也嬉皮笑臉,沒一會兒就被二班班主任不耐煩地揮揮手趕了出去。
朱星文是一路小跑回的,進了教學樓,他風似的掠過二班走廊,停都沒停就直奔一班前門——
“了不得!你們班來‘大人物’了!”
一班教室門被撞得咣當一聲。
今天是小休的周日,新德中學集體自習。這會兒雖然是課間,但一班作為年級內的重點預科班,課間學習的也不在少數。
於是立刻就有受驚的前排女生抬頭,一隻筆袋惡狠狠朝朱星文甩上去:
“朱星文你要死啊,乾什麼嚇人!”
朱星文一扭腰,利落躲了,還嬉皮笑臉地扶著講桌:“瓊姐息怒,我可是來給你們班傳大消息的。”
“?你能有什麼大消息?”
這邊一吵一鬨,一班教室裡也靜下大半。
攢夠了自己想要的注意力,朱星文得意地把腦袋揚起來:“老苗這會兒正在辦公室裡,給你們班的轉學生辦入學呢!”
“轉學生?”
“直接轉來我們一班的?不可能吧。”
“男的女的?長什麼樣?”
“……”
朱星文很是滿意自己在一班教室內掀起的軒然大波,他雙手壓了壓,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女的。長相你們就彆指望了,我從旁邊看了,戴個大瓶底子似的黑眼鏡,還紮倆大長辮兒——你們是沒看她打扮得,知道是來上學,不知道還以為來要飯呢!”
“??”
教室裡頓時亂成了鍋粥。
連起初沒人搭理前麵動靜的教室後排,也有幾個男生抬了頭。
“操,要飯的?”蹲凳子上甩牌的高騰噗嗤笑了,“不能吧,新德又不是公立,一年學費可不低,怎麼會招進來個乞丐?”
“說不準,有錢人的新時尚。”
前桌,握著牌的姚弘毅朝高騰旁邊努了努嘴。
高騰扭頭看過去。
跟他們倆一個蹲凳子、一個坐前課桌的打牌姿態全然不同,過道對麵,漆黑碎發的男生扶著書,堪稱安分地斜倚牆前。
小休周末是新德中學難得的不用穿校服來上學的日子,教室裡五顏六色爭奇鬥豔,偏這人不同,仍是新德中學統一的襯衫長褲的校服打扮。
隻是白襯衫的尾擺鬆垂在腰外,光下打得半透,肩背斜拉出清厲漂亮的弧線。他又向後懶倚著牆,隱約能見薄布下起伏的腰腹。
頸前扣子也開了兩顆,頸線清淩,喉結折起漂亮性感的凸起。
不過最能讓男生們傷自尊的是還是桌下的那雙長腿——明明隻隨意支著地麵,但正常長褲就被他穿成了八分半,一截冷白卻極具銳利感的腳踝露得分明,連著薄而長的肌骨線條直直沒入黑色長褲的褲筒內。
至於臉。
“……”
高騰十分憂鬱地轉回來,扔下手裡的一對二:“烈哥這樣的,不屬於人類討論範圍。”
姚弘毅看看桌上的牌,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便一副正經模樣從桌麵上跳下來了,他徑直朝過道斜對的最後一張桌走過去。
“烈哥,朱星文說班裡轉了個小乞丐來。”姚弘毅靠到遊烈桌邊,弓低了腰。
“嗯。”
遊烈眼皮都沒抬,日光曬得鬆懶的嗓音漫不經心地抵出個單音節,就算是應過,他指骨斜搭著書側翻過一頁。
薄長的眼瞼略微撩起,視線跟著上挪。
高騰蹲在凳子上傻樂:“你跟烈哥說有什麼用,他才不在乎這個,跟他家裡比起來,咱們都是乞丐。昨兒財經新聞看了嗎,他爸可是剛買下——”
話到一半,就被姚弘毅眼神疾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