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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中,盤踞在皇城中央的蜃龍在灰白的霧氣中遊了一圈,周身釋放出更多的霧氣。

蜃氣朝著周圍擴散,將更多的人吞噬進了無數閃爍著微光的時空碎片裡。

……

簷角風鈴被吹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風中伴著揮散不去的血腥氣。

晚春的桃花被風卷入殿中,落在殷紅如血的錦帳上,為金線繡成的猙獰龍紋增添了一絲柔和顏色。

霞光晚照裡,立在窗前的人睜開了眼睛。

在他睜眼的瞬間,仿佛有另一個靈魂在這個軀殼中活轉過來。

望著眼前熟悉中帶著幾分陌生的景色,北堂寒夜知道自己進入了新的幻境。

這個幻境不再在戰場上,而在皇宮裡。

隻不過這皇宮不是如今的皇宮,也不是半甲子之前,時間還要回溯得更遠。

簷角的風鈴再次一撞,發出聲響,吸引了窗前的人的目光。

絢爛晚霞中,烏鴉的影子在皇宮角落飛過,帶著淡淡的不祥氣息。

烏發白衣的劍尊收回了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

這具軀殼比他原本的要孱弱太多,手上也不見了他修劍這麼多年磨出來的繭子,指甲修剪得乾淨圓潤,缺乏血色,倒像是握慣了筆的文臣。

他的力量還在身體裡,不過卻像被加上了一層限製,不能輕易地調用。

北堂寒夜放下了手,從窗邊轉身,將目光投向自己所處的宮殿。

在前一個幻境裡,他出手斬殺了那頭上古凶獸,擾亂了規則,這一次再衝進來,會被限製才正常。

他方才見到了園子裡的幽靜,感到了周圍的沉寂,原本以為這個軀殼所在的宮殿也應該十分清冷才是,然而目之所及,隨處可見的紅燭、喜字與殷紅錦緞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不像是關人的地方,它更像是一處椒房,等待著喜事在這裡降臨。

沒有讓他等待太久,殿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廊上人影閃動,魚貫地進入了殿中,北堂寒夜朝著動靜傳來的方向看去,見到一群捧著托盤的宮人低著頭走進了殿內。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麵白無須的老太監。

他帶著人一進來,見到窗邊站著的修長身影,臉上頓時堆起了一個笑容:“尚書大人醒了?”

皇宮、尚書……

這兩個詞放在一起,再看那些宮人手中捧著的大紅喜服,北堂寒夜心中浮現出了一絲明悟。

蜃龍截取的時光碎片都來自這片舊地。

這是六百年前——六百年前的軒轅皇朝。

坐在那張龍椅上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暴君,給這個人間皇朝帶來了至暗時刻。

他性情乖張,殘忍暴虐,喜愛酷刑,彆說是後宮,就是朝堂上的大臣稍有不順他的意,也會被他賜死。

——前一日還在一起上朝的同僚,第二日就會看到他的頭顱像燈籠一樣掛在城牆上,鮮血淋漓。

他重色重欲,隻要是看中的人,不管對方是不是有夫之婦,不管她的夫君是不是為他賣命的臣子,都會把人強行擄進宮中。

——如果順從他,就可以在後宮中多活一些時日,如果不順從的話,也會變成裝點皇城的燈籠。

六百年後的那位太子殿下頂多是懦弱無能些,要說倒行逆施引發眾怒,還屬這位紅衣暴君。

他可以喪心病狂到將自己的股肱之臣、曾是太子少師的白尚書都擄進宮中,要他以男子之身成為他的妃子,終於被自己的親弟弟起兵從皇位上驅逐,親手殺死,還了江山一片清明。

這個軒轅皇朝曆史上唯一沒有被葬入帝陵,史書記載也多是負麵的暴君,就是這座喜殿的主人。

而北堂寒夜如今的身份正是那位被他強擄進宮中,羞辱至極的要以男子之身被封為妃的尚書。

“尚書大人,今日是陛下選定的大好日子,尚衣局趕製好了喜服,還請大人試試合不合身。”老太監迎著他的目光,弓著身說道。

這位白尚書一向都是極為清冷的,但是目光卻從未像今日這樣讓他有壓迫感。

此刻老太監看他的感覺比起在看一幅美人圖來,更像是在直視一把劍。

他這短短兩句話在對方的目光下就幾次都要說不下去。

但想到帝王的命令,老太監還是堅持著說完了。畢竟得罪麵前這位隻是沒有好日子過,可是得罪帝王那就是直接沒命了。

見北堂寒夜沒有說話,老太監抬手一揮,讓身後那些宮人上前去給他換裝。

這些宮人捧著衣物發冠迅速靠近,不敢抬頭。

曾經有侍奉的宮人在帝王來的時候,多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就被拖出去亂棍打死,屍體掛在了殿外。

隻是當他們來到白尚書麵前,見到那不染纖塵的鞋麵出現在眼皮底下時,就聽見一道清冷無情的聲音在麵前響起:“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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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老太監手裡的拂塵顫唞了一下。

那些捧著衣物發冠朝他走過來的宮人更是一下子全跪在了地上。

被陛下強擄進來、拘禁在這座偏殿中的尚書大人立在原地, 一雙深黑的眼睛波瀾不興地望著他們,朝中最厲害的畫師也描繪不出來的完美麵孔沒有絲毫表情。

“尚書大人……”老太監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顫聲道, “陛下說了,要讓您換上喜服,殿中這些人的命就牽係在您一人身上。”

北堂寒夜的目光在跪了一地的宮人身上掃過。

“他們家中都有老小,指望著他們在宮中這份差事, 如果丟了性命——”

老太監了解白尚書的性情, 君子端方,憐憫弱小, 知道用什麼樣的話術才能讓他屈服,然而這一次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

“乾我何事?”

白衣劍尊的聲音響起,老太監的麵皮抖了一下, 臉上神情化為錯愕。

跪在地上的宮人聽到這句話, 本就抖得厲害的身體越發的顫唞起來,紛紛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鋪著厚重地毯的地麵上,不斷地給麵前的北堂寒夜磕頭:

“求大人憐憫, 求大人救奴婢一命!”

“奴婢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殘廢的兄長,奴婢不能死!求大人憐憫!”

然而這帶著哭腔的聲音聲聲入耳,也不能使北堂寒夜一顆劍心稍動。

彆說這些隻是時光的殘影, 真正的宮人已經死在了六百年前, 就算他們是真的活人,如果死在這裡, 也是命中該有此劫。

老太監見他抬起了眼,望進這雙冰冷的、仿佛浸透了萬年不化冰雪的黑眸, 隻感到與對上陛下那雙眼睛的時候截然不同的寒冷。

陛下性情陰晴不定,在他麵前如履薄冰,說錯一句話可能就丟了性命,但是尚書大人今日醒來之後卻是心如寒鐵,仿佛有再多的人死在他麵前也不會叫他眨一眨眼。

“大人……”

老太監感到自己的膝蓋發軟,幾乎要在他的麵前跪下,卻見到站在傍晚霞光中、猶如一座美人雕像的白尚書開口道:“讓陛下過來。”

雖然他身為臣子,卻用這種語氣要帝王親至,十分的大逆不道,但是老太監的眼睛卻亮了亮。

往日白尚書都是不願見陛下,每次陛下來這裡之後,他都要大病一場,今日竟主動要陛下過來?

北堂寒夜的聲音古井無波,繼續說道:“他既然要我穿上喜服,那就該自己過來。”

他垂下眼睛,目光在那殷紅如血的喜服上掃過。

同樣取自軒轅皇朝的時間碎片,同樣是兄弟相殘的戲碼,如果楚倚陽也在這裡,那他在這個幻境裡的身份會是誰,答案已經昭然若揭。∫思∫兔∫在∫線∫閱∫讀∫

喜殿,成婚……在上一個幻境裡他不能驗證的答案,這一次有了十足的機會。

北堂寒夜已經生出了一絲期待,想要他儘快來到自己麵前。

或許是因為這種難得的心情,這具屬於凡人的孱弱軀殼心口忽然傳來一陣抽痛。

站在窗邊的白衣劍尊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不由得搖晃了一下,伸手撐住了窗台。

老太監見狀,頓時猜到應當是尚書大人先前中了毒,餘毒未清,現在因為情緒起伏又再發作了。

他停住了想要上前去服務的腳步,看著臉色蒼白的北堂寒夜,心中有了計較。

“這……大人,”北堂寒夜聽他小心翼翼地道,“新人在成親之前見麵不吉利,而且陛下與大人乃是君臣——”哪有這樣命令帝王過來的?

扶著窗台穩住了自己的北堂寒夜再一次睜開了眼睛,眼前依舊一陣陣地發黑。

他心神沒有受影響,軀殼卻十分不適。

他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既然帝王不能過來,那他便自己過去。

然而才一動,就感到心口的抽痛更甚,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嘴角霎時間湧出了鮮血。

周圍的光影聲息瞬間抽離,被困在這軀殼裡的人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

等他再恢複意識時,外麵的天空已經徹底地黑了。

殿中紅燭已經全部點燃了起來,空氣裡不時冒出輕微的聲響。

先回來的是聽覺,視覺還沒有恢複。

受這具軀殼所限,北堂寒夜也暫時沒能睜開眼睛,隻是能夠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將醒未醒之時,有人走了過來,然後有溫熱柔軟的觸?感落在身上,接著是帶著濃重藥味的溫熱液體被渡了過來。

北堂寒夜放在身側的手指抽[dòng]了一下,感到隨著藥汁入喉,%e8%83%b8口停留的抽痛感漸漸化開。

手中端著藥碗,給昏迷中的人就這樣喂完了一碗藥的人坐在床榻邊,直起了身。

紅燭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照亮了殷紅如血的衣袍跟上麵格外猙獰的五爪金龍。

紅衣的暴君有著一張豔麗奪目的麵孔,眼角眉梢藏著逼人的料峭。

他的雙眸顏色較常人淺淡,在燭光下看來如同琥珀,給他再添了幾分豔光,此刻眼底正深深地映出床上昏迷的人。

殿中一片安靜,帝王沒有戴自己的冠冕,如夜色般深沉的黑發隻是以一枚白玉簪半挽在腦後。

當他眼睫低垂看著床上的人時,露出右邊眼皮上的一粒小痣,就像畫中美人臉上無意間落下的一點朱砂。

床上這個總是穿著一身白衣、猶如落入凡塵的謫仙的人,如今身上穿著與他一色的大紅喜袍,總是整齊地束在發冠中的長發披散開來,映襯得那張完美的麵孔蒼白脆弱,也越發動人心弦。

紅衣帝王看了片刻,抬起右手,指尖在沉睡的人臉上隔著幾寸距離淩空撫過。

他琥珀色的眼眸裡浮現出深深的迷戀,在最深處更是帶著一絲瘋狂。

床上的人中的毒是在宮裡中的,那些反抗他的人為了讓他痛苦,費儘心思地潛入宮中,不管太子少師有多麼正直,被套在暴君的偏執愛意中有多麼無辜,就在他身上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