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救他已經算情至義儘,但是如果不能接觸到餘之歸,他的任務就算失敗,姐姐定然沒命。
像他這樣的臥底,無論事成事敗,都不過是一顆棄子。餘之歸隻要肯收留他,給他個容身之處,哪怕關他一輩子小黑屋,他也不會有任何抱怨。
歐陽夏柳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連淚水都沒有一滴。
餘之歸微微動容。
他留歐陽夏柳在卵船上養傷,歐陽夏柳就乖乖呆在房間,哪兒也不去,什麼也不問,甚至一動不動。
張茶茶過來複診,歐陽夏柳見到張茶茶的美豔,也隻是愣了愣,移開眼睛。
“這孩子不好辦。”張茶茶說。
餘之歸表示讚成。
張茶茶又道:“不是我覺人心險惡,你看,他自己說了苦肉計,你焉知他是不是詐降計。”
“明白。”餘之歸也不傻。
即便聯海十八盟也隻將他當成有奇遇的毛頭小子,想不到他本身年紀閱曆放在那裡,歐陽夏柳遭遇雖然淒慘,他也深表同情,然而斷斷不至於因為同情而失了自己立場。
小心駛得萬年船,陰溝裡把船翻了會被笑掉大牙。
海蛇、海燕、海鷹……但凡有動物所在之處,便有餘之歸的耳目。
在聯海十八盟裡,歐陽春嵐的生活一落千丈。
不僅僅表現在被人閒話上,而是有不少修士對她動手動腳,口中汙言浪語。
以前有兄弟幫襯,兄弟又年少有為,看起來前途無限,沒人想得罪,因此她不覺得怎樣。現在聯盟上下都知道她兄弟被送出去了,失了靠山,本身修為又低,因而日子確實難捱。
甚至因為折損的鼠須道人是她師伯,她師父的師兄,因此她的師門也對她不喜。
歐陽春嵐萬般無奈,為了維持以往那樣眾人豔羨的生活,隻好學著伏低做小……似乎正在考慮,委身給師門另一位元嬰老祖作第不知多少名的如夫人?還是答應十八盟裡另外一個宗門長老的條件,嫁給對方天生癡傻的醜兒子?
隨後本門宗主給了她庇護,條件是讓她寫信給兄弟,要兄弟取得仇人信任,忍辱負重,將仇人一舉斬獲雲雲。
歐陽春嵐從善如流,讓她怎樣寫,她便怎樣寫。
——有這樣一個姐姐,歐陽夏柳真是“好福氣”。
“聯海十八盟留不得。”張茶茶斷言。
餘之歸點頭:“但不是現在。”
事有輕重緩急,更加棘手的是另外一件事。
從動物口中,餘之歸除了得知歐陽春嵐的境遇外,自然而然也聽到了另外一事。
——怎麼,不僅君石頭柳馨嫻,不僅僅紫凝仙宗,如今整個西仙界都知道他和長天是生死道侶了嗎?
餘之歸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置信。
好吧,雖然他現在有這方麵的意思,但長天也太……了一點。
正在猶豫的時候,頸上玉蛇震動,接到南宮子銘的訊息。
南宮子銘先是問候餘之歸,隨即打聽餘之歸知不知道現在西仙界最熱鬨的傳言是什麼。
餘之歸哭笑不得回答,若是生死道侶之事,他有耳聞。
南宮子銘鬆了口氣,問餘之歸有什麼想法。
餘之歸說,有想法。
南宮子銘口氣一下子緊張起來:“什麼想法?”
餘之歸忍著笑:“覺得長天好呆。”
四個字一出口,南宮子銘大喜過望:“是是是,大長老的想法從來與眾不同,不過,之歸你這邊……”
餘之歸毫不猶豫,給他一枚定心丸:“待我了結手邊事,過幾日便去找他定下來。”既然暗示沒有用,乾脆就直截了當好了。
南宮子銘吃了這顆定心丸,登時神清氣爽,心情十分舒暢,覺得餘真君真是知情識趣:“你倆的大典有沒有什麼特彆要求?”
他這一得意,問得太直接,餘之歸臉上突然燒了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這、這回頭再說。”
“之歸你可得快點來啊。”南宮子銘叮嚀再叮嚀。
餘之歸胡亂應著,切斷傀儡通訊,這才舒了口氣。
奇怪的是,一旦承認的話說出口,心裡竟然安定下來。
因此他過來找席長天了。
還帶著歐陽夏柳。
儘管歐陽夏柳在側,旁人會覺得煞風景,餘之歸並無所謂。
歐陽夏柳也有眼色,見這兩個人並肩而坐,知道要說話了,自己退進最遠的廂房,還關上門窗。
席長天有些摸不著頭腦。
於是他疑惑地看著餘之歸,等待對方發話。
餘之歸問:“你不是要吃鬆子麼?”
席長天喔了聲,低頭剝鬆子。
餘之歸又道:“我的茶具在房裡,長天幫我拿一下可好?”
席長天又喔了聲,傀儡臂離肩而去。
就在此時,他倆身後的嘯風動了動,尾巴一掃,不知怎麼,掃落了席長天懷裡鬆塔。
沒有手臂支撐,席長天身體搖晃了一下,又被嘯風翅膀碰到,不由失了平衡,往旁邊一倒。
踏雪突然跑過來,翅膀打開。
兩頭雪虎,四隻翅膀,將席長天和餘之歸團團圍在裡麵。
飛進小樓取茶具的傀儡臂一陣顫唞,劈裡啪啦,茶壺茶碗全摔碎了,茶水流一地。
☆、第101章 除夕快樂
頭一天的夜晚,在西仙界千千萬萬個夜晚中,隻是最普通的一夜。
第二天的早上,在紫凝仙宗千千萬萬個早晨中,也不過是極平常的一個早晨。
南宮子銘知道餘之歸回了紫凝仙宗,然而對方隻在席長天宅邸內呆著,並沒有去隨意洞探望,令他心生忐忑。
有心通告席長天一聲,想想不知餘之歸具體打算,萬一自己壞了人家安排,也不合適。
直到他得知席長天也回到宅邸,這才稍微鬆口氣。隨即後知後覺,皇帝不急急太監,自己比那兩個人還緊張。
這下兩個人真正成事,自己總算可以鬆口氣。
……等等。
這口氣鬆得有些早。
大長老暗中心悅餘真君,餘真君發現並考慮後同意,甚至從外麵趕回來布置示愛,這是不是說明,其實餘真君才是“主動”的那一個?
我紫凝仙宗的大長老,高大威武,儀表堂堂,修為深厚,地位超然,身邊一直沒有雙修道侶的原因竟然是……之前一直選錯了對象?
南宮子銘心頭微微痛苦,想想大長老性格確實和軟溫馴,所以說……儘管大長老功力深厚,餘真君也彆太魯莽啊。
南宮子銘覺得,自己真的會成為紫凝仙宗史上,第一個操心過度,心累而亡的宗主。
宗主之任期,百年輪換,距離他離任還有四十年,可喜可賀。
掌管內務的修士,經過一夜入定,精神飽滿迎接新一天到來時……這單子來自大長老?
——幾個月前大長老蘇醒,帶著道侶回宅邸,索要了不少細軟之物,如今這又需要什麼?
內務修士滿心好奇,打開一看:首先,茶具一套。
可能是失手打碎的,不甚要緊。他想著,拿筆記下分類“日用”。
衣物兩套。
可能是茶水汙了袍子,餘真君要換。他想著,繼續記錄分類“布匹”。
人物畫冊若乾本。
兩位大能打算研究水墨丹青?這麼要畫冊,可有點太外行了。修士咂咂嘴,尋思,白描的?工筆的?寫意的?單獨人物?群圖?故事?肖像?乃至上古大家名作?今人時新構圖?蘊含大道之謎?傀儡構件之法?
是了,大長老醉心創作,索要人物畫冊必定是研究人形傀儡之用。內務修士這般想著,便大筆一揮,將分類劃歸“傀儡資料”一欄。
沒過多久,大肚傀儡吱呀呀飛去。
力士傀儡接到內務發來的東西,一一安置,那圖冊便直接遞給席長天。
餘之歸在小樓之內盤膝而坐,入定乃他每日功課,從不懈怠。
運功完畢一睜眼,便覺兩道炯炯目光,好似粘在自己身上。
他沿著目光望去,毫不意外席長天就呆呆地看著他,二人目光甫一對上,席長天先是慌亂了一刹那,隨後想起什麼,慢慢臉紅,隨後傻笑起來。
“呆子。”餘之歸微笑回應。
席長天便搖搖晃晃走過來挨著他坐下:“昨晚的話,你再說一遍。”
“昨晚說過七八遍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可我還是不太信……”說話間,傀儡臂從窗外飛回,拿著一隻大眼蝙蝠傀儡。
“你這是要做什麼?”
“對著這裡再說一遍,我要把它保存下來,每次想你的時候都看看。”
餘之歸:“……我人就在這裡。”
“可是你一遍遍說會累。”
餘之歸:“……”
昨晚在雪虎羽翼籠罩之下,他終於鼓起勇氣,現在光天化日的,讓他怎麼說?怎麼說啊?
而且他相信如果說了,長天真會隨身攜帶,時時拿出來看。
——那是怎樣的丟人現眼啊。
席長天小心翼翼:“之歸不喜歡?”
餘之歸隨便往他身上一靠,拍拍他%e8%83%b8口:“生死契約都定下來了,你還不滿意,想怎樣?”
“我……”席長天臉又開始紅,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
餘之歸察覺他異樣,不明所以,目光四下移動,瞥見桌案上多了幾枚玉簡:“那些是什麼?”
“畫冊。”
“畫冊?”餘之歸莫名其妙。
席長天咳了一聲,稍微不自然道:“今早找內務要的。”
話雖這麼說,心跳得更快。
“長天——”餘之歸按按對方前%e8%83%b8,“你在想什麼事情?”
“沒、沒什麼。”
心跳越來越快。
餘之歸好笑:“拿來我看。”
“呃……”不好吧。
“拿來。”
“……好。”之歸要看,就給吧。
“這是人形傀儡圖紙?你有新想法?說來聽聽。”餘之歸神識探入,驚訝。
“嗯……”似乎遮掩過去了?
“奇怪,怎麼你好像鬆了口氣的樣子?”
“沒、沒有……”糟糕,控製不住。
餘之歸反複看了一陣,一仰臉,便看見席長天臉上既慶幸又窘迫的表情。
“長天?”
“嗯?”
“這裡麵的圖樣,我覺得很淺顯,你怎麼突然想起看這個?”
“我……哈啊……停!停下!”眼神剛往外飄,忽然兩脅就是一癢。
餘之歸上手嗬癢輕車熟路,席長天措手不及,反擊慢了一步。
這次兩頭雪虎依然過來助陣,屋子地方太小不便騰挪沒關係——雪虎身上坐滿了鬆鼠。
鬆鼠們個子小,身體輕盈靈活,數量又多。平時四根小爪子在身上爬就癢酥酥的,現下由餘之歸帶領,專門往席長天袖管、衣襟裡頭鑽,簡直……防不勝防。
就算席長天將傀儡臂飛離身體,也擋不住小鬆鼠們窸窸窣窣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