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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46 字 1個月前

領兵長途奔襲幾百裡,從蔚州直接殺到了羌地來,他就以為他是來找他的。

他領著一隊人遠遠跟在他後邊,隻跟著,並不現身。他要等他自己想起來當時的承諾,自己來踐諾。哪曾想那人當時是誆他的,打了誑語,原不打算兌現。

這隊周軍在大漠裡打轉,一部分人以為自己迷了道,隻有他才明白這是那人故意的。故意繞彎子、兜圈子,想甩掉他。隻要看他們繞的彎、兜的圈,就知道這隊周軍裡邊不隻一個辨路識途的好手,顯見是那人早就安排好了的,他們絕不會迷路,也決不至於走不出去。

那人心思夠縝密,看來不是忘了踐諾,而是根本沒把這回事當真……

那好,來日若他當真取那巫神而代之,看他要如何?

羌國的狼主千歲在大漠暗藍的月夜下站著,遠觀那個同樣無眠的人。隔得遠,那人並不知道有人遙遙望他,還在慢慢繞著宿營地走,想心事。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說的就是這位二十出頭的狼主千歲吧。

一夜過去,天光大亮,周軍上路了。兩邊由始至終沒有真正聚頭。

何敬真出了大漠,再走兩天才回到蔚州。剛進鎮西軍寨,“呼啦”一下圈上來好幾人——二世祖也在,張知州也在,楊將軍也在,當然,聖旨也到了。

聖旨反正遲了,就不說了。

但這仨人一驚一乍的是怎麼回事?

薛師兄先跳出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看了一遍,看到沒大傷就撫著心口退到一邊去了,換張知州來。張知州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看一遍,看完撚著胡須閃開,換楊將軍來。楊將軍來了啥也不看,張嘴就來:“我說你能讓咱幾個多活幾年麼?!你要長途奔襲不會知會我一聲麼?!萬一有個好歹我連接應都來不及!”

“軍情急如火,機會稍縱即逝,來不及知會你了。”

瞧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兒!

楊將軍本來就憋成了炮仗,他這麼一回嘴,炮仗登時炸了,“那我們就活該乾著急唄!急死了算鳥了唄!”

“……”事兒爹不做聲,心裡想,都快三十了還要被人管著,自在麼?!

楊將軍見他不響,以為他有心悔過,剛想說句軟的,軟硬兼施一下子,沒提防人家又響了,“放心,都計劃好了,不至於死在半路。”

實話是實話,隻是不像人話。

“……”

把楊將軍氣得,當時就從炮仗變回了甩手掌櫃,“我不管了!聖旨還在那兒供著呢,你自己去領旨!”

張知州和薛師兄少有的和楊將軍站在了一起,同進同退。他們都走了,留下條案上供著的聖旨。不用看都知道裡邊寫著什麼,何敬真不想看,然而還不能不看,真看了吧,他才知道這回把周師兄惹急了。

總而言之,聖旨裡邊就這麼個意思:今年元夕之前務必回來,不回,明年你那五千%e4%ba%b2兵就等著喝風屙沫吧!

好麼,還在糧餉上做起文章來了!

其實這真不能怨皇帝,因某人出留陽之前答應得好好的,元夕之前回去,和人家一起過年。誰曾想某人出了留陽之後跟%e8%84%b1了鉤的魚似的,轉眼就把答應的事兒忘到腦後去了。

第一年年關歲末之前,皇帝先用私信暗示他,後來見他裝傻,就不得不改暗示為明示,明示了幾回,某人左推右搪,太極打得純熟極了。進入臘月,皇帝接連來了三封信催他上路,他回說對不住,前邊幾封信來不及瞧,不知您在裡邊提了什麼沒有。皇帝實在忍無可忍,下了聖旨要他回來聽候調遣,他回說周朝與梁朝之間劍拔弩張,隨時可能爆發戰事,這個關口,他不能走。這是變相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於是第一年就被他這麼賴過去了。皇帝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個元夕,倒是沒死心,設了條案,兩人對坐式的,也擺一副碗筷,吃酒的時候也給對麵斟一杯,用飯的時候也給對麵盛一碗。

第二年,皇帝沒等年關歲末就早早提醒他,讓他回來過節。某人回信時候也一樣答應得好好的,態度上絕對沒問題。然而一到年末,一年的期盼就又成了鏡花水月,某人老也有話說,要麼說監造戰船到了關鍵時候了,不能這時候撇下攤子溜了;要麼說水軍練的不大好,還得留下看著點兒他們。皇帝這回沒忍住,下了旨意,著張知州看好監造戰船的攤子,楊將軍接著操練水軍,你不是說怕活兒沒人接手麼?這下有人接手了,看你還有何話說!某人沒話說,隻能遵旨上路回留陽,剛出蔚州城就收到前方軍寨報上來的一封戰報——蜀軍又來犯邊啦!某人高興得很,可算又有借口出溜了!

所以,第二年的元夕,皇帝依舊是對影成三人的孤清。而且還是熱鬨後的孤清——後宮的辭舊宴飲他向來是露個臉,喝一杯就走,不多逗留。這邊剛從熱熱鬨鬨的闔家團圓中抽身,那邊又沒有人陪著,很是苦淒清的。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轉眼就到了十月,皇帝那兒一早就做好各樣準備,防著某人尋借口不回來。都日防夜防了,還是防不住某人自個兒折騰自個兒。設伏就設伏,還非得自己做餌;做餌就做餌,還非要長途奔襲;長途奔襲就長途奔襲,還非要進大漠;進大漠就進大漠,還非要誰也不說,一連三四天下落不明!這麼樣的人不來硬的就不行,你和他溫言軟語他還當你好推%e8%84%b1呢!

皇帝知道師弟的軟肋就是行軍糧餉,這回出來個撒手鐧,師弟見了隻是頭疼。他不想回去過那淡出了鳥的日子,不想天天有人管著他,不想進宮陪下棋、陪吃飯、陪著批折子,但是錢糧在皇帝那兒掐著呢,君王一言九鼎就不說了,他那師兄的脾性他還是知道一點的,自己要敢不回去,轉年皇帝就敢不給那五千人放糧餉!

好罷,小不忍則亂大謀,無聊也就是無聊那麼四五天,四五天過後,不信找不到由頭早早開溜!

於是師弟整整行裝去往都城留陽,現如今是十一月初,路上彆走太快,走一個多月才到,那時也十二月底了,熬過了元夕,頂多留到初五人日過後,尋個時機和師兄說一說,估計師兄也不能不讓他走……

計劃歸計劃,計劃是永遠趕不上變化的。這點師弟可算差了。

這兩年多師兄也練出來了,為防滑不溜手的師弟半途走%e8%84%b1,啥法子都想得出,連專門用來暗查與暗殺的暗線都調動起來,專門守在各軍寨門口堵截戰報,截下來直接送給楊將軍,決不讓師弟沾手。師弟慢慢吞吞地從蔚州城溜達出去,慢慢吞吞地朝青州走,總想著說不定又像去年那樣半道上來一封戰報啥的,他就可以打道回府了,結果都出了蔚州了都還沒見著戰報的影子。於是他隻能磨蹭著往青州走,過了青州,出了雍州,逛蕩了一個來月,十二月二十五那天進的留陽。

臘月二十五,民間都開始掃塵了,師弟一路行來,年味越來越濃,尤其是進了臘月之後,各地都在備年,皇城裡尤其熱鬨。外城的城廂擺了一條街的年貨攤子,賣年糕的、賣春聯的、賣南北炒貨的……,反正就是熱鬨。

人太多了,何敬真下馬步行入內城。走到內城門口,迎麵撞見呂相——大將軍回趟留陽還要相國城門口迎接,排場夠大的!﹌思﹌兔﹌在﹌線﹌閱﹌讀﹌

其實呂相這趟城門口相迎是他自願,私而非公,他就想首先迎出來看看,兩年多不見了,這撮“窩邊草”到底長黃了沒有。

一彆兩年,老流氓確實有了老態,相國不容易,三分天下有其一的相國不容易,謀劃著天下歸一的相國更不容易。所以老流氓看起來比他本來年紀還要老,兩年前隻是零星白發,兩年後白發都有半頭了。兩相對比,這撮窩邊草還真是“嬌紅稚綠”的,老流氓一見之下,頓時覺得滿肚子的壞下水都倒著流了,這說明啥?說明此時此刻,很有使壞的必要。

然後他就使壞去了。

“大將軍一路辛苦,不如先到舍下歇息一刻再入皇城?”

咳,是這麼的,老流氓去年在內城買了一處舊宅子,不大,但五臟俱全,天井、涼棚、魚缸、肥狗,都有了,且也花不了幾個錢,他挺滿意,物色好了以後簡單休整休整,帶上皇帝賜的幾個經年伺候他飲食起居的底下人住進去,好了,從此有了自己的窩了,再也不用在宮裡窩著了。他這麼打算已經好久了,真正動嘴皮子和皇帝提卻是去年的事,因為去年時機剛好,一來門閥已除,情勢沒那麼緊張了,二來堂堂一個右相,老也賴在宮裡騙吃騙喝,瞧著也不像話,三來他自己覺得宮裡住著不方便,想出去吃個什麼小吃,還得過九重宮門,那個麻煩瑣碎勁,簡直討厭!

第75章 周師兄的小灶

既然他正兒八經地提了,皇帝就讓他自己挑地方,他自己挑了個不像相府的小洞府住進去,全是圖自個兒舒服自在,沒打算讓一堆人壅進來“拜訪”、“托情”、“求請”,所以相府的門房得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才,遇見相爺想見的人上門,好言好語好茶好飯招待著,遇見相爺不想見的鬼上門,三言兩語打發走。不簡單呐。這活兒不好做,到了後來都沒人願意做,隻好把個耳聾眼花的老奴弄過來,坐門口那兒,晴天曬曬太陽,澆澆養在大門邊的幾朵野花,雨天坐在門房內抱著一隻老貓打盹。人上門了,直接朝他麵前亮一亮呂相給的紅條子,行,進去。鬼上門了,喊得嗓子嘶啞,老人家隻是眯縫著昏花老眼,歪著耳朵問:“你說啥?”,甭管說啥,老人家反正是沒聽見,喊個十遍八遍的鬼就自己走了。

能得老流氓發紅條子的人不多,姚樞姚尚書算一位,沈舟沈將軍算一位,楊鎮楊將軍算一位,後來張晏然做了左相,張左相也算一位。主動邀人上門,這情形確實不太多,他這麼開門見山的相邀,怎麼看都有“無事獻殷勤”的味道。

非奸即盜的這位,對著渾然不知的那位,沒說的,當然非奸即盜的那位贏了,搶在前邊把窩邊草弄回了自己的窩裡,留著,留到哪時候呢?那得看皇帝啥時候氣急敗壞了……

皇帝那邊當然知道呂相到內城門口接人去了,但他沒想到老流氓居然敢把人截留,而且還不是留一頓飯的工夫,那是從清早留到了黃昏!

眼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去,皇帝的臉色也一塊兒暗下去,到了月半明,燈半昏的時候,皇帝的口諭來了,就那麼個意思:人你留夠了吧?!我這兒等著辦正經事兒呢你瞎攪和什麼呢?!

呂相接旨,顛顛把大將軍送到大門口——請。請出門。請出了這扇門再進那扇門,進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