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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28 字 1個月前

死如生’,我回去給他立個衣冠塚,也算是儘一份心,不枉他待我一場……”

是啊,不枉他待你一場。你們久遠之前便已開始,我就是趕死也趕不上了。可,若是單論待你的心,誰又比誰差呢?你去事死如生,情願守著個已經死了的都不願回頭看我一眼,你是有多狠?

“行簡,留下吧……”師兄活這一世也就軟語求過這一回。

“……師兄,西南有支歌子,叫《水流雲在》,講一段錯過的緣分的。裡邊說,雲朵戀慕流水,在高天上守著流水一路東去,求它停下看它一眼。流水想,反正雲朵一直守在那兒,不流不動,死心塌地的等著,即便它走遠了,走進了大海裡,它一樣會在原地等著自己。不料流水流了一段,再看天上,白雲已成了蒼狗,再也找不到原來那朵雲了……,我和他,大約是前生因果,纏到如今,還能如何……師兄,你是個好人……但行簡一顆心早就給出去了,沒了心,拿不出你要的償你,隻能抱憾……”

他是你的因果,我是你的抱憾。怪不得……

師兄酒氣走了心,麵色發青,雙目血赤,高大的身形微微佝僂,漸漸有了副孤戀的慘切相。

“行簡,我必定待你生死如一……不會有人能似我這般了,行簡……”他還想挽回,挽回他那枉成灰燼的相思,挽回他今生今世唯一的一次指望,挽回他無可救藥的渴念妄念癡念,挽回他從今而後荒草叢生的日月。

“如今天下歸一,臣心願已了,情願捐官棄爵,回返西南,從此終老山林。望陛下恩準。”

準與不準也沒什麼要緊了,他對塵世無可留戀,早已不畏死,還怕丟官罷爵麼?

師弟回身對師兄行了個大禮,然後直起身來,往外走。他要出這九重宮闕,回他那歸依之地,找他那朵雲去了。

“慢著!”

師兄這一聲,用的不是“師兄”的調門,用的是“皇帝”的調門。師兄弟之間可以想走就走,君臣之間可不行。

師弟一回身,師兄清清楚楚看見師弟臉上的淚痕。師弟也清清楚楚看到師兄臉上不屬於師兄的表情。那是天子的表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進了我家地盤就彆想出去的帝王的表情。

好。可真好。你都願意為他哭了,就不願為我留一刻?

雪下得暴烈,又有大風,大風吹開簾幕,雪花闊大的瓣片飄進來,落了幾瓣在師兄的眉眼之上,平白添了一股肅殺之氣。兩人在師兄弟的關係內呆久了,師弟一時忘了師兄同時也是帝王。師兄可沒忘,他一直是個帝王,有著帝王的狠戾,帝王的無情,帝王的狡詐,帝王的冷血。多情是屬於師兄的,當師兄不再好用時候,帝王就會浮上來。帝王的一聲“慢著”,這九重宮闕內會有多少人應聲而動,禁軍加上暗線,圍上來的人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他慢下來的,不慢也得慢。

天寧初年十二月十六,大將軍何敬真被罷官削職,褫奪兵權,投進東獄,成為一名階下之囚。在東獄關了不到三天,又被移往北行宮,幽禁了起來。

第90章 眾口鑠金

周朝的兵馬大元帥,攻伐梁、蜀當中排兵布陣、冒死衝鋒的大將軍,說倒就倒了!說下獄就下獄了!說幽禁就幽禁了!此人還是皇帝的師弟呢,天子當眾表演雨露君恩才多久哇,忽不拉的就換成雷霆了?這又是唱的哪出啊?

滿朝的文武們都震動了。這回界線劃得特彆的清楚,以前被他得罪過,但又忌憚皇帝不好出手修理他的,這下都出死力踩他。以前受過他恩惠,想著終於到了報還的時候了的,這下都出死力保他。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人心這玩意兒,當真不好琢磨。朝堂這種地方的人心,那就加倍的不好琢磨。從大麵兒上看,朝堂的人心是相當可怕的——任何一個人的過往,隻要有可能的利用價值,都會被各色人等以各樣方式打撈,哪怕隻有一點沉渣,有心人們都會撈起、拚湊,千衲百補,留待日後。並不要當時結果,也許蟄伏一年、五年、十年,甚至一世不見光,但見光就必定要置誰於死地。要置大將軍於死地的這夥人,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個據說是多年以前在神山上乾過細作的人,這是人證,有了人證,一名高層將官就參了大將軍一本,說大將軍勾結苗疆,意圖不軌,當年為求與苗疆相盟,竟不惜肉身勾引苗疆巫神!

後邊還有無數不知是真是偽的內容,挺香豔,也挺難聽,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聽得老流氓當時就大踏步走過去,一揚手把笏板甩出去,拍那高層將官的嘴!

老流氓皇帝都揍過的人,會怕你一個將官?!

拍完了他也不躲,等人家來揍回去,等的時候嘴也沒閒著,指桑罵槐地罵道:“有些人就愛跳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是人是鬼!當初要不是何敬真保下你,你這會子都投了十回八回胎了!不知深淺的東西,呸!罵你我都嫌臟了嘴!!”

他這麼罵,人家當然下不來台,下不來台,當然要和他掐一架。掐著掐著,勸架的也攪和進來了,朝堂上又是一片亂。

你道老流氓演這出戲白演哪,他這是借機看皇帝的動向呢,看天子有沒有護著大將軍的意思,有就好辦了,接下來可能也就是關幾天的事兒,幾天以後一準放出來。然而皇帝冷眉冷眼地端坐在禦座上,沒有一點要護著誰的意思。老流氓心裡“咯噔”一下,意識到了什麼,他想,皇帝這是醋勁呢,還是認真的狠勁?再一看,就有了八成的把握,這是狠勁。狠到了什麼地步呢,皇帝這是要給大將軍羅織罪名了,不管是誰,不論真假,先放過來織了再說,織夠了十條八條,昭告天下,把大將軍的人望從天頂打回到泥塵裡,看看還有誰會為這裹了一身泥的人求情、痛惜、抱不平!

接下來幾天,天天有人上折子參何敬真。有仇報仇麼,不奇怪。但那無冤無仇的也突然上去咬一口,那就蹊蹺了。刑部尚書姚樞,與何敬真麵都沒照過幾次,二人從無過節,怎麼的這老小子也跳出來趟這池子渾水?!

這種蹊蹺,想想也就明白了。牆頭草、老投機怎麼可能自個兒攬屎上身?當然都是讓皇帝給逼的!姚尚書對於構陷這檔子事兒自然輕車熟路,但他好歹明白是非,知道啥能做啥不能做。皇帝找了他,讓他編幾句話也湊一腳,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肯答應——開玩笑!這事兒一個不好將來就可能成為史筆手底下寫的那些個以“莫須有”的罪名殘害忠良的佞臣!敢答應麼?嗯?!他不答應,皇帝也不多話,就是逮著了機會就使勁抻練他!來回來去的抻練!抻了幾回、練了幾回,姚尚書腰骨軟了,寫了些不疼不癢的廢話,湊了一份折子上去,明麵兒上是說,唔,何大將軍不聽號令,擅自改攻武清為攻昌黎。實際上明白人都知道這家夥在說反話呢,人家何大將軍勞苦功高,從武清長途奔襲至昌黎,為整個對蜀作戰打開了局麵,您可倒好,眼看著打完了鳥,就要把弓給拽扯了!

刑部尚書領了頭,那些原本站著觀後效的文武們都拖拖拉拉地行動了,也都跟姚尚書似的隨便掰扯兩句。隨便掰扯當然也是掰扯,這麼一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陣勢馬上就出來了!

老流氓見了這陣勢陡然驚出一身涼汗,也沒心思管其他的了。當天散朝,他借著上圊房的工夫給張晏然塞了一張字條,讓他夜裡務必到家中一敘。

是夜戌時中,張相來了。兩位相爺見麵不說話,跟打啞謎似的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字。冬日乾燥,桌麵上的字跡沒一會兒就乾了,兩人寫得飛快,趕在字跡未乾之前將一句話寫完。寫的內容不外乎大將軍和那巫神的前因後果,皇帝對大將軍的那份深心如何生根發芽、打花結子,兩人的內容一對照,那就是一篇“三岔口”啊!張相知道巫神和大將軍的事,卻不知道皇帝對大將軍的心。呂相知道皇帝對大將軍的心,卻不知道巫神和大將軍的事。巫神可能知道皇帝對大將軍的心,不過從沒認真當回事。大將軍不知道皇帝對自己的那份心。皇帝本可以知道巫神和大將軍的事,但他選擇了“當知而不知”。裡邊的人大多半知半不知,事兒一旦捅出來,亮到了台麵上,那就亂套了。

不論如何追悔,過去的反正挽不回來了。

他們倆心裡都很清楚,等著大將軍的是個什麼結果。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網⑦提⑦供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兩人不約而同,都在桌麵上寫了兩個字:幽死。

隔斷紅塵,幽禁至死。

最慘的一種死法,名字都死了好久了,才輪到人去死。

皇帝就是想先把這人的聲名弄死了,再把他關到某個隻有自己才能去到的地方,獨享他餘下的幾十年歲月。

不堪麼?不堪。

殘忍麼?殘忍。

但也無可否認的癡心深情,非得用這麼不堪而殘忍的手段去留自己所愛之人,傻透了啊!

兩位相爺都受過那人深恩,也都明白這就是個報還的時機了。

怎麼報呢?當然是把他從“幽死”的結局當中弄出來。那可是個大謀劃,兩位相爺加上一位西南總關防還有幾位將軍,一點一滴的布一個局,定要搶在皇帝真正把人弄到某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之前,先一步把人弄出來。

時間相當緊,皇城中要有數不清的人動作,出了皇城走哪條道,到了哪由誰接應,誰護送,都要安排到,滴水不能漏,一漏就要死好多人——這是又一次糊弄皇帝呢,當耍的麼?!被蛇咬過一次的皇帝這次還會留下空子給誰鑽麼?

當然,沒有空子鑽也得硬著頭皮鑽!

皇城這邊明麵上由張相出頭,領頭為大將軍說話,聯合多少多少人上書求情。暗地裡由呂相來,呂相畢竟在宮城內住了好多年,很會照顧人的心思想法,救過不少人命,送過不少順水人情,不少內侍感念他恩德,其中就有某些很有分量的人。皇帝防他,他自己是沒辦法靠近那禁閉之地了,但這些內侍可以,明目張膽的把人從皇帝眼皮子底下盜出去他們不敢,但帶個話、遞條信還是沒大問題的。

大將軍十二月十六下的獄,十二月十九挪的北行宮,他們的大謀劃十二月二十五定的局,就等元夕夜晚金吾不禁的時刻動手。這大謀劃的主調子是“偷梁換柱”,預備好一個和大將軍身條差不多的死囚,易了容,真貨吃下假死藥,假貨吃下真毒/藥,兩邊都沒了呼吸,然後把那假的運給皇帝,真的弄出城去,老天保佑五個時辰內皇帝不要發覺,如此一來,他們就能把人先從水路運到興田,再從興田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