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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32 字 1個月前

你和他說“情感的事,其實沒那麼要緊”,那不瞎廢話麼?!

誰信呐!看來今天又廢了,談不出個二四六來的,回吧!

二世祖抬腳就撤,後邊皇帝一句話又把他嚇回去了。

“你覺得沒那麼要緊,那你可願意陪我一晚?”

嗷!

二世祖心內大大“嗷”了一聲,又貓回原地去了!

啥、啥情況?!怎、怎的就跳到這兒來了?!剛才還“願同塵與灰”來著,這會兒就成了秦樓楚館了?!還、還打商量?!再一會兒,不會談價錢了吧?!

二世祖做了十好幾年的買賣人,錢來利往的,動不動就要往錢字上想,這回他本不願往這上頭想的,可聽聽皇帝那語氣、那調門、那破罐破摔的無賴勁頭,他能不往“強買強賣”上想麼?!

這回可不能讓大師兄再亂來了,他這麼一逼,再把小師弟給逼不見了、或是逼死了,誰來賠?!

所以他打算殺出去攪局。

但接下來小師弟的一句話,他又縮回去了。

“……我可以陪你一晚……”

嗷!

二世祖二度“嗷”,這回比上回嗷得更大聲,好懸沒衝口而出!

他喘氣兒都費勁了,想,這世道是怎麼了?十幾年沒見,這倆人都沒羞沒臊沒臉沒皮的了,躲著人扯皮條呢,敢來點兒更猛的麼?!

皇帝隻是隨口這麼一說,萬萬沒想到那人敢那麼應答,一時間反倒塞住了,沒了話。活了四十來年沒紅過的一張半老臉皮,這時刻燒得通紅。

瞧這模樣,還當真了!

“陪你一晚以後,我們直到老死再不相見。”

謔!就知道小師弟還有後招!這後招猛啊——做一夜野鴛鴦,早晨起來各西東,誰也彆再問誰的歸處,彆說到老死,那是黃泉碧落不相見!

“師兄,咱們之間,還有另一條道可以走——以師兄弟的身份往來,一年聚一次,就在清明節上,就在這江南老宅裡。”

二選一的一個注,願意一夜魚水,而後老死不相往來,還是願意一年見一次,一次見幾天,細水長流?

小師弟長進了呀,知道這麼摽著大師兄了!

二世祖自個兒在心裡哼唧了幾句,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有點兒可憐起大師兄來了。

要麼吃一回,要麼一輩子吃不著,到底是吃好呢,還是不吃好呢?

其實他想這些都是多餘的,他的可憐也是多餘的。

皇帝認不認這個“注”還另說呢,他要不認,誰又奈何得了他!

“陪了我一晚,你以為你還走得%e8%84%b1麼?”

皇帝也開始撂狠話了,隻不過底氣不那麼足,到底是對著自己放在心尖上供了二十來年的人,到底是被這人十幾年來的行蹤不明驚怕了的人,“注”還未賭就已經現了敗相。

敢撂狠話,但是不敢再試著另造一個賭局了。他輸不起。

七日過後,師兄弟三人各自上路,約好了明年清明再聚。

多年以後的清明,何敬真沒有來,來的是巫神。給兩位師兄一人帶一封信。

薛師兄一見信就哭得涕淚橫流——小師弟沒了,這回是當真沒了!

皇帝和巫神是頭一回碰麵,碰麵的時間也不長,就是交托一封書信的工夫。巫神不願多呆,皇帝也不願對著他。兩人之間的彆扭扯成了蓬,怎麼解也解不開,若不是為了那個人,誰也不願見誰的麵。

巫神走後許久,皇帝才拆開那封給他的信。

裡邊好輕巧的一句話:報答平生未展眉。

報答?怎麼報答?都耗了幾十年了,耗得人都沒了,這才報答,該說他多情還是寡情呢?

又過了幾天,西南那邊送來另一件大東西,是一副千裡江山圖。裡邊細細描出了漢土的八千裡山川河嶽,寸寸國土,寸寸描,縮小了,放在這大卷軸上,蔚為壯觀。

原來這才是“報答”。

沒有十幾二十幾年的功夫,絕描不出這麼一副圖來。一個目不能視的人,花費幾千個日夜的苦心,描出來這布上的千裡江山,能說他寡情麼?

隻可惜此情非彼情。

此“情”上報答不了,那就在“家國河山”上報。

皇帝跪在那人耗費了十幾二十年心血描畫成的千裡江山圖上,也白發蒼蒼了,他問它,你倒是報答了,可我那未展眉依舊未展,那顆念著你的心還是念著你,怎麼辦呢?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畫本無心,自然能長開眼,我那顆心呢,要不你還給我吧,好不好?

天寧三十五年四月二十,武帝周行逢崩,一副千裡江山圖披在身上,做了陪葬。

番外二、中秋餅

第95章 無師自通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雨下了小半個月,沒日沒夜地下,暴雨,或是大雨,沱江吃飽了,河乾暴漲,轟隆隆向東奔去,江水渾濁,帶著腥氣。

住在江邊上的苗民們都從吊腳樓內往山上撤,怕這渾濁浩蕩的江水和天上水合成一股,一氣衝垮了草搭木造的樓,樓畢竟隻是人工,江水和天水是天工,人不敢和天比短長。

人走得差不多了,就隻剩下村子邊上那家。那家是半年前來的,來的挺突然,寨子裡的人們一覺睡醒,忽然就看見村邊上長出了一座新樓,也是吊腳樓,不過不是草搭木造的,是石頭砌的,樣式樸拙,可自有一股氣勢,讓苗民們不敢湊近了仔細瞧,也不敢像往常一樣走家串戶地走過去和裡邊的人套近乎。

新樓高大結實,扛得風擋得雨,就是沒有活氣。都不見人進出的。偶爾會過來幾個白袍人往裡邊運東西,可是從不見有什麼人出來過。奇怪。這樓是住人的,還是關人的?

又過了一段時日,某天苗民們發現新樓的露台上多了個人。是個男人,一個好看的男人,長著挺好的一張皮相,就是瘦,就是白,慘白慘白,像個紙人。頭發倒是烏黑的,如漆如墨,披滿後背。一黑一白,這人若是夜裡出來,簡直可以去扮鬼。他常在露台上呆坐,一坐好半天,靜靜望著沱江寬闊的水麵,眼珠子轉也不轉,眼神是愣的。這麼坐著,一直坐到另一個人來把他抱進去。每到這時,雙方總要起一會兒爭執,黑發這個不讓銀發那個抱,要自己走,銀發那個起先不讓他自己走,後來不知怎麼的,還是讓了,改抱為扶,扶著他下去。又不殘,乾嘛非得扶著?後來才看出門道來——那是個瞎子。可惜了,原來那雙漂亮的眼珠子竟是個擺設。

苗民們雖然不敢上前套近乎,但不妨礙他們暗地裡嘀咕這座樓和樓裡的這個人,還有時常伴這人左右的那個銀發。嘀嘀咕咕不能滿足了,他們就編造一些話出來,編得很逼真的,從一張嘴裡傳到另一張嘴裡,最後傳到了大長老的耳朵裡。大長老是這座寨子的大家長,說話最算話的人,整個寨子的人都得聽他的。他聽聞這些烏七八糟的傳言之後,重重歎了口氣,放下抽了一半的水煙,對身邊伺候的人說:“去,把人都叫來,我有話要交代。”

苗寨裡每逢有大事,就敲掛在老樹下的一口大鐘,鐘聲一響,滿寨都人心惶惶,沒一會兒人就聚齊了。大長老端坐在上首,吧嗒吧嗒抽他的水煙筒,兩三百號人靜立無聲,等著他開尊口,然而他就是不開口,就是一門心思的吧嗒吧嗒。苗民們心裡越發忐忑,不知道一向來說話爽快的大長老這樣鋸嘴葫蘆似的悶著,到底得是多大的事。

大長老其實是在頭疼該怎麼開場,下命令當然簡單,但至少要給出一條像樣的說法吧,名正言順,他去哪找這個“名”?然而又不能不說,人都叫來了,總不能讓從頭傻站到尾。

“咳,人都來了吧?那好,我長話短說,最近有傳言,都在說寨子邊上的那座新樓,還說樓裡往來的人。”說到這兒,他停了一下,又吧嗒了幾口,理了理思路,才接著說道:“裡邊的人不是我們能說得著的,也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明白了?明白了就當沒那座樓,沒那些人。”話說完,有聰明的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苗民們在自己的地盤上也惹不起的人,其實不多,想想常常見到的那些白袍人,再想想那個銀發的,他們心裡突突猛跳,腦子裡蹦出了兩個字:神山!

神山,誰敢造次

苗民們於是都活老實了,從那座樓下經過,不自覺就縮肩塌背躡手躡腳,儘量彆惹了樓裡的人,他們和他們,各自相安無事的過了許久。直到一個叫烏珠的孩兒爬進了那座樓裡。

烏珠九歲,並不是膽大包天的性子,他會把膽子叼嘴裡,去爬那座樓,是因為他花了一整個夏天做的皮球掉進了那座樓的前院。他在門口徘徊了幾天,心頭淌了幾天的血,牙一咬心一橫,趁著黃昏翻了牆,還沒著地就被人捉住了。小小亡命徒被拎著上了樓,放在了那個紙片一樣的漂亮男人麵前。他問他:“你要殺我麼?”。他笑笑,讓人把皮球拿過來還給他,挺有意思的反問他:“殺你做什麼?”。烏珠接了皮球,還是惶惑,“大長老說讓我們彆惹你,說惹惱了你你就要殺人!”。

大長老冤得很,這種沒主的傳言偏偏指名道姓要他領。

“沒有的事,你拿了球就回家去吧,天晚了。”

烏珠回去以後並沒向任何人提起那天黃昏發生的事,他還有些懵,還有些餘驚未了。

沒幾天就是中秋,苗人也和漢人一樣,中秋節那天要吃中秋餅。烏珠的阿媽阿爸這兩天都在做餅,做好了放在灶邊晾著,等涼了再收好。烏珠趁著阿爸阿媽不注意,兜了兩個就跑,一跑跑到了那座樓下,望了一眼露台,又望了一眼高牆,咽了一口唾沫,他不敢再翻了。

“喂!”烏珠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壓著嗓子朝露台上喊了一嗓子,不見人出來,他又“喂”了一聲,這回出來人了,卻不是黑發的,而是銀發的。銀發的居高臨下看他一眼,不言語,看得他心虛發顫,總覺得再不說點兒什麼做由頭,這人就要生撕了他似的。

“我、我家做了中秋餅,他、你、你們要不要吃?”

那人不答話,既不說要,也不說不要,烏珠都快尷尬死了,他手上捧著兩個做工和賣相都一般般的中秋餅,仰著脖子賣乖,終於賣累了的當口,等來了另一個人的另一句話:“小不點來做什麼?送東西給我吃?”。黑發的那位摸索著走了出來,循聲望向他,雖然明知這人看不見,烏珠還是讓他看得鬨了個大紅臉。

“來者是客,何況還是帶了禮的,上來坐會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