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掃射到的位置留下了淡淡的光紋。
他們麵麵相覷——高山雪蓮的花種,竟然有如此威力嗎?
麥汀汀的指尖顫了一下,還是把剩下的泥土蓋上,直到堆積到瓶頸處。
即便已經被泥土所包圍,透明的花瓶卻依然發著淺灰的光,像蒙塵的明珠。
花女孩說過不用著急澆水,昆特拿起來晃了晃:“這樣就行了嗎?”
麥汀汀點點頭,攤開手掌,掌心裡還有一個軟木塞:“一起的。”
昆特其實有點兒懷疑那不是個花瓶,而是酒瓶,不然種花還要蓋蓋子很難解釋。
不過也不重要,若他們帶著花繼續流亡,能暫時密封是好事兒,不然背包裡的小人魚就得睡土裡了。
麥汀汀做完這一切,雙手白淨,纖塵不染,沒有半點泥土的影子。
昆特也不是頭一回注意到這種“自清潔”的魔力了。
小美人一直是荒蕪廢土中最後的無瑕白璧。
最重要的種花完成後,比起肚子餓,連日來奔逃的疲倦潮水一樣先行漫上來。
昆特眼皮沉重,心裡還惦念著夜間降溫,最好找點兒柴火取暖。
一回頭,看見小美人已經在地上睡著了,蜷縮的姿勢很需要人保護的樣子。
不過,就算睡覺也不忘把小書包護在懷中,裡麵傳來小幼崽輕微的平穩吐息。
啊,好困。
算了,不想努力了。
要不也一起睡覺吧。
昆特從來不是意誌力堅定的人,雖然很想離小美人近一點兒,不過還是沒敢太逾越,找了個他附近、更靠門的位置躺下,很快四仰八叉進入夢鄉。
麥汀汀做了一個夢,夢見童年時代與薩米爾的嬉戲。
雌性雪怪向來對他寬和,哪怕他在將它當成滑梯下落時揪通了它的毛髮,也不會生氣。
那時候在旁邊看他們玩鬧的除了麥夫人和管家,還有一個人。
夢裡的他不過四五歲,這個人的聲音同樣帶著未成年的青澀:“我也想一起玩兒。”
麥夫人笑:“你都多大啦,不怕壓痛薩米爾?”
“可是小汀很輕嘛,加我一個也沒關係。”
麥夫人就問薩米爾,可不可以?
雪怪同意了,伸出爪,那人歡呼著奔來,抱住幼小的他一起打滾。
這個人已經反反復複出現在夢境中好幾次了,麥汀汀想,應當是除了父母以外很重要的家人。
但他看不清他的模樣,也想不起來是誰。
比起記起姓甚名誰,麥汀汀更想知道的是,時至今日,他還……活著嗎?
少年從暖色的夢境中醒來。
漫長的冬夜並未結束,屋裡黑魆魆的,沒有光。
外麵卻亮著。
他抬頭望去。
屋外……有很多雙眼睛,正看著他。
第33章 復活節
沙塵暴來臨時, 被戚澄救起來的麥汀汀,在“聖所”地下室和蛇鰩搏鬥的過程中,腿上瘋長的藤蔓刺破了衣服。
愛乾淨的小喪屍有著可以自清潔的神奇能力,那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 十年如一日。
純白的T恤, 沒有圖案, 沒有花紋,乾乾淨淨的白, 像雪。
少年對過去記憶模糊,有點兒記不清這件衣服究竟是末日來臨前自己就穿著, 還是成為喪屍後隨便從哪裡找來的。
後者可能性更大一點,畢竟那件T恤的尺寸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大了, 空落落的,垂到大腿, 能當裙子穿。
思維沒有進化前, 喪屍也會保留本能的偏好。
比如生前就是肉食者的, 死後還愛吃肉;生前保持素食的, 死後也就接著啃啃草。
對於麥汀汀來說, 他保留的本能之一, 就是偏好淺色。
那件白T恤便是一種印證。
少年自己也是同樣,銀色卷髮, 霧藍眼瞳, 雪白皮膚。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柔和淺淡。
哪怕腿上開的小花是亮藍色, 也屬於冷色調。
冷暖色調從來不相融。
紅色, 成了他如今最為懼怕的顏色。
在看清屋外那些眼睛之前, 麥汀汀先感受到了極有壓迫性的「紅」——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而是……一群人的「紅」。
憤怒, 不信任,質問,恐懼……種種複雜混合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少年第一反應是護住自己的小書包,最好能再找個角落躲進去。
過度的驚惶讓他慌不擇路,差點踩在昆特身上。
年輕人被迫轉醒,還沒有意識到外麵發生了什麼,睡眼朦朧地抬起頭:“怎、怎麼啦……”
小美人滿眼畏怯,對他做了個口型,「快、跑」!
昆特順著他的視線方向扭頭看去。
他呆了呆,朝臉上沒怎麼留情地拍了幾下。
再看一眼。
沒變。
……不是在做夢。
窗戶,這件屋子的所有窗戶外,都有很多雙會發光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們。
昆特唰地站起來,錯愕不已:“那、那是什麼?”
麥汀汀搖搖頭,他也就比昆特早醒來幾分鐘,瞭解不了更多資訊。
那麼多眼睛,會是小鎮的居民嗎?
按照灰雪蓮的說法,這裡和棄星別的地區一樣,早就沒有活人了,所以就算是居民也都是喪屍。
可眼睛會發光的喪屍……就算在種類繁多的森林地區,他們也從來沒見過。
難道是高山區的特色嗎?
不管是喪屍還是別的獸類,數量如此之多,想要破門而入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得先做好準備。
軟木塞派上了用場,麥汀汀把花瓶放到背包裡,順便哄了哄被他們的動靜驚醒的小幼崽,好在心大的麥小麼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昆特攥著麥汀汀的手腕躲到一個大櫃子後麵,推了推後者讓他先帶小人魚躲進去。
麥汀汀拉了拉他的衣角,藍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問:那你呢?
昆特有點感動,雖然小美人對所有人都很善良,但此刻隻對自己好。他小聲說:“我跑得快。”
青年的速度和力量麥汀汀當然見識過,帶上自己反而是累贅。
他更適合在角落裡偷偷釋放點兒「藍」來幫助昆特。
少年聽話地鑽進去,縮成小小一團,望向他的眼眸水潤潤的:“要小心。”
三個字仿佛點燃了昆特的勇氣,頓時叫他充滿了力量,所向披靡。
青年關上櫃門,轉了一圈找到個大概是以前的椅子腿的棍子,拿在手裡掂量掂量,慢慢靠近門,躲到一側。
他又瞅了眼櫃子那邊,確定從外麵看不見裡麵藏著人後,清了清嗓子朝外麵喊:“是誰?”
外麵因為這句話產生了躁動,紛紛低語,什麼也聽不清。
不過倒是可以確定一件事,他們也都是喪屍,而不是野獸。
同類。
可能更好辦,也可能……更難辦。
一個聽起來很粗的嗓音喊道:“是你們闖進別人的地盤。不應該你們先說說自己是誰嗎?”
昆特握著棍子鬆了口氣,咬字不算清晰,不過起碼邏輯、語法都是對的,至少不是那種隻會嗚嗚啊啊的低級喪屍。
也就是說,可以選擇不那麼野蠻的溝通方式。
“我們……我路過這裡。想,想幾天就走。”昆特說。
“不行。”那個聲音果斷回絕,“立刻離開。不然,我會幫你離開。”
逐客令下得乾脆,可以算作明顯的威脅了。
說話人的腔調有點奇怪,好似平時不這麼說話,為了同他溝通而故意拗出來的口音。無奈昆特也判斷不出更多資訊,總之,對方並不友好。
另一個偏向女性的嗓音開口:“開門。開門。看看,你們。”
她的語言能力明顯弱一些,隻能一個詞一個詞地蹦。⊕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不過她的話引起了其他喪屍的贊同,嗡嗡響起此起彼伏的“開門”,甚至有拿著武器敲打地麵壯聲勢的。
昆特回頭看了眼櫃子,無論是櫃門還是大門,絕對是防不住的。
既然不是毫無理智的野獸,要不,還是乖乖順著他們比較好。
他看著手上的棍子,噹啷扔在地上,咬了咬牙:“好……我、我開。但你們不能太凶。”
外麵沉默了一下,相互低聲交流。
最後達成的結果,還是一同喊:“開門。開門!”
昆特:“……”
他們已經漸漸不耐煩了,昆特趕緊走過去,放下門閂。
打開一個縫隙就被外麵刺目的光嚇了一跳,他條件反射抬起手遮住眼,緩了好幾秒才敢從指縫中看過去——那些光,的確都是從喪屍的眼睛中發出來的。
他試圖放下手再睜開眼,卻立刻疼得直流淚,不得不閉起來。
這種光,大概本就是他們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
也許是看見他身上沒有武器,喪屍們嗡嗡交談了一會兒,光慢慢黯淡了些,直到人眼可以接受的地步。
靠,竟然還可以調節的!
昆特顫巍巍重新看過去,這回看清了他們的臉。
尖下巴,高顴骨,眼窩很深,臉上的線條刀刻一般深邃。
有光看不太清,但虹膜都呈黃色,瞳孔很像貓科動物。
無論男女老少都跟自己皮膚一樣黑,前額綁著裝飾用的編織帶。
因為已經是喪屍了,不會特意去維護這麼一個小小的飾品,有人的帶子都已經歪斜掛在耳朵上、甚至擋在嘴唇上麵,也沒被在乎,看起來很滑稽。
昆特當然知道現在不是該笑的時候。
喪屍們的衣服看起來也都和原本生活在城市、如今森林區的他們不太一樣,很有特色,可以用野性來形容。
結合這個小鎮的名字,“胡蘇姆”,以及他們講話怪怪的語調,不難猜到這是一支生活在雪山下的少數民族。
喪屍居民們倒沒有粗魯地上來就把他捆起來,不過一個個眼神也很不客氣,警戒地盯著不速之客。
他們各個人高馬大,身強體壯,昆特一米八幾的個子在平日裡絕不算矮,但被環繞著,外加本身就是“入侵”的一方而心虛,縮了縮脖子,看起來矮了一截。
他們忽然紛紛向兩旁撤去,留出一條路來。
昆特對類似的情形很熟悉,在他的部落裡,每當烏弩出現時,其他人也是這樣恭謹地回避。
換言之,這支部落的領頭喪屍要來了。
昆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人群之中,緩慢走出一隻中年雄性喪屍。
不同尋常的是,他竟然西裝革履,在一群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同伴中顯得格外另類。
穿西裝的喪屍還保留著生前的禮節,自我介紹:“我姓秦,居民們都叫我秦叔。我是胡蘇姆的鎮長。請問閣下是?”
閣、閣下?
好驚悚的稱呼。
昆特一緊張又有點結巴:“我、我叫昆特,我、我是從森林區來的,就就就是路過這裡……”
“森林區?”秦叔挑挑眉,“以前,是城市嗎?”
昆特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到高山區?”
昆特總不能把被老大追殺的實情說出來,隨便編了個藉口。
秦叔沒有表現出相信與否,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們是翻那座雪山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