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健康, 不能輕舉妄動。
麥汀汀來的一路上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 事實上他不是很清楚發倩期究竟是什麼東西,反正林上校說了需要安撫王, 那就是和往常一樣用「藍」澆滅「紅」對吧?
這部分……他還算擅長。
可是,陛下並不在房間裡呀?
少年提著衣擺, 擔心踩到絆著自己(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遍了),有點兒怕又有點兒好奇。
他的嗅覺並不強勁, 大概能聞到屋子裡不同尋常的氣味,但也分辨不太出來。
然而他閉上眼, 立刻在自己的「藍」之外感受到了另一種極有壓迫力的「紅」。
少年睜開眼。
……是在那個看似平靜的水池裡。
他對這個水池很熟悉, 無論是最初被綁在裡麵與埃裡希的初次見麵, 還是後來住在這兒時每天看崽崽在裡麵玩, 他待在水池旁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一個角落都要多得多。
池水看似平靜, 所以……王其實是在水麵之下嗎?
少年猶豫不決, 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靠近看看。
其實他已經有隔空安撫的能力了,不過去的話其實也……
忽然, 他聽見一陣歌聲。
音量極低, 若不是他剛才碰巧停下腳步, 光是走路摩攃地毯的聲響都能蓋住。
然而被麥汀汀察覺到之後, 歌聲也越來越清晰。
是……人魚的歌聲。
麥汀汀不止一次聽過崽崽唱歌, 當初麵對變異羚羊群時,小幼崽第一次的歌喉將他驚呆了。
明明那麼年幼, 卻有如此聖潔、動聽的聲線,如同天籟。
後來小傢夥也總自己給自己唱搖籃曲哄睡覺,輕快清脆,像一串小風鈴,在北極星的夜空裡飄搖很遠。
然而此刻他聽見的聲音同麥小麼的不同——儘管同樣神聖,卻更加莊嚴、恢弘。
若是聽到細處,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魅惑。
引誘著聽者靠近,再靠近,然後一探究竟。
人魚的發倩期對於本族而言意味著暴怒與○需求,對於沒有精神力的其他種族來說,則有強烈的致幻效果。
空蕩蕩的屋子裡,麥汀汀像是著了魔似的,順著那歌聲向水池走去。
他原本是最怕水的小喪屍,現在好似根本不知道那水池有多深似的,衣服也沒有脫,從赤○的雙足,到小腿,一點點沒入海水中,潔白的袍子濕噠噠地裹在他身體上。
剛一墜入,原本平靜的海水瞬間翻湧,將他完全淹沒。
海藻如同無數鬼魅的雙手,自下而上纏住他。
少年在海藻的控製下變換成了主動向更深處遊去的姿態,這個從外麵看起來和溫泉差不多的池子,下麵竟然有十米之深!
海藻很快將他送到最底。
麥汀汀在深藍的海水中睜開眼,滿目閃耀如繁星的金色。
……那是王的長髮與鱗片交相輝映。
埃裡希雙目緊閉,堅硬的鱗片從後頸一直覆蓋到腰椎,很不舒服地蜷著。
在麥汀汀印象中,他一直是冷靜自持、高高在上的,還從來沒看過他這副模樣。
深藍海水中「紅」翻湧不息,麥汀汀眨了下眼,小腿上的藤蔓隨著他的旨意抽長,避開海藻的糾纏向埃裡希的方向伸去。
熒藍的小花朵柔柔展開,人魚那些長而柔順的尾鰭突然變得緊繃,猝不及防刺入花蕊!
“唔……”
少年因為猝不及防的疼痛悶哼了一聲。
以往安撫人魚幼崽的時候,小傢夥的尾鰭也會和花蕊相觸,但那是非常溫柔的舉動,像兩個小朋友軟軟地手把手。
可是人魚王完全不同,強勢、迅猛,如同攻城掠地。
埃裡希陡然睜開雙眼,金光大盛。
麥汀汀來不及去適應那種刺痛,被這雙眸子拖入更加迷蒙的深淵——
王的歌聲還在繼續。
*
麥汀汀倏然墜入陸離的色彩中。
扭曲的黑暗後,他的睫毛顫了顫,重新睜開眼。
天地全是互相暈染的明豔顏色,赤橙紅綠,如同彩虹交織在一塊兒,又有雲的流速,向著四周飄散。
這裡是……哪裡?
這是……王的精神世界嗎?
綺麗的夢境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盤,上麵沒有文字,也沒有數字,全是不同的色塊。
麥汀汀不知道那是什麼,並不敢靠近,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差點從縹緲的雲端栽下去。
然而拒絕無效,他無論轉向哪裡,轉盤好似跟著他移動似的,永遠都矗立在正前方。
少年無奈地放棄掙紮,兩秒鐘後,轉盤在麥汀汀麵前動了起來。
指針停在了橘紅色。
容不得半點遲疑,麥汀汀被那鋪天蓋地的橘色吸了進去。
片刻後,他被扔到另一個世界。
少年四下看了看,好像還在海水中,但周圍的建築富麗堂皇,像是個頗為先進的城邦。
他在這個世界是參觀者,沒有自主選擇去向的權力,隻能跟著海浪的推向隨波逐流。
很快,他瞥見和轉輪上相同的橘色。
那是片珊瑚叢,壘得像小孩子高高的城堡。
斑斕的魚兒們來回穿梭,在它們的簇擁下,果然出現了一個長得漂亮可愛的金髮小男孩兒。
是條小人魚。
四五歲的模樣,與海水融為一體,是個自在的小精靈。
男孩轉過臉來的瞬間,麥汀汀還以為自己看見了長大的麥小麼。
但他很快發現不同。
崽崽的頭髮是比較淡的金色,像甜味奶油,耳鰭是淡綠的,眼睛介於奶金和淡綠之間。
這個小孩子金髮金瞳,璀璨得像太陽,耳鰭則是天藍色。
小傢夥也注意到了他,把那群小醜魚擋在身後。
“說出你的姓名和來意。”他背著雙手,小臉嚴肅。
“我是……麥汀汀。”少年眨了下眼睛,“我來找一個人。”
“找誰?”
“……埃裡希。”這還是他頭一回念出這個名字,發音在舌尖輕柔一滾,像聲無可奈何的歎息,“我找……人魚王,埃裡希·希歐多爾陛下。”
“希歐多爾陛下的確是王。”小孩皺著眉,不太信任的樣子,“可是,我才是埃裡希。”
麥汀汀同樣驚訝,看著這個小豆丁,一時間沒能把他同那個高傲冷肅的王聯繫在一塊兒。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是年幼時候的王。
通過尾鰭和花蕊的相連,讓他進入了埃裡希的精神世界,也因此看見了他的回憶。
難怪和崽崽長得那麼像呢。
麥汀汀想了想更愛笑、更喜歡自己的麥小麼,覺得還是崽崽可愛一點。
在他比較的時間裡,年幼的小埃裡希抬了抬下巴:“我不記得我認識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麥汀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難道說,因為長大以後的你被困在了精神世界,所以我現在要引導你出去嗎?
聽起來像拐騙小孩子的壞人嘛。
何況此時還是小王子的埃裡希那麼警惕,一定不會聽他的話的。
麥汀汀在原地沒動,而小埃裡希身後的魚兒們都好奇地探出頭,仿佛正竊竊私語這個有兩條腿的傢夥是什麼。
生活在北極星的小喪屍並不知道,埃裡希回憶時間線裡還處在原來的聖卡拉海域赫特王國,人魚族尚未進化出兩種形態,而久居深海的小王子也沒有見過人類。
換句話說,有著兩條腿的他在他們眼裡是很奇怪的。
“我不認識你,”小孩兒重申道,“不過你長得不像壞人,我暫時不會把你報告給守衛。請確保你不要在國土上作亂,可以嗎?”
的確是個小朋友,說話的語氣同時介於請求、命令和威脅之前,甚至會用“請”和“可以嗎”這樣的柔軟字眼。
從麥小麼到盧克,再到……唔,沒變壞之前的阿木,麥汀汀也是有豐富的和小孩子的經驗了,知道在大多數情況下隻要順著他們的意思來,不會攪起風波。
少年鄭重地點點頭:“好。”
“你保證?”
“……保證。”
小埃裡希正努力地抓住一條小醜魚不要竄出去,它是橘色的,和身後的珊瑚幾乎融為一體,這也是為什麼麥汀汀剛才並沒有注意到它。
“快離開吧,陌生人。”小王子驕矜道,“等你以後有了身份,再來拜訪我吧——記住,我是希歐多爾殿下,不是陛下!”‖思‖兔‖在‖線‖閱‖讀‖
這已經是種直白的逐客令了,麥汀汀也沒有繼續留下,畢竟這個看起來生活得很幸福的小孩子並不是他需要找到、並且療愈的那個埃裡希。
他思索著如何離開這段夢境,瞥見男孩再次同許多小魚兒們一同鑽進珊瑚叢玩捉迷藏,傳來咯咯的明快笑聲。
那些燦若朝霞的珊瑚堡壘,的確是專屬於他的城堡。
崽崽再長大一點,是不是也是這副模樣呢?
麥汀汀轉身向陰影走去。
*
小喪屍的意識回到原點,站在高高的轉輪下麵仰著臉,等著它把他送去下一個夢裡。
很快,麵前的色塊轉動,停在暗紅色。
短暫的黑暗褪去,展現在麥汀汀眼前的已經不是廣闊富庶的海洋王國了,而是……監獄。
到處都黑漆漆的,彌漫著叫人反胃的腐朽氣味。
那不同於喪屍們的凋敝已久,都是剛剛死掉不久。
麥汀汀下意識屏住呼吸,離那種味道遠一點。
監牢裡唯一的光源便是那高牆上一方窄小的窗,淡淡的、帶著血色的天光流淌下來,照亮了角落裡瘦小的孩子。
麥汀汀清楚那一定是埃裡希,卻不敢辨認。
男孩那一頭原本閃耀漂亮的金髮現在乾枯無比,沾上了各種血汙,黯淡得令人心碎。
他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腳上的鐐銬看起來比他還要沉重。
明明看起來比第一個小男孩要大上一點兒,可瘦得多。
少年感到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大手揪住了。
赫特星與北極星同時遭襲,苦難與苦難之間是沒有重量可以進行比較的,但那是對於整體而言。
此刻有一個幼小、無助的個體正在麵前,任誰也無法無動於衷。
“埃裡希……?”麥汀汀輕聲道。
小孩子僵了僵,片刻後才因這聲呼喚抬起頭。
“媽媽……?”他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詞。
可惜不是媽媽。
媽媽已經被掐著脖子拖走了。
反反復複做了無數次手術的雙腿已然痛到無法支撐體重,好像被打斷了一樣,不像人類的腿,也不像人魚的尾,血肉模糊。
媽媽死了。
媽媽不會再回來了。
以男孩的角度看不清逆光裡的陌生人,但那雙筆直有力的雙腿,怎麼看都是原生人類。
人類……
還要繼續抓他去做實驗嗎?
他明明已經扛過了藥物耐受期,奇跡般地擁有了雙重形態,達到他們的要求了。
那些人類,還要做什麼?
爸爸死了。
媽媽也死了。
還有……
沒有人了。
他的家人一個個都被劊子手推向刑場,儘管誰都沒有做錯。
現在,死神也找上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