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在平時,展昭並不會覺得這個節日有什麼不同,但自打念一提起,他反而對今天莫名生出幾分好奇。
早間醒來,窗外天已大亮,展昭匆匆穿上衣裳出門,走廊上人少,這會兒大約都出去祭祖了。念一的房間就在他對麵,房門緊閉著,他猶豫了半晌,還是走了過去。
叩了三聲,門內無人應答。
“念一?”
他剛剛開口,忽然門扉“吱呀”一聲打開,屋中點著一盞暗油燈,簾子拉得很嚴實,昏暗一片。
展昭在周圍環顧了一圈,緩緩走進去。
房裡一個人也沒有,氣息沉悶,他還未走幾步,身後的門卻驟然閉上。
“念一?”他皺著眉,隱約預感不好。
床上放著帳子,或許她還在睡?展昭轉過身,忽而又覺得不對勁,如若她在睡,那門又是誰開的。
儘管覺得舉止於禮不合,他還是走上前去,將帳子打起,驀地就是一愣——
床榻上的是個紙人。
肩右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展昭忙回過頭,空蕩蕩的身後隱約聽到有人在笑。
“還看不見我麼?”
麵前亮起兩團磷火,一瞬閃爍之後,他才看見,念一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跟前。
“你……”
她展顏笑道:“能看見了?”
展昭怔怔望著她,險些沒有認出來。
她和平日的模樣著實區彆很大,長發披在背後,已至腳踝,一身素色的長裙,蛾眉青黛,朱%e5%94%87皓齒,眉間還有絳紫色的一塊印記。
發覺他在打量自己,念一低頭看了看,隨即笑道:“這是我做鬼時的樣子,是和平時有些不同……很難看?”
回過神來,他淡笑著搖頭:“不是,我隻是覺得意外。”
“不止是我,彆的人也都差不多是這般打扮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跳到她懷中,念一伸手抱住,一麵頷首看他,“我得出門了,晚些時候才會回來……”話說到一半,她仿佛想到什麼,眸中光芒閃爍,“對了,展大哥,你想不想看看鬼?”
“看鬼?”
她點頭笑道:“要不要隨我一塊兒過節?”
被她這話問得一頭霧水,展昭半是好笑半是奇怪,“我麼?我可以?”
“可以,自然可以。”念一把手中的東西放下,踮起腳來,似乎覺得麻煩,“你把頭低下來一些。”
不明白她此舉何意,展昭還是配合地低下頭。
頭剛剛垂下的那一瞬,念一踮著腳尖,在他%e5%94%87角往上一寸的地方,輕輕%e4%ba%b2了一下。
☆、第29章 【清明】
嘴%e5%94%87柔軟的觸?感在臉上一瞬而過,展昭仿若觸電般驚愣愣的往後退,望著她的眼裡滿是愕然,耳根卻不由自主燒灼起來。
“現在可以了。”念一倒未曾覺得有什麼,伸手過去牽著他,另一手抬起,掌心“噌”的一下燃起一團鬼火。
“跟我來。”
手由她拉著,推門往外走。
展昭從門內看出去,隻見適才進來時還是白日青天,亮堂堂的客棧,此刻卻仿佛籠罩了一層灰色的紗帳,入目便是昏沉之色。頭頂上一隻燈籠在風裡搖曳,忽明忽暗。
念一一手燃著火,牽著他小心往樓下走。
“現在的你是看不到活人的,活人也看不見你,記住一定要拉住我的手,絕對不能放開。”
客棧中竟一個人也沒有,展昭舉目四望,待得踏上正街時,他才真真切切地吃了一驚。
在黑暗下的太原城市集上,來來往往的皆不是人,暗紅的燈燭一串串擺開,地上卻看不到半個影子。遊走在身邊的鬼靈形貌各異,或馬或狗,或人或怪,有身高於常人兩倍之上的巨粅,手足有火焰燃燒,還有瘦骨如柴,脖頸僅如金針般細小的老者。
“這些都是不是人。”念一邊走邊向他解釋,“其實鬼是無處不在的,但在白天不會有,而且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多。隻因今天是清明,鬼門關大開不閉,執杖鬼使不管事,否則我也不敢帶你過來。”
今日所見,實在是平生罕見之事,他靜靜看了許久方適應下來。
眼前劃過一條長如蛇狀之物,展昭隨口問她:“這些鬼都是人死後變成的?”
“也不儘然。”念一回頭,示意腳下一隻%e4%ba%b2%e4%ba%b2熱熱在蹭他鞋麵的貓,淡笑道,“世上的所有生靈死後,都有可能化作鬼……這是貓靈。”
說完,她又指指之前那個龐然巨粅,“這個大個子是獲身鬼,沒有臉,和無頭鬼很像,每天醒來都會到處尋找自己的臉。據說是生前貪占彆人財物,下過地獄之後就會變成這樣。”
談話間,又不知從何處竄來隻小貓,跳到他肩頭坐著。念一不禁笑起來:“展大哥真是討貓兒喜歡啊。”
他聞言,偏頭逗了逗那隻貓,含笑不語。
“對了。”聽她介紹了不少,展昭忽而問,“那你呢?你是什麼鬼?”
“我?我生前又不曾作惡。”念一頷首對他指那邊受烈火焚燒之苦的餓鬼們,“不作惡便隻是尋常的野鬼罷了。”
難得遇上清明節,但凡是這種大城鎮裡,這一日總是鬼滿為患,迎麵有個瘦高的小鬼推了一板車的紙錢跑過來,念一和展昭避讓不及,險些被他隔開,幸而念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展昭。
“不行,這麼握著不安全,還是這樣吧……”
她十指從他之間縫隙穿過,緊緊相扣。
念一抬頭來朝他笑道:“這樣就好了。”
太原城郊,臨汾河之處,岸上火盆內燒著紙錢,灰燼和氣流一起緩緩向上升去。白玉堂麵對河水而坐,仰頭灌了一口酒,不時又往火盆內加上一把紙錢。
眼下雖是清明,天氣倒很晴朗,儘管陰沉卻不見下雨,他拎起酒壇滿目是滔滔江水。
“師父啊……”
他漫不經心地取了一壇尚未開封的陳年好酒,喃喃道,“轉眼都好幾年了,您老在地下,也不知過得如何,功夫有沒有好好練練。”
白玉堂把酒壇一橫,酒水便從壇中流出,濺在青草地上。
“徒弟我如今大約已經趕上你了吧……”
“老家夥,可惜你看不見。”
他說著,搖頭輕歎,拎起酒壇,正要飲酒,驀地腦中閃過一瞬畫麵。
年幼時習武的後山上,翠竹縈繞,鳥語花香。
他手拿木劍,滿院子追著%e9%b8%a1和狗跑,不承想沒留意腳下,一頭摔在地上。
疼啊。
臉都摔出血了,隻怕也不好看……
“玉堂。”
記憶裡,有個極其溫柔的人走到他跟前,俯下`身,拿繡帕替他擦拭傷口。
“傻孩子,看著點跑啊。”
懷中是蘭花的香氣,那人的容貌年輕漂亮,瞧上去……瞧上去很像……念一?
白玉堂一口酒水沒咽下,他低頭一陣猛咳,險些沒咳死過去。
“怎麼可能?念一怎麼會……長得如此像師娘?”他好容易緩過氣來,皺起眉頭,不可思議,“莫非是她的女兒?”
想了想,又搖頭,“不應該啊,師父隻有個兒子,沒聽說有女兒。難不成……”白玉堂像是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直挺挺站起來。
“莫非是我師娘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琢磨推敲之後,他眉頭愈發皺緊,隨即抬眸朝那茫茫江水看去,無比惆悵的低語道:
“師父,你可真是……哎……”
與此同時,太原西街上。
在花台邊尋得個空位置,念一拿著包有青團和茶葉蛋的油紙包坐下,望向展昭神情愧疚道:
“出門太急,我都忘了讓你先吃過早飯再走的……這裡的東西你都不能吃,隻能將就這些了。”·思·兔·網·
展昭微笑:“無妨,我也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她低頭翻出茶葉蛋,由於兩人牽著手,隻一隻手剝蛋難免有些麻煩,最後便乾脆一起剝。
“好了。”她把茶葉蛋送到他嘴邊,展昭略覺尷尬的躲開,隻伸手拿了,慢慢的吃。
“多謝。”
身旁不時有鬼怪路過,或有一兩個覺得她眼熟的,總會停下步子來打招呼。
“這不是念一麼?”提籃子的老嫗朝她頷了頷首。
念一忙含笑回禮:“陰婆。”
“怎麼不見時大人?”
“他有事忙,不知道在哪兒。”
“哦。”
走後,又來了個模樣機靈的小鬼。
“時姑娘。”它手捧一大把金箔紙做的紙錢,恭恭敬敬獻上來,“這是我孝敬時大人的。”
“好……”她隻得接過,但是由於太多拿不住,最後還是就地燒掉。
瞧這邊來獻殷勤的人還不少,展昭一麵替她點火,一麵出聲問:
“你兄長在鬼怪中很有威望?”
聞言,念一搖頭發笑,把紙錢扔進火裡,隨後微揚起眉問他:“你聽說過地頭蛇麼?”
展昭怔了一怔:“聽說過。”
“那他就是了。”
此時,遠在陰司森羅之地的時音無端端一個寒噤,偏頭便打了個噴嚏。
“奇怪……”他抱起胳膊搓了兩下,“這都多少年沒打過噴嚏了。”
紙錢燒完,兩人就坐在原地吃青團,清明節裡冷食偏多,也唯有這個可填填肚子。
喝過水,展昭默然看著麵前熱鬨非凡的鬼怪,忽然開口:
“念一。”
“嗯?”她偏過頭。
他問道:“殺過人會遭到怎樣報應?”
“會……下地獄吧?”念一垂眸想了想,“記得地獄中有一層名為火山之界,會將生前濫殺之人放入其中,烈火焚燒卻不死,足足要燒二十年才能刑滿。”
展昭神色一暗。
隱約是覺察到他表情變化,念一急忙道:“你、你不一樣,你所殺的都是十惡不赦之人,也算是做了好事,森羅殿不會這般不近人情。”雖然自己也隻是猜測,但終究不想讓他去胡思亂想。
“沒事,我就隨便問問。”見她反倒慌張起來,展昭不由一笑,“何況也還早,我應當不至於那麼短命。”
這一瞬,念一開始後悔起來,自己不應該在他麵前說那麼多有關死後的事,人活著的時候好好活著就是了,何必還去考慮那麼多,否則那該多累……
越發覺得自己嘴笨,念一暗歎口氣,乾脆不再說話了。
一油紙包的青團不知不覺吃完,較場附近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