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飯啦?”
“不等你啦?”
“不——欸你乾嘛去?”
李緒:“尿。”
路過前台被老板叼著煙喊住:“等會兒。”
那十塊錢原封不動地變出來,擺在了他眼前。
老板吐出一口煙:“那小子讓我給你的。本來沒有退錢的道理,看他一個殘疾怪可憐的,行了,退就退吧。”
李緒攥緊錢,少頃跑出網吧,開始在大馬路上狂奔。一月份凜冽的寒風從他身上擦過,把他襯得像一支能刺破人心的箭。
不過竇遙也沒走多遠,他走不快,再說他擅長等。
他穿得並不多,自己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綠燈亮了也沒往前走。
因為他看到李緒了。
“你是傻逼嗎?”李緒跑到他跟前就開始發脾氣,“讓你等就等,讓你滾你就滾?”
竇遙把兩隻手從外套裡拿出來,迎著午後薄薄一層陽光看著他。
李緒目光卻側開:“看你爹。”
“李緒,我十三了。”
竇遙呼吸了一口冷空氣。
“不祝我生日快樂?”
第9章 玩含蓄是吧
生日快樂。
這四個字跟李緒就沒任何關係。
親爹在他兩歲生日那天因為見義勇為被捅死了,死的時候手裡還提著給他買的蛋糕,打那天起再沒人祝過他快樂。
竇遙不知道緣由,所以不能怪他。李緒撇開臉,兩手插袋站了半晌之後,伸出手把竇遙推了一把:“煩不煩。”
“祝啊。”竇遙目光執著,很少有這麼直接的時候。
“等你八十那天老子祝你八十大壽。”
竇遙視線轉冷,下一個綠燈亮起時開始往馬路對麵挪。
“……”
我就操了。
“生日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聽到身後傳來這句不耐煩的話,竇遙沒回頭:“那就不說了。”
“。”
脾氣還挺大。
他們一個儘力加快腳步一個慢悠悠地走,中途竇遙感覺李緒好像掉過一次隊,但最終還是不緊不慢的步伐。
到家門口竇遙都快出汗了,李緒倒是神清氣爽。
剛才坐累了,走走挺好。
到二樓他轉身就拐。
竇遙在通往三樓的樓道間站定,背著身聽到拿鑰匙的聲音,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慢慢攥緊了拳頭。
“李緒!”
“喊什麼。”李緒擰眉。
竇遙轉身盯著他,盯了好半天李緒也還是懶洋洋的,沒睡飽一樣。
“沒話說就回家。”李緒推門就進,“冷死了。”
竇遙在原地站了起碼半分鐘才繼續走。
回到家拿鑰匙開門,打開門換鞋、進屋。棉衣一脫,忽然之間眼前有東西散落一地。
白白黃黃不起眼,絨絨的,細而輕悄的,從他棉衣的帽子裡飄出來。
是蒲公英。
回來路上李緒隨手抓了一把,藏到了竇遙身後。
“……”
竇遙撐起眼皮望著,望夠了才彎腰把它們費勁地撿起來,撿完腰都差點兒斷了。
下午四點付萍回到家,被陽台的陣仗嚇一跳!
這是什麼幺蛾子。
“竇遙你這曬的是什麼?怎麼還把剩菜罩子給用上了。”
竇遙從房間出來:“蒲公英,路上撿的。”
“曬這個乾什麼?臟得要死!”
“樂趣。”
有人喜歡玩含蓄,那就陪他玩吧,玩幾年都行。
曬乾以後竇遙就特意把自己的文具盒清空,然後把這堆破草請進了方方長長的盒子裡,看著跟蒲公英棺材似的,三不五時還拿出來擱桌上凝視……人家是少年情懷總是詩,他是少年情懷上個墳。
除了上墳其他倒也沒什麼改變。
他跟李緒不在一個班,玩什麼都得等放學,而且李緒還要學棋,相當於要跟學校、棋院共同競爭一個人的時間。
但竇遙的精神世界也不是隻有李緒,他還有那一大堆破武俠小說。
進入初二以後不少家長有了緊迫感,開始抓孩子學習,竇誌康跟付萍也不例外。當然大多數時候是付萍。她信奉的教育理念是孩子得管,越管越出息,所以竇遙免不了被反複叮囑,少看那些小說,少跟不三不四的小孩玩。
每天他的包被會不定時抽查,發現課本以外的書是要挨罵的。
李緒的書包居然成了他最好的窩藏地點,反正這人也從來不肯帶正經書,正好拿小說充充數,起碼看起來書包鼓一點。
鑒於李緒的座位在最後,而竇遙這學期換到了一個顯眼的位置,在學校就是竇遙去找李緒。到5班後門以後他也不用出聲,吹聲口哨就行。
“……”送書的往往是遲欽,李緒懶得搭理他。
一般來說都是竇遙不經李緒同意就放,到學校也是不經同意就來拿,所以李緒有權利不搭理。
他不喜歡這些書,覺得太假了。
“我要是喬峰就大開殺戒,管他的,出了那口惡氣再說。”他是這種睚眥必報的性格。
竇遙說:“真到了那種地步,我覺得你不一定下得去手。”
其實李緒心最軟了,但他嘴硬啊,這點竇遙清楚。
“假仁假義。我走了,以後沒事彆老喊我上來。”
竇遙也不攔他,盤腿坐教學樓天台看了會兒書,然後席地躺下。午間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熱得人直冒汗,書剛蓋在臉上他就聽到李緒離開的腳步。
下午體育課老師讓選專項,還說全年級要打散了上課,否則湊不齊人。比如排球吧,總不能一個班的男生都學這一個項目。
李緒報了羽毛球。
沒彆的原因,他隻有一支半殘的羽毛球拍,沒有什麼籃球更沒有旱冰鞋,那些東西太貴了沒人給他買。
就那支球拍也還是孟函文給他的,他們這幫學棋的偶爾會在棋院的空地揮幾拍。
班主任把竇遙叫過去:“想好報什麼項目了嗎?其實不報也行,老師體諒你的身體情況。”
竇遙說自己還在考慮。
正好何敏敏風風火火地衝進辦公室:“這個李緒真氣死我了,課桌裡一本正經書都沒有,倒有一套金庸全集!”
“。”竇遙站直。
他的書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沒收了。
沈老師問:“何老師這你還意外呐?”
“也說不上意外,”敏敏坐下喝水,看來是被李緒懟得夠嗆,“就是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點兒文藝細胞,小說都破破爛爛的了,一看就平時沒少翻。可是我讓他給我背首裡頭的詩,他又說他隻記得香香公主,這破孩子……”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一樣,精力過盛還叛逆。”
“是。不過他羽毛球打得還挺不錯,這回我讓體育老師好好練練他,爭取挫挫他的銳氣,也讓他消耗消耗精力。”
“何老師你對他是真——。”
敏敏擺擺手:“儘點心而已。”
轉過頭竇遙就對班主任說:“沈老師我想好了,報羽毛球,就當鍛煉了。”
這話有一時衝動的成分,不過竇遙也真心想試試。
結果第一堂課他就差點兒流鼻血。
還是李緒害的。
本來竇遙跟他一組是圖個照顧,誰知李緒這人的球不長眼,直直往他鼻梁上攻擊。
“跑啊你!”李緒被慢吞吞如蝸牛的他氣得七竅生煙,“等著我給你喂呢?”
竇遙氣喘籲籲地流著汗,太陽烈得睜不開眼。
連體育老師都看不下去了,過來嚴厲斥責:“李緒你態度好點兒!怎麼跟同學說話呢,打得好就可以瞧不起人是吧?”
李緒直接摔了拍子。
他是來打球的,不是來被人拖後腿的。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可是體育老師也奇怪呢,你不願意跟腿腳不便的同學打,當時就不要答應當搭檔嘛,這個班絕大多數人都願意跟李緒一組。
但李緒偏偏選了竇遙。
竇遙在袖子上蹭了下汗,拖著酸疼的腿去給李緒撿拍子,撿完再遞到場邊。
李緒陰沉著臉坐在樹下。
“給。”
李緒把臉轉開。
樹葉的陰影一半打在他臉上,輪廓淩厲像出鞘的劍。
“我跟老師說了,就打完這堂課。”竇遙說,“下堂課我不來了。”
李緒一把接過拍子。
塑料杆表麵全是手汗。
“算了。”他低聲咒罵,“算我倒黴。”
掀起校服擦了把臉,他膝蓋一撐就站起來往場地中間走。
走到一半停住,擰眉,回頭:“過來啊。”
“算了,”竇遙聲音不高不低,“我跑不動了。”
“我給你喂!”
傻逼。
李緒站在太陽底下恨恨地望著他。
於是就又繼續打,繼續拿嘴輸出,繼續跑動約等於零。
45分鐘打完竇遙滿臉曬紅,汗如雨下,李緒口乾舌燥,大批圍觀人士表示從沒見他說過這麼多話。
瘸子打羽毛球聽來非常獵奇,但其實也還好,對手能忍就行。
多上了幾堂課之後竇遙對此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甚至學會了反手殺球——雖然是原地的。有時體育老師得空也嘬著雪糕在場邊看,越看越新鮮越看越好玩,看得高興還問旁邊的席雯:“席同學啊,他們倆什麼情況,死對頭?”
席雯看了看體育老師的眼睛:“老師你的視力……”
“?”
她搖搖頭,一副文靜的痛惜表情。
好好一個壯漢是瞎子。
打球強身健體當然是好事,但某些方麵也不好,比如竇遙回家老是一身汗,衣服裡外全是濕的。
時間長了付萍發現了,也聽院裡其他人說過,自己的兒子跟樓下吳作富那個繼子經常走在一起,甚至有一次還發現他們倆一起去網吧。
把人抓回來付萍嚴厲地斥責兒子:“你跟個混混在一起玩,將來能有什麼出息?媽媽早就跟你說過讓你多跟好學生學習,怎麼就是聽不進去!”
向來聽話的竇遙那天難得反抗了一次,低聲說了句“他不是混混”。
“不是混混是什麼?”
“是我朋友。”
付萍氣壞了,站門口揚聲往下罵,她不罵吳作富隻罵李緒的媽朱學香:“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明知道自己兒子是個混子就該好好管,好好教!彆放出來帶壞彆家的好孩子!”
李緒學棋去了,朱學香把門閉得緊緊的,不出去吵也不出去罵。
滿走廊都是看熱鬨的,竇遙覺得無地自容。
等他媽火發夠了,把門一關又開始搜查他的書包跟房間,結果意外翻出他攢了許久的救命錢,零零總總多達七十多塊。
“好啊你!哪來的?”
付萍以為是兒子偷來的,驚怒之下抄起擀麵杖就打,他卻沒有為自己辯駁。
周二竇遙罕見地缺席了體育課。
他一個人到天台去曬太陽。
奇怪,大好的天氣卻一絲風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