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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收回目光, 在桌後出聲,將一眾麵麵相覷的將領注意力從北堂寒夜身上拉回來, 用指節敲了敲桌案,“齊王跟他的援軍會在三日後抵達戰場, 這一仗要怎麼打,諸位將軍有何提議?”

北堂寒夜入座,抬眸看他,見楚倚陽的眸光在帳中眾人臉上掃過,雖然依舊散漫,但其中卻蘊含著鋒芒。

得太子相問,帳中一名老將便捋著長須開口道:“殿下,老夫認為應當趁齊王的黨羽不成氣候,先除去他平原上的這支軍隊。”

這個提議立刻引來了一堆附和——

“徐老將軍說得不錯,齊王敢擋在殿下回京路上,還召集了這麼多兵馬,本就與謀反無異。殿下不該顧念手足之情,應當趁他沒成氣候,先拔了他手下爪牙!”

“不錯,殿下,獅子搏兔,亦儘全力,莫要給齊王的軍隊喘熄之機!”

不過也有人反對。

“這不就像怕了齊王一樣?太子殿下是天命所歸,就算齊王帶來的人比現在再多上一倍,也贏不了殿下!”

“不錯,還是該再等三天,等到齊王跟他的援軍來齊,我們再殺他個片甲不留,叫齊王輸得心服口服。”

“荒謬!”對麵立刻有將領站了起來,反駁道,“成王敗寇,隻要勝,不管是如何勝,齊王都隻有認命的份,何須什麼心服口服?”

兩邊各執己見,聲音不同。

隻可惜帳中將領說得再如何激動、再如何麵紅耳赤,都沒換到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神色變更。

他們沒有聽過楚倚陽喝醉時吐露的真心話,但凡聽過就會知道他想打這一仗,目的並不在於打贏,而是為了見見齊王,當麵質問這個弟弟為何要反他。

北堂寒夜收回目光,對他們所言並沒有什麼興趣。

半甲子前他下昆侖,來到軒轅皇朝,不僅僅是為了來人間戰場修煉他的殺戮道,還有是為了軒轅皇朝的血脈所受的詛咒。

每隔上百年,軒轅皇室就會上演一場手足相殘、兄弟鬩牆的戲碼,無論血腥程度還是爆發的密集程度,都遠高於其他人間皇朝。

半甲子前那對真正的兄弟反目,不過是因為一個被架得過高,另一個又德才不夠配位,卻在這片平原上打得血流漂杵、滿地瘡痍。

當落敗者的血液灑在這片仿佛被詛咒的土地上,就會有上古凶獸從地底下被召喚出來。

他不乾涉人間的鬥爭,作為國師,在齊王的軍隊中隨行至此,不過是為了等待這頭凶獸出現,然後將其擊殺。

按照他們的說法,齊王跟他的援軍將在三日後抵達,那這個幻境裡的最終一戰也將在三日後打響,被兄弟相殘的血液召喚出來的凶獸就是幻境終結的契機了。

在這之前,隻要坐在上首的人按照真正的曆史線按兵不動……

“好了。”在帳中將領爭論不休、眼看就要自己先打起來時,楚倚陽抬了抬手,將他們的聲音壓了下去。

太子殿下一開口,所有人便望向他。

北堂寒夜也抬起了眼,見楚倚陽放下雙手,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說道:“諸位將軍說得都有道理,不過孤已經決定,就等三日,等齊王跟他的援軍到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眸光從先前的散漫轉向鋒利,所有將領心中都浮現出一種感覺——他們無法違抗這位年紀遠小於他們的太子殿下。

“不管是被人教唆,還是他自己看中了那張椅子,不想再被孤壓在頭上,孤都要將他擊敗,擒到帳中來……問個清楚。”

眾人見狀,隻能起身行禮應是,說著“太子英明”,不再試圖改變太子的決定。

既然已經定下三日後再決戰,那這幾日便掛起了免戰牌,不再同對麵的軍隊起乾戈。

昨日民女之事後,軍營上下還在整頓軍務,帳中的將領便一起退了出去,又隻留下太子殿下跟國師在帳中。

親衛進來添上了熱茶,換過了營帳角落裡驅趕蚊蟲的香草,北堂寒夜聽楚倚陽叫自己,然後說道:“三日後決戰,國師可會出手相助?或是——”

身著黑色盔甲的太子殿下看著他,麵帶詢問,“幫齊王?”

“人間天子的事我不管,我來此處另有要務。”

北堂寒夜將手中的茶杯輕輕地放在案幾上,在帳中彌漫的香草焚燒的氣息中看向楚倚陽,“太子殿下可以放心,你跟齊王之間的戰爭,我兩不相幫。”

見他沒有插手之意,坐在上首的人看上去很滿意。

隻不過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又忽然再問了一句:“如果生死關頭,國師非要在孤跟齊王之間選一個的話——”

看著他望向自己的眼睛,耳邊仿佛又有如夢似幻的鈴聲一振,北堂寒夜開了口,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選你。”

坐在上首的人凝視了他片刻,然後露出了一個笑容:“國師的話,孤記著。”

話音剛剛落下,那雙瀲灩眼眸就放空了起來。

察覺到異常,北堂寒夜身影消失在帳中,轉瞬又出現在了平原上,隻見整個虛幻的時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隨後又開始加速。

頭頂流雲聚散,日升月沉,在瞬息之間就過了三日。

平原上場景變化,在前方聚集起來的是齊王軍隊,在後方靜待的是太子的大軍,兩邊加在一起四十萬大軍,在平原上黑壓壓的一片。

北堂寒夜站在起風的平原上,以他的目力,可以輕易看到對麵那些人當中,除了當年他見過的麵孔,還有許多卻是在繼任大典上見過的。

瑤池前來道賀的隊伍整個陷在了這裡,跟楚倚陽一樣,他們也取代了這個蜃龍製造的幻境裡的人。

齊王大軍最前方,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上、身著銀色鎧甲的“齊王”也換了人。

看到那張年輕俊逸的麵孔,北堂寒夜心頭浮現出一絲熟悉感,還未等想清為何自己會對這個隻有過一麵之緣的瑤池少主有這種感覺,他就聽到了身後響起的馬蹄聲。

“籲——”

來人在他身後勒停戰馬,熟悉的聲音在左上方響起,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國師怎麼又在這裡?刀劍無眼,待會兒孤跟齊王打起來,可顧不上你。”

像是沒有察覺到這個時空裡驟然消逝的三天,身著與齊王截然相反的黑色鎧甲的人騎在馬上,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遙遙地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同樣沒有記憶、完全陷在這個世界裡的謝長樂也遙遙地看著他。

在他身邊的人注意到楚倚陽身旁站著的白衣劍尊,湊上前來對著齊王殿下說道:“王爺,站在太子身邊的是不是國師?”

“國師?”一上來就被兄長完全吸引了注意力、沒有注意到另一人的謝長樂聞言,這才朝著北堂寒夜看去,好像……真的是國師。

可是來的時候國師明明在自己的陣營裡,而且還說過這場仗塵埃落定之前他不會插手,那他現在在兄長那邊,應該也沒有什麼。

他抬起了一隻手,示意麾下將領不必緊張:“國師不會偏幫太子,不必在意。”

“是。”湊到他身邊的將領點頭,然後按照原先的計劃,驅使身下戰馬出陣。謝長樂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安。

兩軍交戰,需先叫陣。

中年猛將以手中長戟指向對麵太子大軍,灌注真氣,將自己的聲音送了出去:“太子,你倒行逆施,德不配位,縱容手下,欺壓百姓!江山怎能交到你的手上?”

北堂寒夜站在原地,聽著對麵叫陣,這台詞倒是跟原來一模一樣。

當初的太子被這幾句話踩中痛腳,雷霆震怒,不顧其他,帶著人就直接出戰,最後兵敗如山倒,死在了戰場上。

——可如今聽這話的卻不是那個太子。

楚倚陽握著韁繩,身下的戰馬原地踏了踏步,北堂寒夜聽他嗤笑一聲:“後麵那句欺壓百姓我倒認,可前麵那算什麼?”

他抬手摸了摸馬脖子,同樣以真氣灌注進聲音裡。

所有人就聽見太子殿下的聲音在平原上響起,完全沒有把方才叫陣的人放在眼裡:“孤德不配位,坐不穩這江山,誰來坐?叫那麼大聲,你來嗎?”$思$兔$網$

“……”

對麵出來叫陣的武將沒有想到他完全不受激,還這樣反將一軍,頓時被堵得麵紅脖子粗。

“不能坐就退下。”楚倚陽做了個揮退的動作,目光落在白馬銀鎧、如同少年天神的弟弟身上,變得冷然,“齊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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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知為何, 在聽到這個倒行逆施、德不配位的兄長這句話之後,身為正義之師的齊王殿下竟控製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

就好像某種深入骨髓的血脈壓製發動了一樣。

楚倚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殿下!”

跟在謝長樂身邊的將領們連忙伸手護了他一下,不知他這後退半步的動作是不是認真的, 隨即想起決戰前莫名其妙跑到太子那邊去的國師, 又不由得露出驚恐之色。

——這是國師下的術嗎?

“我沒事,沒事。”還好,謝長樂很快回過了神,擺脫了先前那種莫名其妙的心虛。

他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自己握著韁繩, 策馬出陣。

來到陣前,謝長樂望著楚倚陽, 然後深吸一口氣,同樣將真氣灌注入聲音當中,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朝他送去:“大哥——你已失了人心, 這一仗打與不打又有什麼區彆?今日你若是願意投降, 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殺你……”

他所說的話與當日的齊王在戰場上說的也一般無二。

隻不過當日太子已成敗勢,而齊王眾望所歸, 所以這番話無論是在那時聽來,還是落在史書之中,都顯得齊王仁厚。

可是現在……

太子這邊軍律嚴明,兵強馬壯, 休息得又好, 可以說是占儘天時地利,所有人都覺得齊王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忍不住在陣中發出低低的笑聲。

隔得這麼遠,齊王殿下聽不見, 但楚倚陽跟北堂寒夜卻聽得很清楚。

“國師。”北堂寒夜聽楚倚陽叫自己,他抬眸朝騎在馬上的人看去,見他仍舊眯著眼睛在望對麵試圖以德服人的謝長樂,他說,“你看我這個弟弟是不是缺心眼兒?”

北堂寒夜沒有說話,心中卻讚同了他的看法。

都是淪陷在蜃龍的幻境之中,楚倚陽能夠做出對劇情的改變,而瑤池少主跟他身邊的人就完全受時空碎片的規則所擺布。

旁人說什麼他信什麼,世界給他什麼設定他就完全遵循,哪怕眼前的一切跟預想中不一樣,他也可以繼續念原本的台詞。

不過,楚倚陽在馬上抬起了一隻手,身後軍陣中的笑聲立刻壓了下去,弟弟再傻也是他弟弟,隻有他能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