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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又不打緊,我房裡還有些堅果,連姑娘要吃麼?”

“好啊!”她即刻拍拍手站起身,“有瓜子兒嗎?最近嘴癢,就想嗑一點……”

“有的。”明楊牽著她,回頭又去喚念一,“你也一起來吧?”

她遲疑了一下,笑著推拒:“我就不去了。”

連翹喜歡熱鬨,自也想她一同跟著,“為什麼不去?你不喜歡嗑瓜子?那咱們還可以玩兒點彆的呀。”

“不是。”念一搖搖頭,“精神不太好,我想先去休息。”

“嗯?”她望了一下漏壺,才戌時,“睡這麼早?”

聽得此話,展昭也轉過身來,“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回房。”

“不用,你玩你的。”念一伸手摁在他肩頭,淡笑道,“我隻是困得很,沒什麼大礙。”

他仍舊不放心地想起身,對麵的白玉堂卻抿著酒水打趣。

“你們倆成天膩在一塊兒也不嫌煩啊?這麼著急回去睡覺……”

人一旦喝了酒,嘴上說話總是這麼沒遮攔,展昭耳根微紅,握拳在%e5%94%87下輕咳了幾聲。

“你彆那麼緊張,我又沒事。”念一摁著他坐下,“記得少喝點。”

想著宅院不大,客房離得也近,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展昭方才道:“嗯……那你有事就叫我。”

“知道。”

今晚夜風很急,愁雲密布,連弦月也是淡淡的顏色。

念一推開門,屋中沒有燭火燈光,走進去隻覺得冷清。

她從桌上拿起火折子,猶豫了一瞬,又放回去,緩緩坐在床邊,望著眼前的漆黑一徑出神。

要轉世的事情,該不該告訴他?

索性就讓時音抹去他這幾年的記憶吧……

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殘忍。

她不是沒嘗過那種滋味,永遠覺得自己應該記得什麼,卻永遠也想不起來,尋尋覓覓,彷徨不前。

果然,在這世上,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啊……

衣襟被指尖狠狠拽緊,隨著指甲幾乎嵌入肉中。

就在此時,一陣風卷進屋中,眼皮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沉,困倦鋪天蓋地朝她襲來。念一合上雙目,緩緩朝前倒去,頭正要碰到櫃子上,平地繚繞的白煙裡走出一個人形,輕輕把她摟在懷。

雪白的長袍仿佛和他整個人一樣帶著寒意,也和她一樣帶著寒意,皆是已死的氣息,就像很早之前他所堅信的那般。

他們倆才是一路人。

時音抱著念一躺回床上,除了外袍和鞋襪,拉過被衾,仔仔細細地蓋好。

一連串的動作,他做得十分熟練,不帶半分猶豫和遲疑。

這五十年來,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過來的。

他看著她消沉,看著她高興,看著她難過。

其實相伴了這麼久,自己也應該知足了,但他終究是一個貪心的鬼。

時音靠在床邊,倚著牆,神色溫柔地看向窗外。

黑夜裡,幽暗的花香默默綻放。

他靜靜地想著,念著,回憶著,從前那些流逝過的一點一滴。

“念一,你恨不恨我?

其實這些真相,我一早就知道,卻沒有告訴你。”

知道一旦告訴她,她就會再入輪回。

他有貪念,一己私欲,又正因如此才致使她無數次身陷囹圄,遍體鱗傷。

“到如今,我也不敢%e4%ba%b2口告訴你。想必我說出來,你必定會厭惡我一輩子。”說到此處,他自嘲地笑笑,“我始終還是……不怨你恨我啊。”

耳邊是她細微的呼吸,細微到快要消失,已經距離轉世的那一刻不遠了。

時音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攤開掌心覆在她額頭上。

“原本打算等你尋到真相轉世以後,我再用這個變成人,與你相守一生。”

指尖自她冰涼的眉眼上撫過,時音低低道:

“如今你已經有了依靠,我想我應該也用不上它了。”

他的計劃本來很完美,自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照顧她,護著她,不必道出喜歡,也能在一起。

然而,世上總是有那麼多無法預料的未來。

時音注視著她的睡眼,含笑道:“成%e4%ba%b2之日,做哥哥的也沒送什麼像樣的禮物,若是不嫌棄,便收下吧……”

他俯身,輕柔地%e5%90%bb上她的%e5%94%87瓣,沒有溫度的柔軟觸及心靈,透過已死的軀體一直冷到肺腑間。

藏在體內的鬼力源源不斷地流入她口中。

他不敢睜眼,雙目卻濕熱難當,往昔像決堤洪水,刹那間把他淹沒。

在時間的長河裡,久遠到記不清是哪一年,哪一代,也記不清他身處何地,恍惚想起那是一個春季,漫山遍野的杏花,開得雲霧繚繞。

他坐在墳頭,靠著碑文早已模糊的石碑,懶散地撫弄一朵小花兒。

不遠處,有一行人馬路過。

春光裡,他看到有人停了下來,稚嫩的聲音帶著好奇:

“娘,那是什麼?”

婦人牽著她的手,溫柔道:“那是一座荒塚。”

“荒塚是什麼?”

“就是無人知曉來曆的墳墓。”

女娃娃咬了咬手指:“那也沒人祭拜他嗎?”

“當然沒有啦。”婦人撫摸她的頭,“所以說,他很可憐的。”

聞言,他冷笑出聲,扔了花雙手抱在腦後,心中不屑一顧:誰要你們可憐了。

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還未及回頭,一碟白麵饅頭被那雙小手輕放在墳前。明媚的繁花映著她的笑顏,陽光打落滿身,那般耀眼的星眸至今記憶猶新。

“荒塚先生,這是我的早食。”她雙手合十,虔誠的拜了拜,“願你能夠早登極樂。”

時音撐著下巴從石碑頂上垂目打量她,暗自冷哼。

這小丫頭,說白了就是不想吃早飯吧……

恰在這時,她也抬起頭來,正好與他四目相對,漆黑如墨的眼珠中仿佛能映出自己的形貌。

風從身後吹來,漫天杏花如雪。

女娃娃朝他伸出手,越靠越近,在他失神驚愕之際,摘了墳上一朵盛開的白花。

時音微微一怔,隨後才好笑地搖頭。

方才那一瞬險些忘了,自己是鬼,她又如何能看見他。

婦人在遠處喚道:“念一,該走了。”

車馬在等她一個人,女娃娃拿了花,趕緊應答,“來啦!”

轉身的時候,一枚玉佩從她腰間滑落,悄無聲息地落在草叢裡。時音不經意瞥見,忙拾起來,拍去上麵的泥土,頷首準備叫住她:“喂……”

但那隊車馬已經啟程往前行駛,人叢中已尋不到那個矮矮小小的身影。

他隨手把玩了一下,暗想:即便我出聲,她也不能聽見吧……

時音揚揚眉,不在意地將玉佩收到袖中,權當是白撿個便宜。

春夏秋冬,千秋萬載,王朝更迭。

不知又過去多久,這日,他仍在自己墳上沉睡,冥冥中聽到一個聲音。

“爹爹,這兒有座荒墳。”

並不是多麼特彆的語氣,他卻不自覺醒了過來。

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從石碑後探出頭,麵前有人蹲身在旁,似乎很努力地想看清碑上的文字。

“囡囡,不要驚擾墳下之人。”男子一手拍在那小女孩肩頭,肅然道,“這是對死者的不敬。”

女孩急忙收回手,怯生生應道:“哦。”

時音打了個嗬欠,支著手肘冷眼看他:“迂腐。”

不能摸,她隻好用看的。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爹爹,墓碑上怎麼沒有他的名字?”

“既是荒墳何來名字,亂葬之崗,誰會知曉他姓甚名誰。”

“那豈不是很可憐?”

“又是你這小丫頭。”時音不知該笑還是該惱,暗罵道,“說得好像我真的很可憐似的。”

男子不以為意:“他可不可憐,與你何乾。”

時音眯眼朝他齜牙咧嘴,揚起拳頭來敲在他腦袋上——當然是敲不到的。

“可我以後要是死了,也這樣沒人搭理我,那肯定很寂寞。”小女孩背著手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兒。

男子偏頭望了她一眼,靜默片刻,抬頭往四下裡一掃,而後自草叢裡抽出幾支新鮮的枝條,動作靈活地在手上編織。

“爹爹,你在作甚麼呀?”她踮起腳想偷看,男子卻背過身,直到手裡的玩意兒編好了才遞給她。

“拿去。”

一隻惟妙惟肖的草編蝴蝶躺在她掌心裡,小女孩雙眸驟然發亮,展開笑顏。

“那我送給他!”

男子神情緩和下來,緩緩微笑:“嗯。”

“有了這個,以後就不怕沒人陪著你啦!”她自言自語。

時音一言不發地看她小小的身子在雜草叢生的石碑前蹲下,便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發髻上輕輕撫摸。

隻可惜,他觸碰不到……

“囡囡,該走了。”

“哦。”

也許,以後會有機會的罷?

人總是會變成鬼的,他心想。

自那以後,他無端的開始惦記起那個兩世投胎都從自己墳前路過的小姑娘。每天坐在墓碑上,瞧著偶爾經過的旅客,百無聊賴。

你還會來嗎……

你怎麼還不來……

該不是忘了我吧……

等了百年,他才意識到,自己對於她而言,隻是一個過客而已。

她甚至不會知道他是誰……

他的性命,他的模樣……

於是,百年後某一天,他也離開了這片墳地,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在鬼界中廝殺搶奪,無惡不作。

他必須讓自己強大起來,才不用一直沉睡在野墳之上。

於是,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當他終於修煉成為眾人口中談之色變的惡鬼時,人界已不知過了多少朝代,多少年月。

時光荏苒,當時音再度回到自己的墳前,附近早就荒蕪一片,而他的墓碑也橫倒在地上,斷作兩半。

“……這雷劈得夠狠啊。”

寬長的袍子拖在地上迎風而動,他嫌棄地嘖嘖兩聲,反正也沒人拜祭,就是哪一日被挖了墳都不奇怪。

但他現在不需要那些香火也能活下來,這墳可有可無。

正當他翻看著那塊被風化的石碑,山道之下驀地傳來人聲,漸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