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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53 字 1個月前

那些沒臉沒皮的話一字一句往他耳道鑽,聽得他好想死出去一會兒再死回來。然而還是不能死出去,隻能活著在這兒熬油!

皇帝披著一張師兄的皮,調?戲調弄熟門熟路,還淨撿些語帶雙關的來說。說得呂相一張老臉險些熟了,可人家何大將軍硬是油鹽不進,啥也沒聽懂!

九五之尊接二連三地在“情”字上栽跟頭,那聲氣兒能好?那底下人能不遭殃?那哭著喊著要跟過來的老流氓能不倒黴?眼見著窩邊草“稚綠嬌紅”的在跟前晃過來、晃過去,兔子老也憋著、老也吃不到嘴,能甘心?

呂相的先見之明明得不能再明了,這兩天他一反常態,主動到主帳去找皇帝,皇帝去哪他都緊粘著,除了吃飯睡覺如廁,他爭取基本和皇帝同進同出。皇帝暗地裡暗示了他幾回,讓他彆這麼糨糊似的粘著,該乾嘛乾嘛去,他呢,不是裝傻就是賣乖,你暗示你的,我反正得死跟著!

皇帝什麼人?呂相什麼心思他會瞧不出?人家想的是——跟就跟吧,讓你跟,看你能跟到幾時!

幾天以後,呂相奉旨到延慶周邊的平南善後,到了平南麼,又覺著還算太平,沒啥好善的,就一路溜達著轉了一圈,回去了,進到延慶已經是傍晚時分。他們這一行人,連皇帝帶臣下,並沒有住進蜀宮內,隻在內城空闊之地搭營帳,宿在營帳裡。皇帝明麵裡的說辭是不便就此進駐,呂相才知道皇帝這是托詞,明明是大將軍不肯入住,他沒奈何也跟著宿營帳,還非得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的!

這麼些人住營帳當然也不合適,就把蜀宮靠後頭的房舍打掃出來,分派給兵士們將官們,至於皇帝呂相和大將軍麼,官越大越不能和底下人搶地兒睡,於是這仨人都睡在了營帳裡。呂相從平南回來,沒進自己營帳,頂頭大事兒是打問皇帝的行蹤。他隨便找了一位主帳周圍的將官問話,頭一句沒啥,到了第二句,事兒就不大對頭了。因那將官說的和他知道的不大一樣。

“陛下不是去黑河口巡視了麼?”他隱約覺得有哪兒不對付,然而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就這麼順嘴問了一句。

“回相爺,陛下召了大將軍進主帳議事,天晚了還傳飯來著……”答話的這位有意討好,搜根剔齒說個光淨,把皇帝給賣了還三不知的呢。

呂相一聽,渾身的汗毛都乍了起來,背上糊一層冷汗——這叫什麼事啊?!

早該猜到這是招“聲東擊西”!兔子憋了十來年了,如今天下基本太平,他憋不住了,使個計謀甩%e8%84%b1了“牛皮糖”,準備撲到窩邊草身上去“打滾撒歡”呢!

“快!去我營帳,胡床上有個包袱,把包袱裡木牌子給我拿過來!慢一步砍你的腦袋!”

呂相凶神惡煞地丟下一句話,掉轉身奔走如飛,直奔主帳而去。回話那位動作也快,搶進呂相營帳裡,見了包袱掏摸幾下,抽出木牌就往外衝鋒,呂相到主帳門口的當口,他也到了,雙手遞上木牌,呂相抄起,氣急敗壞地一頭闖進去,半扇身子都過了門口了,就聽皇帝在裡頭惡聲惡氣低吼:“誰敢進來朕殺他全家!”

呂相什麼人,敢不分清輕重緩急?!現在“平天下”就差臨門一腳了,為山九仞就差這麼一簸箕土了,難道要毀在皇帝這一份不管不顧的欲情上?!

他就要進去!掉腦袋也得進!夷家滅族也得進!不然今後史書上要記他一筆:縱帝所欲為,陷國於危!

硬著頭皮進到裡邊,燭光黯淡曖昧,一時看不清楚,不過耳朵可沒閒著,立馬塞了滿耳朵的粗喘,還有皇帝情熱當中的粘糊話:“行簡……師兄身上難受……難受得離死不遠了,就等你救命呢……你好歹可憐可憐我……”

呂相被蹬倒的桌板、歪倒的椅子、滿地的盤碗碟盞弄得舉步維艱,一路小心了再小心,差錯百出地摸到了正當中,剛好看到皇帝想要“入正題”,身下壓著被藥翻了的何大將軍,師兄弟角力角得挺費勁,師兄麵紅脖子粗,師弟也一樣的滿臉緋紅,不知是氣的還是藥的。呂相進來的不是時候,那時節師兄正待入港呢,聽見動靜一分神,師弟抓住時機,狠狠喂了師兄一記老拳,砸在肚腹上,師兄痛極,著了惱,下手沒輕沒重,“哧啦”一聲布帛裂,師弟一身“本錢”就這麼攤在燭光下,師兄見了頓時發瘋。呂相見了急出一腦門子的汗,這一聲“哧啦”索性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咵噠”一下壓斷了他的“君臣大防”,他做了一個彆開生麵的動作——抄起掛在營帳左邊的一張古琴朝皇帝砸過去,正在忙活的皇帝估計沒想到在夷家滅族的死命令下,居然還有人敢進來討死,一下沒閃開,那琴正正砸在了龍腰上,差點沒把皇帝給砸趴下!

電石火光間,呂相衝上前去,從皇帝身下搶出萬分狼狽的何將軍,狠命一摜把他摜出去,匆匆附耳:“出門左轉樹下拴著一匹馬,走!”

第84章 粘杆子粘蜻蜓,線繩兒串水珠

皇帝大概是氣瘋了,沒想到居然有人砸了他以後還敢從他嘴邊搶肉,一時沒跟上,那肉轉眼就閃沒了,剩個滿臉胡碴子,尖嘴猴腮,身材謙遜的老流氓在跟前跪著,頭上頂著皇帝老子——高祖周榮的牌位,敢情這老家夥還是有備而來?!

老流氓不是被嚇大的,皇帝更不是吃素的。一個坐上首,一個跪下邊,兩下裡犟住了。

“卿是真豪傑,夠膽!”皇帝此時已經把欲情和狼狽打發掉了,端坐在一堆破碟爛碗當中,活%e8%84%b1%e8%84%b1一尊閻羅王。他那意思是,你這麼壞我的事,知道後果的吧?哦,是了,你已無家可破,無族可夷了,怪不得這麼豁得出去。你圖的什麼呢?生前身後名?

“陛下,臣一把老骨頭,死了也不過臭塊地兒,不值當什麼的,但陛下還有千秋萬古的聲名呢,難不成都不要了?”老流氓一張嘴也真毒,這句話說出來,比指著皇帝鼻子罵:“你這是逼/奸!”可好不了多少,隻不過文雅了點兒,沒那麼突兀粗俗。

“好,今日我們不做君臣,做一對故交,當說的就說,沒什麼抹不開的。你說我不要聲名,我還想問你呢,你當真認為天子就是天上派下來的,天命所歸,不得悖逆?我看出來了,你沒這麼想,你一直把我當凡人。凡人的日子有多少?蝸牛角內、石火光中,再回首便是百年身,朕今年三十有四了,不知壽數幾何,哪天忽然就了賬了也說不定。若這一輩子都在為天下為社稷為萬民,絲毫不為我自個兒,說實話,我不甘心。我想,我怎麼也得對得起自己的心,為它了一樁夙願。夙願,你懂嗎?我可以為天下為社稷為萬民,但天下社稷和萬民得把這個人給我。這人是我為天下為社稷為萬民的唯一指望,有了他,我此生便再無抱憾。”

“……”老流氓一向來都低估了皇帝的這份心,他從來以為他是圖個新鮮,得到了說不定轉頭就忘,誰曾想他竟然把那人當做了此生的唯一指望,得之終身無憾,不得抱憾終身。讓他說什麼好呢,“願同塵與灰”是專一到了極點的心思,普通小夫妻可以有,帝王對臣下,合適麼?

“陛下,若真有如願的那一天,您又如何待那人?”名分呢?給是不給?是讓他這麼樣暗昧下去,做個上不得台麵見不到光的“內寵”,或是臭出千秋萬代去的“佞幸”?還是給個名正言順的名分?真要給名分,給個什麼名分?皇後?彆逗了,即便皇帝從未立過後,那位子也不是給男人預備的!

“不分彼此,比肩而立。”

“……您這是要弄並肩王麼?不怕天下大亂?不怕悠悠眾口?”

“……我這麼些年,真正打從心眼兒裡害怕的,也就隻有那一回,經曆過那樣一回,怎麼樣的事都不可怕了。”

老流氓知道皇帝說的是留陽之圍,何敬真幾乎救不回的那一次。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他長歎一口氣,把最後一重顧慮拋出去:“陛下,您就沒想過,大將軍今年二十九了,卻從未談及婚娶,他是否是在等什麼人?”

他這麼一說,皇帝沉默了。皇帝當然想過這個問題,而且不止一次,暗線上傳來的密報當中似乎也有所影射,不知怎麼的,他就是不願往深處想。

“想過,不過沒多想。且走且看吧,若是……”*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若是什麼?若是真在等什麼人,你就放手?放得了?

老流氓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皇帝,暗暗歎氣。這一天過的呀,他都不曉得歎了幾回氣了!

“陛下,臣這話估計說了也多餘,但還得說——世上最難求的不是名也不是利,甚至不是人心,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緣法。您和那位若真是有緣,不須您費心,一切水到渠成,若是、若是沒那緣法,那就沒奈何了,這事兒,當真強求不來的……”

“……我知道。”

皇帝的“我知道”隻是知道而已,知道了之後做不做得來還是另一回事。老流氓想,自己這番話簡直就是“大太陽底下點燈”——純屬多餘!但還是那句話,為臣的當說的要說,當做的要做,聽不聽是你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說到了,心意儘到了,問心無愧,睡覺踏實!

故交的推心置腹隻能到這兒了,接下來是君臣,君臣之間該好好商量怎麼統一統口徑,彆讓底下人把今天這事傳亂了。當晚禦醫過來看過皇帝腰上的瘀傷,倒是沒敢多問,皇帝自己開的口,說剛才和呂相喝酒來著,兩人都喝高了,他操琴彈曲,一不小心把琴給摔了,摔了以後他還往回走,又一個一不小心,他給摔在地上的琴絆倒了,琴架子剛好“格”著腰,於是就瘀傷了——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甭管怎麼亂怎麼糟,好歹是個說法麼,難不成還有人敢細究?

悠悠眾口對付過去了,後邊還有一個正經的爛攤子等著呢!

兔子猛的一躥,把窗戶紙蹬破了,窩邊草沒防備啊,這一嚇嚇出了好歹,躲了出去,一躲躲好多天。

躲出去以後,窩邊草思慮許久,終於決定提筆給兔子寫一封私信,信裡說他要領一隊兵去攻丹化,又說這一去估摸著怎麼也得十天半月的,還說丹化過去西南不太遠,戰事了結之後他打算去一趟春水草堂看看師父。

信到了兔子手上的時候,窩邊草都遠在好幾百裡開外了。

兔子見信神傷良久,本就不是個多話的,見了這幾句乾巴巴的敷衍,越發懶怠說了。

呂相見皇帝一天到晚“傷風兔子”似的懶動彈,就給他支了一招,“陛下,如今天下大勢已定,這稱帝改年號的事兒是不是也該早早預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