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套在壁燈微弱的光線下幾近黑色，襯得那雙玉手幾近病態的白。

這個夢，是她的夢魘。

在和許白焰分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一閉上眼，十次有八次都會夢到那個火光滔天的夜晚。

明明隻是幾分鐘的故事，卻漫長到糾纏幾小時。每一幀每一畫都似慢放般在眼前流逝，為的是一次又一次地警醒她。

她引以為傲的理性思維在被長期忽略後重新占據上風，並且揪著她想忘記的事實，瘋狂鞭笞。

上一鞭潰爛的傷口還未愈合，下一鞭便緊跟而至，抽得她遍體鱗傷，不敢再犯。

“煩。”餘笙不耐煩吐字，終是掀開被子，認命走向隔壁的工作室。

最初買房的時候，她就特地把隔壁設置為工作室。說是工作室，其實就是她的幸福天堂。一半空間用於畫畫找靈感，另一半用來放各種周邊，其中姬深揚占了大半。

打開數位板，餘笙舉起手機懟著屏幕拍了張，趁著加載時間發給朱玲。發完，又想起自己那度假度到旮旯犄角去的助理小夏，決定抄送一份。

怎麼說好呢，活可以乾，賣慘雖遲必到。

睡到自然醒：【[圖片]】

發完信息，才注意到屏幕上跳出來的時間。

03:21

穿著睡裙的女生嗤了聲，沒骨頭似的往椅子上一坐。窗外的天空黑漆漆的，雨水拍打在窗麵上，跟端了盆水洗窗戶似的往下流。

她可真是沒出息，為了個男人三番五次的影響心情，現在連覺都睡不好了，這還有當年那侃侃而談戀愛博士的風姿嗎？

無了。

想到這，餘笙愈發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逼著自己進入工作狀態。

她的想法很簡單，管它網上粉絲怎麼催新作，先把手頭上這部《我聽見了》完美收官，然後趁著作品保持完結熱度的時候出去旅遊。

關在這四四方方的房間內是找不出靈感的，對自身潛在的高要求又不允許她敷衍塞責，即便是迫於壓力強行出新作也會是力不從心。

既然如此，不如放鬆調整心態。

對，就這樣！

擱在桌麵上的手機亮了一瞬，餘笙愣了下，有些意外這個點小夏或朱玲竟然還沒睡。

點開微信，卻是溫窈。

窈窕淑女：【[圖片][圖片]】

窈窕淑女：【嗚嗚嗚嗚嗚嗚你到底什麼時候出第二季啊，三刷還是刀死我了！！！】

窈窕淑女：【你這個女人太out了，這年代流行的可是HE啊！HE！】

餘笙先是打了個【？】

隨後麵無表情打字：【正好，現在二次元HE風頭太盛，我就獨樹一幟整個BE，做這二次元界的一股清流，拉大家回歸一下現實。】

溫窈收到問號的時候一個激靈從被窩裡坐了起來，劈裡啪啦一頓打：【誒？你怎麼也沒睡？】

試問天底下有誰不喜歡秒回？尤其在深夜emo發散情緒之際，原本不期待得到回複結果意外找到共鳴對象。

這感覺，可太美妙了。

然而消息發出的同時，她看到了餘笙的第二條信息。

“……”去他媽的共鳴對象！

手機屏幕被她敲出鍵盤的氣勢：【汝聽，人言否？】

附贈【我鯊了你.jpg】

餘笙氣笑：【你有毒，大半夜不睡覺看啥漫畫？】

溫窈語氣無辜：【那我哪知道啊，我就

想著睡前隨便看點東西就睡。看來看去看了《燈笙》，結果就看到了現在】

她又發：【你還說我呢？大半夜不睡覺乾啥呢？看小說？】

餘笙把幾分鐘前拍的照片又甩了過去，一本正經：【不，我在努力工作[圖片]】

窈窕淑女：【寶，保持住這份動力！趕緊把這部畫完，然後苟《燈笙》第二季。相信我，你可以的！】

餘笙表示並不是很想要這份信任。

她乾脆摁下語音鍵，四個字輕飄飄的，越是淡然就越無情——

“做夢去吧。”

“……”

-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在第二天傍晚前有了停歇的跡象。猖狂了一日一夜的烏雲不堪夕陽的光芒萬丈，灰溜溜散去，將天空重新還之明亮。

許白焰剛剛彙報完工作從辦公室出來，屋外的一縷斜陽恰巧落在門前。

隻一步，便邁入溫暖之下。

雨過天晴，萬物明淨，連晚霞都比昨日更甚豔麗。

他對天氣從不關注，可這一刻帶來的清爽感過於突然，留下的印象便輕鬆深入四肢百骸。

然而這份短暫的歲月靜好還是被突兀的鈴聲打斷。

看著屏幕上“阮素安”三個字，許白焰眉心一跳。

昨天那麼一折騰，相親算是徹底攪黃了。雖然事出有因，收隊之後他也向對方說明緣由。可事情勢必會捅到長輩麵前，該來的興師問罪還是得來。

阮素安不是一上來就直奔主題，問問工作問問夥食，迂回了好大一圈才道：“小焰，昨天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假已經請好出發了的嗎，怎麼沒去啊？”

許白焰垂眸，握著手機靜靜佇立。

電子產品的數字化處理削弱聲音的同時會產生細微的聲線變化。可即便如此，他也能聽出對方是做足了功夫才能心平氣和地問出這番話。

他動了動唇，能對相親對象脫口而出的解釋在阮素安麵前顯得十分蒼白：“昨天……臨時碰上出警，沒走成。”

像是一早就猜到他會這麼說，對麵足足安靜了幾秒鐘才狀似明白，嗓音綿長：“哦，這樣啊——”

阮素安努力扯出一抹笑：“那你之後還有時間嗎？要不再見見吧，我看老林他們好像也沒有特彆介意，你到時候跟人家多……”

許白焰斂眸，沉聲拒絕：“不用了姑姑。”

晚霞柔和，肆意鋪滿半邊身軀，將一身藍色製服染上夕陽的橙紅。夕陽分界線自左肩前，一路斜下，直至腰際。

一冷一暖，割裂感儘顯。

男人的眼底映出淡淡星輝，用最平靜的語氣闡述想法：“我不想相親了。”

阮素安一愣：“為什麼啊？”

明明昨天為止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都並不排斥相親，甚至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事情發展順利得她幾乎以為一次便能成功。

後來等了一晚上，沒等到兩人看對眼的好消息，倒是從人姑娘的口中知道壓根沒見著人。

許白焰的解釋和她猜想的原因一致，阮素安了解他的性子，答應的事即便再不願意也貫不會用出警這麼嚴肅的事情當借口，所以深信不疑。

可現在，僅僅是過了一晚，許白焰的態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她不得不懷疑：“之前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不想相親了？是不是林老師那邊說什麼了，她覺得消防員——”

“不是的姑姑，你想多了。”男人冷聲打斷，眉宇間儘是厲色。

實際上，對方確實用了這個理由。

許白焰擰眉，唇線繃得很直，因為方才過於敏[gǎn]，現在回過神來極儘忍耐，嗓音都泛著啞：“姑姑，是我的問題。”

不怪阮素安會往這個方麵想。

消防員這個職業，人人都道一句辛苦，心知肚明那是真的辛苦。不提工資的現實問題，單論陪伴少這一點，很多女孩就會望而卻步。

製服再好看，職業再偉大，在柴米油鹽及婚姻麵前都會成為幸福的一道阻礙。

這樣說雖片麵，但又不得不承認現實的很徹底。

阮素安不解：“為什麼啊？”

許白焰仰起頭，凝望著天邊被晚霞牽動簇擁的夕陽。

涼風肆起，迎風而立的身影向前挪動。

一步，便成功融入落日的餘暉中。光線大敞，藍色的帽簷也擋不儘它們的熱情。

許白焰眼眶一熱，竟是紅了。

為什麼？●思●兔●網●

這要怎麼說。說他之前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所以不敢奢侈肖想？

可當看到她和旁人站在一起，看到她們二人成雙離去的背影，那一刻許白焰不得不承認自己嫉妒的要命。

即便內心的自卑依舊，即便她說她早就不喜歡自己了，他仍然渴望得到她的垂愛，渴望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自己身上，隻專注於自己。

人不離車，他做的很好。

可離開餘笙，他做不好。

“姑姑，我其實一直有喜歡的人，兩年前和您說過想帶給您看看的人就是她。”

許白焰掌心捂著自己的眼睛，籠罩在夕陽下的背影儘顯頹靡，無聲無儘的悔意一點點的在他心間彌漫，漸漸充盈著他的經脈與身體。

他頓了頓，開口卻晦澀艱難，“我，我以前不好，很不好，把她給弄丟了。可是我最近又碰到她了，我以為可以放下的，可是……”

“我發現我做不到。”男人啞著嗓音妥協，“我想重新把她追回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想去試試。”

阮素安怔怔地愣在那。

許白焰鮮少跟她說這麼多話，按理說她應該欣喜的，因為這是哥嫂車禍去世後，他第一次向她展示真實的情緒。

可她從未想過，許白焰竟會因自卑而束手束腳。

他本該是天之驕子般的存在。

現在卻連自己的喜歡都不敢表達，隻能深深掩埋在心底，咽下所有的辛酸苦辣。

阮素安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顫音，問他：“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失敗了啊…”許白焰惘然低眸，“失敗了也沒事，但我不會再相親了。我知道這樣說您可能會不開心，可我也想請您理解我。除她以外，我接受不了彆人。”

他的感情很純粹直白，直白到讓阮素安無從開口。

良久，她喃喃說，“我知道了。”

聽出她話裡隱帶的哭腔，許白焰眸光微閃。

他沒有掛斷電話，隻半垂著眼瞼，在漫長的思量後，緩緩說，“姑姑，這麼多年了，您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

阮素安豎耳傾聽。

“林杭說得很對，我爸媽的死隻是個意外，跟您和姑父沒有一點關係。您本就該偏愛林杭林殊，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我明白。於您的小家，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局外人，這我也明白。”

許白焰斂眸陳述，“過了年我就三十了，不是十五。失去的就是失去了，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就接受爸媽離世的事實了。”

“姑姑，我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了。”

況且，他的人生並非隻有痛苦與孤單，他也曾體會過被人全心全意愛著的感覺。

他想要餘生，餘笙的一生。

第15章 十五束火

|第15束火|

西江美術學院。

朱玲將車停在距離西門不到百米的路邊，側目望向副駕駛上的女生，“給你送到了，好好加油，爭取撈個好項目回來。”

安全帶還未歸位，餘笙垮著一張臉，說：“我儘力。”

《我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