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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93 字 1個月前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麼樣的話多說幾遍,他多咂摸幾遍,越想就越是那麼回事兒!

新天子心裡發虛呀,找了幾個內侍頭子一合計,決定把幾個老東西弄死!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幾個弟弟也一齊弄死算了,免得夜長夢多!

說乾就乾,三日後他設宴宴請幾位顧命元老、四個自家弟弟,酒酣耳熱之際,擲杯為號,幾百禦林軍殺進來剁了手無縛%e9%b8%a1之力的老臣,砍了新天子的四個%e4%ba%b2弟,內侍們提著水桶子跟在後邊,緊接著打掃了紫金地磚,一刻以後,一點兒血痕也沒有了。剛才那場屠殺好比是場夢,醒來以後連味兒都嗅不到。

這些人都是手握重權的,按理來說不應該這麼輕易就被收拾了,壞就壞在事先根本沒防備!

彆人就不說了,太傅等於是看著這位新天子長大的,對他的評價沒彆的,就四個字——宅心仁厚,仁字打底,怎麼能乾那欺師滅祖,誘殺骨肉的事呢?!

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誰又能想得到人心還可以跟狗皮襪子似的,翻過來覆過去?!

周朝這邊輕輕鬆鬆一個“反間計”,最大的幾塊絆腳石就給搬開了。

除掉了攔著他不讓他打雙陸的一乾人等,新天子真正大權在握。大權在握了以後就更加混亂。這位對治國理政從來不在行,見了前線戰報一陣陣抓瞎,他知道軍情火急,也知道周軍已經攻破了銅壁關,攻到了離蜀都還有百來裡的武清。好在武清還有個陸驍頂著,周軍被阻在了武清,兩邊相持,他想著太平日子還有得過,雙陸還有得打,隻要這樣,管他的!

何敬真領著二十萬周軍駐在武清城外,半個月中間,雙方互有攻伐,但還沒有正式大打。因武清城三麵環山,一麵臨水,易守難攻,硬要攻下,傷亡必定小不了,最好能智取。先派人到城門前說合,不成。後買通了陸驍的一名摯友,要他去說降,入了武清,說了不到兩句話就說崩了,兩人割袍斷義,說客被逐出城去。又不成。

難。

難道就這麼被阻在武清之外?

行軍打仗最是燒錢,動一動都是錢,阻一天,二十萬人馬的糧秣就是一筆大數。

兩軍相持的這十幾天,何敬真常常尋一處高地站上去,看地形地勢,找轉機。這天他照例早起,照例端著一副“千裡眼”看武清城裡的動靜。六月炎夏,農人們起得早,這時都在侍弄莊稼。“千裡眼”裡,一片禾麥青青的景,甚至都能看見舒展的葉片上幾顆露珠清圓,說不出的寧靜安和,哪裡是大軍壓境,正待死戰的樣子?

陸驍有大才,文能治國武可安邦,分明可做宰相,最次也該做個封疆大吏,守武清是大才小用了。單看他處置戰況、撫慰境民的手法,真是把好手,這樣的人死了多可惜。得留。待戰事了結,此人可以留駐蜀地,保一方太平。至於會不會蓄異誌、起反心,那就得看蜀朝的新天子如何表現了。

就在那個早晨,何敬真定了主意,越過武清,繞道昌黎走。二十萬周軍,留下楊鎮和元烈,領兵五萬守武清,死死堵住就行,不讓陸驍出去,也不放援軍進來。但凡有援軍,一律打回去!絕不能讓兩邊合攏起來,從周軍重圍當中突出去!

繞道昌黎攻蜀都的關鍵,就在於一個“快”字,越快越好,越快蜀朝的邊將們就越沒有時間集結來救,隻要楊鎮和元烈那邊能頂住,不讓陸驍出武清,事兒就好辦得多。

隆佑十四年六月二十三,周軍連克昌黎、永定、太平,兵臨蜀都延慶城下,蜀朝邊將蘇泰、藍寧錦日夜不停飛馳三百餘裡上蜀都,雙方在城外激戰一晝夜,蜀軍敗,終究欲救而不得。陸驍那邊接連三次想要突出城去,一次比一次攻得猛烈,雙方一次比一次殺得慘烈,楊鎮和元烈都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了,不想轉機突現——蜀朝新天子降周了!

隆佑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暮,蜀朝新天子開了城門,滿身縞素,雙手用麻繩縛於身後,步行出城,身後一輛馬車載棺相隨。

這是天子投降的例行行事。

何敬真站在城門前,等著蜀朝天子過來跪降。那時候落日西沉,不多的一點光照在他臉上,他臉上是空白的,沒有一點表情。蜀朝天子的表情倒是豐富,他一路哭過來,哀哀切切,到了何敬真跟前撲通一跪,五體投地趴得挺踏實。

若是蜀朝將官朝臣們看到這一幕,他們作何感想?還要不要拚死衝殺去留一個日薄西山的朝代?

有這樣一個既不願守國門,也不願死社稷的君王,國亡了,其實不冤枉。冤枉的是那些死戰不退的將士,寧死不降的文臣,飽經戰禍的百姓。

蜀都已陷,武清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沒意義了。陸驍死撐硬頂,所思所想不過是“忠君報國”或是“死戰為國”,那時他還不知道“國已不國”了,直到自家天子站在武清城下,雙手攏在嘴邊,中氣十足地朝城內喊話,要他彆再死頂,出來降了吧。這才知道國已亡了,國朝的君王被周朝皇帝封了個閒散王爺,終於可以沒日沒夜地打雙陸玩兒了,如今帶著幾個內侍,一邊打雙陸一邊跟隨周朝大軍走,打算一城一城地勸降呢。

陸驍站在城防上,看著那個養得白白胖胖的亡國之君,笑了。笑聲在%e8%83%b8腔裡回蕩,破%e5%94%87而出的時候動靜很大,驚得城下的亡國之君一徑往後縮,縮到內侍們身後去躲著。他笑著笑著就掉淚,淚掉得凶,兵士們都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打哪頭勸起。

好啊。真好。

將士們心焚血注,舍生忘死,死且不悔,保的就是這麼個人!

他陸驍抬著棺材到城頭,隨時準備捐軀,為的就是這麼個人!

就是這麼個一邊打著雙陸,一邊隨著周軍勸降手底下臣子的人……

就這麼個人,即便陸驍要蓄異誌、起反心,他蓄得起來麼,打著這麼個人的旗號?這麼個愛雙陸勝過愛國愛民、甚至是愛權的人,撐得起匡複故國的旗號?誰聽他的?誰信他的?

陸驍跪在城頭地上,頭埋進雙掌裡,痛哭,哭他的赤膽忠肝,哭他那些死得不值一文的兵士和百姓,哭得地麵一灘淚跡,哭出一片狼煙千裡無處可歸的淒涼,哭得滿城的兵士百姓一同痛哭失聲。那天的武清,哭聲震天。

從今而後,山河彆屬,家國故園隻能向夢裡去尋了。

第83章 皇帝出手

隆佑十四年六月三十,陸驍降周。正是這個陸驍,後來為周武帝蕩平了西域,當時降了周朝的梁、蜀二朝的兵士,在蕩平西域的戰事中也死得差不多了。陶元侃評述陸驍降周舊事時,說的不是忠或不忠的事,而是把筆墨落在了周朝皇帝深不見底的心機上——梁蜀二朝的降兵降將加起來有將近七十萬人,比周朝總兵力還多出三十萬,這麼龐大的一群人若是有個什麼“萬一”,不好彈壓啊。但天下初定,當務之急是安撫,不宜再大開殺戒,殺又不好殺,留又不能留,怎麼辦?就讓這些人分開來,一邊西出蕩平西域,另一邊北上殺滅經常擾邊的胡戎,平四海,定八荒,開疆拓土,有功的照樣封賞,有才的照樣重用,但都隻用在邊事上,這些舊朝的將官們從來走不進周朝的權力中心。

對此,陶元侃看得太明白了,他在周武帝本紀上這麼寫道:“帝心似海深,見不到底。比天高,捉不到頭。比地厚,探不到尾。比紙薄,掂不出分量。”。

陶元侃一定想不到,這個“心深似海,情薄如紙”的周朝帝王,其實情深,深情也能及海,隻是不愛說。\思\兔\在\線\閱\讀\

蜀朝天子降周之後,天下大局已定,周朝帝王立馬決定%e4%ba%b2赴蜀地勞軍。這麼心急火燎地奔蜀地,當然是為了他那寶貝師弟。尤其是聽說師弟又玩命去了之後,皇帝寢食難安,就想到了地方好好看一眼那既狠心又不省心的師弟。他讓呂相坐鎮朝堂,呂相當時是支吾的,沒明擺了說遵旨,也沒說其他的。老流氓模棱兩可的態度全是因為他那“要壞事兒”的預感,他總覺得皇帝這回去了不能乾啥好事,一定憋著啥不能見光的主意!他要不跟過去攔這麼一下子,萬一真壞了事兒,那可怎麼好!

然後老流氓挑了個時節,嬉皮笑臉地對皇帝說:“陛下,臣也想故地重遊,嘿嘿……這個,能帶了臣一道去麼?”

皇帝掃他一眼,慢慢說道:“你去了,誰看家?”

“……”敢情他還兼做看門狗哇!“陛下,您看張晏然怎麼樣?左相的位子空懸了好幾年了,臣也有年紀了,江山社稷死沉死沉的,是不是該弄個人上來為咱這老牛馬分擔一下子?”

老流氓嘴皮子溜颼,說話做事分寸把握得相當好,也沒想著一下能成,一下不成他還會多來幾下,說得多了,皇帝那邊自然會經心。這不,最後還是如願了,收拾了包袱卷兒顛顛跟在皇帝%e5%b1%81%e8%82%a1後邊故地重遊去也。

皇帝能白白讓他跟了去麼?想也知道不可能!入蜀之後,繁文縟節全部丟給他做,雜事煩事%e9%b8%a1毛事全部扔給他料理,皇帝自己呢,悠悠閒閒摽在主帳內,守著他那叢窩邊草,蹭蹭、摸摸,%e4%ba%b2%e4%ba%b2暫時攤不上,但嘴巴上揩點兒油水還是要得的!

老流氓識時務,沒大事兒絕不往主帳那頭去,但是逢到有大事兒,那就得硬著頭皮求見。這天有了大事兒,求見了,奏報完了,他想退,皇帝咳嗽一聲,眼角餘光掃了他一下子,他那腳就給鎖住了,百無聊賴地縮回原地聽師兄弟倆完全不在一個板眼上的對話。

師弟說:“陛下,這是黑河口的地形圖……”。

師兄說:“叫我墨陽……”。

師弟的長篇大論剛起頭,還沒來得及鋪展就被這飛來一句攔腰截斷,登時一愣,心裡頭尋思——師兄今天這是怎麼了?

“黑河口最深處不過十丈,地底淤泥深厚,若是在此處布上鐵索鑄成的擋網……”師弟心裡尋思,嘴上不停,爭取長話短說。

然而師兄走神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老流氓坐在下首,看著皇帝用眼神深沉含蓄地調?戲這撮“窩邊草”,沒看幾眼,牙齒先酸倒了,接著又酥倒了半邊身子,他由始至終沒有棄掉跑路的念頭,剛壯了壯膽子、清了清嗓子,皇帝那兒一記眼刀飛過來,意思很明白,也很露骨——敢不老實呆著給老子打掩護,一會兒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老流氓一凜,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泥乎了,掛在椅子上垂頭喪氣,心底叨咕著車軲轆話:“我啥也沒瞧見……我啥也沒聽見……我啥也沒瞧見……我啥也沒聽見……”

沒瞧見和沒聽見都是自欺欺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