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早就邋遢得不成樣子。
“角亢轉房心,白虎重昴參,井鬼柳同棄,牛女不相%e4%ba%b2……”餘球兩眼直勾勾盯著一牆符陣,麵色蒼白,冷汗順著脖頸彙成小溪,將前%e8%83%b8微微凸起的一片血紅沾染,金剛重筆依舊不停。
他腦子不好使,隻會對符陣變化死記硬背。
他身份低微,隻會對樓船底艙所用符陣變化死記硬背。
底艙一共有五十二個符陣,單獨或者聯合,有成千上萬種變化。
統統死記硬背。
牆壁咯吱咯吱響,風扇嘩啦嘩啦轉。
楊浩軒心驚膽裂%e5%b1%81滾尿流,大叫哭泣。
餘球本身不多的靈力,如同潮水般傾瀉而出,在金剛重筆下,化作條條血線。
頭痛,痛得像要裂開,像要爆炸,像一把小鑽在腦殼中狠狠地攪,攪到腦漿沸騰。
視野一片模糊,手上重若千鈞。
餘球不知道自己最後幾筆畫了些什麼。
身體一輕,仿若鴻毛,眼前黑白交錯,餘球最後的感覺,似乎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還有清新而凜冽的風。
以及……輕軟而暖和的……床……
餘之歸坐在嘯風身上,餘球橫躺在他身前。踏雪背上背著一個,%e8%85%bf上扒著一個,飛在旁邊。
離樓船遠遠地。
樓船底艙全然不見,正在以一個十分不雅的姿勢墜落。修士各顯神通,飛行傀儡密密麻麻。
還好船上沒有凡人。
還好這一帶是山。
否則無論墜進城鎮造成傷亡,還是摔死個把人,罪過就大了。
楊浩軒抱著踏雪前%e8%85%bf,驚訝得合不攏嘴。
餘之歸看看他,又看看昏迷的修士,想一想,便道:“我有些事需處理,你替我傳個口訊,明日祭拜我自會到場。”
“……你?”楊浩軒一愣。
餘之歸將腰間玉玨收起,釋放了一線元嬰老祖的威壓。
楊浩軒手一軟,差點從踏雪%e8%85%bf上滑落:“你、你……”
餘之歸揉揉臉,恢複本來相貌,笑道:“你不認識我了?”
楊浩軒兩眼一翻,徹底鬆手,整個人往地上墜去。
——他嚇昏了。
踏雪不滿地探爪子,重新抓回楊浩軒。
餘之歸目光並不在楊浩軒身上多做流連,而是回落在餘球%e8%83%b8`前。
那一片血紅,微微凸起。
幾根尾毛被血粘在衣襟之上。
☆、第111章 要人的正確方式
臉上陣陣清涼,陰影當頭罩下。
“——熊!”
修士醒來時,大驚失色——頭頂一尺左右,有雙熊掌比臉盆還要大!
這雙爪子一落下,還不得把腦袋拍碎?嚇得他連滾帶爬躲出一丈多遠,驚魂未定抬頭,對上大黑熊的小眼睛。
那雙眼睛裡分明寫著“嘲笑”。
“彆怕,它捧水給你洗臉,沒想著嚇你。它不傷人。”
修士這才看見,大黑熊身邊還站著位杏衣青年,正對他和藹微笑。
——元嬰期?!
“見過前輩。”修士吃驚之下,連忙行禮,“是小道魯莽。”
“無妨,來聊聊罷,”杏衣青年招招手,“我叫餘之歸,道友怎麼稱呼?”
“小道姓餘名亮。”修士趕緊回答,一邊暗忖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一邊吃驚看著猴兒們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將桃李等鮮果擺了一地;兩頭稍微小些的黑熊從遠處奔來,拿著蜂窩;鳥兒成群結隊,叼來鮮花。
杏衣青年自己從儲物袋掏出茶爐茶具,方才的大黑熊果然捧著一竹管清泉走來,麋鹿銜著野茶而至……
轉眼間,山林之中擺就一處宴席。
黑熊往果子前方一趴,亮出懷抱,擺成一個弓形。
“請。”
“不敢當,不敢當。”餘亮剛才偷眼四望,不遠處的草甸上躺著餘球和楊浩軒,看樣子都在睡夢之中,“前輩,他倆……”
“他倆心神稍微受創,你不必擔心。其實我先喚醒你,便是有事詢問。”杏衣青年直接走到大黑熊懷裡,眼看就要坐下——“嘩啦”!“嗷嗚”!兩聲響起。
餘亮吃驚看到,身長一丈五六,重若千斤的黑熊,被雙翅膀掀翻到一邊。
——銀翼雪虎!
一頭對著黑熊吼,另一頭在黑熊原先位置趴好,同樣露出懷抱。
魚入海,虎入林,乃十分恣意暢快之事。
兩頭雪虎在山林之中橫衝直撞,伸懶腰,打滾兒,抓小鳥,攆兔子,玩得不亦樂乎。然而一旦有人侵占它倆地盤,二虎立刻翻臉。
黑熊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讓了位。
杏衣青年便拍拍雪虎頭顱,又摸摸黑熊腦袋,這才入座。
餘亮看著兩頭銀翼雪虎,終於想起來了:“餘、餘真君!”這不是妙月宗千方百計要迎接的重要人物麼?
餘之歸點頭微笑:“這下不需要戒備了罷?”
“慚愧……”餘亮趕緊在對麵坐下——他沒餘之歸那般待遇,圍著他的隻有野鹿。
一壺蜂蜜野茶落肚,滋味甜而微澀,苦而回甘,口%e8%88%8c生津,四肢百骸頗為舒暢。
“餘亮道友,”餘之歸見對方終於不再忐忑,這才開口詢問正事,“小球兒和鬆鼠,是怎樣一樁公案?”
餘亮一聽此事,忽然想起:“真君,與我等同行的另一位綠衣少年可平安?”
餘之歸指指自己:“就是我。”
“啊……”餘亮老臉一紅,這才開口說起往事,“小球兒也姓餘,名球,命苦啊……”
餘球的父母都是妙月宗築基修士。築基修士的孩子,就算不能修真,資質也不會太差,幾乎沒有天生癡傻一說。
餘球也不例外,相反,小時候他還相當聰慧。不然也不會入妙月宗的門,更不會小小年紀就引氣入體,前途無限,甚至有位金丹真人想收他為徒。
隻是在他春風得意之際,有一天,雙%e4%ba%b2被虐殺,接下來要虐殺他……
等餘亮看見那一家被洗劫一空,斷臂殘肢一地,鮮血淋漓的慘狀,顫唞著好容易救醒餘球時,發現餘球已經癡傻了。他推測,可能是看見%e4%ba%b2人被當場虐殺所刺激,也可能是虐|待餘球時傷了腦子。
肉白骨靈丹隻能醫治身體,治不了心。
那隻金花鬆鼠,是餘球在伐木時撿到的幼崽,養了兩年,情同手足。不僅僅是鬆鼠,小鳥小獸也喜歡%e4%ba%b2近他。
餘之歸聞言輕輕點頭,確實如此。楊浩軒身上蓋著草,餘球身上卻擠著大大小小的山雀鬆鼠和刺蝟,這可不是他授意,而是鳥獸們自覺落下。
怪不得在樓船時,那兩頭雪虎愛往底艙紮,告訴他說有個孩子感覺挺舒服,要一起玩耍。
話說回來——“什麼人要虐殺他全家?為什麼?”
餘亮搖頭:“宗門為此懸賞過一陣,捉拿凶手,但始終沒有結果。”
餘球若還是聰慧靈巧前程遠大的少年,妙月宗或許還能多伸張正義。然而餘球癡傻,藥石罔效,毫無前途可言。餘亮雖然和餘球一家走得近,本身修為有限,家底也不豐厚,因此這件事漸漸就淡了。
餘球也漸漸沒人提起。
至於想收他為徒的那位金丹真人……在發現餘球之疾藥石罔效時,歎道:“此子與仙道無緣。”從此再不提起。
餘球便跟著餘亮,在妙月宗最底層做事,渾渾噩噩,混個溫飽而已。
直到遇見餘之歸。
“……真沒想到,他會將樓船拆了。”餘亮愁眉苦臉,這樓船價值昂貴,他倆賣身一輩子也賠不起。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網Θ提Θ供Θ線Θ上Θ閱Θ讀Θ
況且還驚擾了貴客,即使這位貴客並不在意,然而回去以後,責罰斷斷輕不了。
餘之歸道:“這樣說來,其實餘球並沒有師門?”
餘亮點頭。
“他和妙月宗之間,可有什麼契約文書?”無論俗世門派,還是修真宗門,門人總要鑒彆身份,登記入冊。一則統計功過獎懲,二則發放薪俸。
“這個有的,是個臨時契約。”餘亮回答,臨時契約隨意便可更改解除,長期契約改動就難了。相應地,後者待遇自然優於前者。
餘之歸若有所思。
忽聽“哎呀”一聲,卻是楊浩軒悠悠醒轉。
他轉動腦袋四下看看,一眼瞥見餘之歸,連忙紮手紮腳爬起,奔到近前,雙膝跪地行大禮:“真君!”
餘之歸讓他坐下,猴子給他倒了杯茶推過來,楊浩軒戰戰兢兢不敢坐:“真君,之前小子出言無狀,得罪了真君,實在罪該萬死!”
餘之歸問:“你覺得,哪點得罪我了?”
楊浩軒道:“小子妄自揣測真君意願,設計真君,願受真君懲罰。”
餘之歸追問:“就這些?”
楊浩軒微微思索,隨即提心吊膽答道:“小子不該仗勢欺人,巧取豪奪。”
餘之歸又問:“你覺得怎樣罰你合適?”
楊浩軒能在一眾少年修士中%e8%84%b1穎而出,察言觀色見風使舵能力非同小可:“真君無論怎樣責罰,小子都心甘情願,隻求真君能給小子將功補過的機會,萬勿因此傷了兩宗和氣。”
餘之歸再看不出他心機深沉,也就白活兩輩子了,微笑道:“你果然識大體。”
“真君……”
“既然你都知道不傷兩宗和氣,我也不為難你。先前教你回去送信,你和餘亮一並回去罷。再告訴貴宗,餘球這個人,我要了。”
“這……”
“他擅自將樓船解體,令我和雪虎受到驚嚇,如此罪魁禍首,難道我懲戒不得?你也說不要傷了兩宗和氣,就這麼一個人,貴宗還要護短?或者——”餘之歸拉長聲音,“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楊浩軒滿頭冷汗。
要不是他主動去找餘球,要不是雄鷹傀儡啄死餘球的鬆鼠,要不是他動了殺心……
楊浩軒斬釘截鐵:“一定勸說宗門,餘球生死皆由真君定奪。”
餘之歸微笑:“很好。令師是哪一位?”
楊浩軒心頭一喜:“家師餘子晉。”
“令師教了知情識趣的好徒弟。”餘之歸誇讚道,“方才我和餘亮道友也聊了許多,既然罪魁禍首定下,其餘便既往不咎。這個給你二人壓驚,你們可以回去了。”
話畢,他隨意抖出兩顆上品靈石。
餘亮看著他三言兩語將餘球去留議定,心中不知這位元嬰老祖有何打算,正在忐忑,看見靈石連忙擺手:“真君,小道可不敢收。”
“拿著。”餘之歸笑道,“還是嫌少?”
餘之歸送餘亮靈石有兩層意思,其一,表示餘亮和他有交情,妙月宗考慮到這一點,即使責罰也不會太狠;其二,卻是感謝餘亮救了餘球、幫襯餘球的愛護之情。
給楊浩軒靈石,隻是單純收買,楊浩軒拿了好處,必須幫餘之歸說話。
餘亮隻得收下,再三道謝。
上品靈石,便是楊浩軒也沒見過幾次,卻是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他二人準備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