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來的就是又快又急,路邊的樹枝葉很快被吹打得左右亂顫。
桑梨撐起傘,微冷的風卷著雨朝身上潑來,淌過她留著鮮血的膝蓋,刺骨發痛。
她忍著痛,一步步著朝公交車站走去。
-
大雨傾盆灌下。
整座城被籠罩得混沌黑暗。
半小時後,桑梨終於回到彆墅。
一直等待的管家看到她,穿過前院,連忙上前迎接:
“桑梨姑娘你總算回來了,這雨下得太大了。”
管家帶她走進玄關,接過桑梨的傘,借著頭頂橙黃明亮的燈光看到她身上,嚇了一跳。
女孩身上衣服染了臟,濕漉漉的,黑發滴著水,麵色白兮兮的。
“哎呀姑娘,你這身上怎麼弄成這樣?!”
桑梨搖搖頭,壓下神色:“沒事,就淋了點雨。”
“怎麼不讓老張去接你,這樣容易感冒的,”管家擔憂,“你等等,我去給你拿乾毛巾。”
“不用,我回房去洗個澡就好……”
桑梨低著頭,聲線低如穀底,管家頭一次見她這樣,詫異但也不好多問:“那趕快,你先回房洗澡,我去煮碗薑湯。”
桑梨輕聲道謝,托著沉重的身子上樓。
回到臥室,她放下書包,拿著衣物去往浴室。
打開燈,鏡子清晰反射著她的狼狽模樣。
桑梨低下頭,拉下拉鏈,忍著掌心破皮流血的疼,慢慢將沾著灰塵泥漬的裙子脫下。
她記得初中時,她也擁有過一條很漂亮的粉色長裙,是母親在這邊的大商場買了寄給她的。
小時候因為貧窮,她穿得都很樸素,那是她是第一次擁有那麼漂亮的裙子。
那年生日,她滿心歡喜穿上這條珍藏許久的裙子去學校,然而那幫看不爽她的同學就故意把她關到廁所,把掃地的臟水潑到她身上,還用剪刀去剪她的裙子。
“就你家那麼窮,哪穿得起這麼好看的裙子,肯定是偷來的!”
“對啊,你不會以為穿公主裙就變成公主了吧,就你這種一出生你爸就不要你的窮酸東西才不配……”
幾人圍著她,譏諷的聲音刺耳如刀。
那天桑梨蜷縮在角落無聲流淚,她打電話給外婆,哭著問為什麼那麼多人討厭她,是不是她真的不招人喜歡,不然怎麼會連父親都不要她……
曾經的畫麵在腦中翻騰。
桑梨回過神,揉了揉眼睛,打開花灑,任由水肆意從頭頂澆下。
……
半小時後,桑梨洗完了澡。
換好衣服,她扶著牆從浴室出來,俯身看到右腿膝蓋大片的皮都被蹭破了,流著血,火辣辣發疼。
她房間沒有處理傷口的東西,隻能去外麵拿醫藥箱。
慢慢踱步到門口,桑梨打開房門,看到外頭放著薑湯和感冒藥,是管家準備的。
把這些放回房間,她挪步去往客廳。
管家說過客廳有醫藥箱,她不願麻煩彆人,自己去抽屜裡翻看著,終於找到。
拿出裡頭的紗布和藥水,她正要離開,後方的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她回過頭——
鄺野進入視野。
男生從樓上下來,無溫度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麵色極黑。
他似乎是有事找她,徑直朝她走來,開口嗓音如結了霜:
“回來了?”
按照往常,他在彆墅都無視她的。
這話來得莫名其妙,她把手上的東西悄悄彆到身後,唇瓣嗡動:“有事嗎?”
“你說呢?”
什麼意思這人……
今晚湛倩雪的話在腦海浮現,桑梨莫名心生抵觸,不想和他再有交集,更累得沒精力應付,低聲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先回房了。”
她剛轉身走,鄺野把她一把攔住,臨近怒火爆發的邊緣:“心虛什麼?看見我就跑?”
桑梨更懵了:“什麼心虛?”
鄺野垂眼對上她視線,薄唇吐出幾字:
“我一而再再而三警告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當我在和你開玩笑?”
“你到底在說什麼?”
“早上我和朋友在聊今晚去飆車,你當時也在場,晚上我媽就把我摩托全鎖了。”
鄺野笑了:“看來你彙報工作很及時啊?我是不是還要誇誇你替我媽這麼操心我?”
其他事情無所謂,但唯獨摩托是他的底線。
鄺野看向她,眼底笑意收攏:“你媽沒告訴過你,住在彆人家要掂量掂量自己?誰給你的膽子敢告密?”
桑梨怔住,至此終於反應過來——
“你懷疑是我和宋阿姨告的狀?”
鄺野沒說話,桑梨沒想到莫名一個鍋扣下來,覺得可笑:
“是,我是聽到你們說飆車的事情,可我壓根懶得留意,今天也沒和宋阿姨打電話,不信你可以去問,你憑什麼沒證據就不分青紅皂白來指責我?”
桑梨一字一句,忍著顫音,吐字清晰:
“宋姨雖然讓我監督你,但我從來沒在她麵前打過你的小報告,之前我提醒你,隻是單純不想讓宋阿姨擔心,你以為我高三很閒天天關注你?”
鄺野緊蹙的眉間微動,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她繼而道:
“你動不動說‘你媽有沒有告訴你’,我媽告訴我,做人要有感恩之心,我現在吃在你家住在你家,宋阿姨悉心照顧我,我特彆感恩,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你可以隨隨便便冤枉我。”
回來路上被那樣欺負,又淋了雨,桑梨早已身心俱疲,此刻又被冤枉,這段時間壓抑已久的情緒在此刻忍不住徹底爆發:
“鄺野,你以為你是世界中心?你想多了,要不是因為宋阿姨,我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桑梨一雙滿了水的杏眸直直看他,哽咽強調:
“還有,‘做人要有感恩之心’,這話我一直牢記在心——”
“因為這是我媽媽,生前,告訴我的。”
桑梨忍著猩紅的眼,轉身離開,徒留鄺野的視線從她膝蓋滑過,停在原地。
-
砰的一聲。
桑梨關上房門。
走到床邊,她卸了強撐的力氣,整個人跌坐在床上,膝蓋疼痛得愈發滲出血來。
她抬眸看著天花板,小口呼吸著,緩解眼底的澀意。
半晌,她揩了揩眼角,垂下視線去塗藥。
打開藥水,她用棉簽蘸取著,塗在膝蓋上。
常年跳舞,她經常受傷,身上也有許多後遺症,處理內傷外傷都是家常便飯。
包紮完,把東西放在桌上,慢慢端起薑湯。
辛辣的味覺咽下,翻攪心底的苦澀。
她喝完,低垂下眼簾。
室外雨後微冷的風拂進窗戶,在皮膚泛起絲絲涼意,滲進骨縫,如針紮進心口。
從頭到腳都灌滿了疲憊。
桑梨坐回床邊,看向窗外,腦中如電影畫麵剪輯,一幀幀都是這段時間她來到雲淩後發生的一切。
她隻想要好好讀書,將來帶外婆過好日子,可為什麼一切都那麼難……
她真的好累好累……
思緒千翻萬滾間,過了許久,桑梨拿起手機,給宋盛蘭撥去電話。
那頭接通:“梨梨——”
桑梨聲音很輕:“宋阿姨,不好意思這麼晚給你打電話,沒打擾您休息吧?”
宋盛蘭說沒有,“怎麼了這麼晚找我,是有什麼事?”
桑梨喉嚨乾澀,默然幾秒出聲:
“宋阿姨,我想去學校寄宿,可以嗎?”
她既然那麼惹他的討厭,還是搬出去為好。
宋盛蘭詫異,“怎麼了,好端端的想去學校住?”
“沒什麼……就是住在學校上學也挺方便的,然後也不用麻煩你們一直照顧我。”
宋盛蘭聽到桑梨不同尋常的低落聲音,察覺到不對勁,繼續詢問,然而桑梨什麼都沒再說。
宋盛蘭柔聲道:“梨梨,這件事你先彆著急,先在家裡住著,我過幾天就回去,等我回去再商量。”
掛了電話,桑梨放下手機。
她躺下床,疲憊地蜷縮起身子,閉上眼。の本の作の品の由の思の兔の網の提の供の線の上の閱の讀の
另一頭,酒店套房裡。
接了桑梨電話的宋盛蘭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越想越覺得奇怪,撥打電話給管家。
管家接起,宋盛蘭詢問今天桑梨在家有沒有不對勁,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管家也為這事憂心忡忡:
“今晚桑梨姑娘參加完補習班很遲才回到家,回來的時候好像淋了雨,也沒和我說什麼,然後剛才九點多我看到小野去找姑娘了,他們……他們好像吵架了。”
“吵架?!”
“對,太太你也知道小野的脾氣,我哪敢上前攔著嘛,我在一樓聽的,吵什麼也沒太聽清。”
宋盛蘭擰眉:“好,我知道了。”
-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疾風過境,徒留天色一片黑沉,空氣中潮濕地泛著水汽,樹葉淩亂地鋪散在地麵。
四周靜謐,隻剩下滴答答的雨落屋簷聲。
彆墅,四樓的臥室裡。
從二樓回來的男生坐在沙發上,手機被扔到沙發一角,他垂著眼,眼底陰沉漆黑如墨潑過,周遭氣壓極低。
心頭的躁意不斷翻湧,鄺野抬手搓了下寸頭,撈起茶幾上的煙盒,磕出一根咬進嘴裡,去拿打火機。
青綠色火光亮起,點燃煙頭。
他深深吸了口,吐出口白煙,%e8%83%b8腔的煩悶卻難以消散。
耳邊,隻剩下桑梨剛才說的話。
以及,她紅著眼眶看他的模樣。
一種從未有過、卻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刀在心底割裂開一個口子,一刀又一刀。
他抽著煙,一根結束,又來了一根。
昏暗的房間裡,他獨自坐著,寂然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
桌麵上的手機屏幕亮起,嗡嗡震動。
他偏開眼,過了十幾秒,拿起手機。
“喂。”
接起電話,他沉啞出聲,那邊就傳來宋盛蘭的質問:
“鄺野,你是不是和梨梨吵架了?”
男生扯唇,沒想到他媽消息是真靈通,“你在家裡裝監控了?”
“我聽趙姨說的,你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和人家吵什麼?梨梨剛剛打電話過來竟然說要搬去學校寄宿,你是不是欺負她了?!”
男生沉默半晌,開口提起今晚的事,宋盛蘭聽完,“所以你以為是桑梨和我告的狀?!”
宋盛蘭無奈氣結:
“我和她也好幾天沒聯係了,今天這事跟她半點關係都沒有,自始至終,她就從來沒跟我說過你任何不好的事。”
“鄺野,是你冤枉她了。”
所有的得到了證實。
手機貼在耳邊,鄺野黑眸暗下,心底的情緒徹底被掀翻。
第十五章
清晨, 薄霧散去。
熹微日光照亮東方天際,霓虹燈緩慢褪色。
七點多,彆墅四樓房間裡, 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