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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98 字 1個月前

晨校場練兵,兩邊基本沒有碰上的時候。狗崽子時常覺著自個兒孤苦,練完了兵,閒來無事時多少次徘徊營門口等那不著家的主子,沒見著人他悵惘,見著了人他羞臊,扭頭便走,出溜得比泥鰍快多了。那位要是在後邊喊他一聲:“元烈!”,那更要命了,走又不舍得走,留又羞得留,忸怩著蹭過去,囁嚅著說:“……我大刀練好了,今早沒一人打得過我……”,這是討好兼撒嬌呢,那位聽了笑笑,說,好,過段時日帶你見識沙場。

好麼,一張好臉就讓狗崽子撒歡撒遍了蔚州大營,逢人就給笑臉,過了好幾天那喜勁頭都沒下去,師父見他笑得怪膩歪的,隨口問了一句:咋了?撿著狗頭金啦?,徒兒膩乎乎地笑著,回說:大將軍說過段時日要帶我見識沙場。

……

個吃裡扒外的敗家玩意嘿!

楊將軍看著徒兒用九尺有餘的身條“撒歡”,整個人衝前,蹦得一躥一躥的,當真無比燒心——你至於的麼?這樣跟前跟後,多深情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看上那“事兒爹”了呢……

呸呸呸!大吉利是大吉利是!

想到這兒,楊將軍連續啐了自己三口——這東西是能隨便亂連的麼?!

當然,有些事兒它得防著,防患於未然,不然,事到臨頭,啥都遲了。

從那以後,楊將軍隻要一見著自家徒兒狗兒似的隨在“事兒爹”身邊,他準保過去打岔,爭取把兩邊岔開,管它是不是捕風捉影呢,先來一棒子再說!

被師父“棒打”了幾回,徒兒不稱心了,趁著休沐買上些零嘴,回鎮西將軍府看師娘。注意!是看“師娘”!不是看“妹子”!妹子可能也看,但主要在於看“師娘”!

進了正堂,叫一聲“師娘”,雙手奉上這幾月的餉銀,說讓師娘買點兒好吃的吃,錢不多,畢竟是一番心意。說完還特幽怨的望了一眼窗外,長籲短歎,蔫不拉幾。師娘見他這副模樣,當然不能不問啊,一問,好麼,師父可就倒大黴了!

當晚楊將軍回家,沒人在二門外迎候他了,他直覺不對,找管家問了問,知道狗崽子下午來過了,和師娘話一會兒家常就走。要是好好話家常,它能成這樣?!一定是上門告他的黑狀來了!死崽子!還挺知道碾師父軟肋!

師父糟心了,不好明目張膽管這檔子閒事兒了,徒兒這邊也知道見好就收——幫師父說說好話啥的,把拆了的台再搭起來。

收拾了愛打岔的,狗崽子尋一天逛了逛蔚州市集,給妹子買了一身衣衫,給師父家那仨崽子一人買了一個糖捏娃娃,路過瓜攤子的時候還買了一枚甜瓜。衣衫和糖人送去鎮西將軍府,甜瓜他留下,帶回蔚州大營,細細洗剝乾淨,切開來,用個木托盤盛了,端去大將軍宿的那間營房。營房他進不去,隻能在外轉悠,轉了好半天不見人回來,他又轉到了營門口,等到月上中天,又等到落月西沉,他估摸著今夜約是沒甚指望了,剛背轉身要走,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非常整肅,離營門口越來越近,不多會兒幾十人快馬馳入,他張目細望,就是不見他那主子——奇了,也該回了啊,怎麼不見人呢?

再等!

他的確聽到馬蹄聲朝這邊過來了,不過是閒庭信步的那種跑法,像是遛馬,走得很是散漫,一點不似他那主子的為人。

過不多會兒,一騎過來了,馬上邊載著的似乎不是一個人?

他看見一條影子晃過,舉目待細看,似乎又不是,待那一騎跑到了近前,似乎又隻有那一個人……

狗崽子把托盤放下,迎上去替他那主子牽韁繩,主子問他:“有事?”,狗崽子立刻搖頭擺尾獻殷勤:“沒啥,就是買了一枚甜瓜……”,“想請我吃?”,“唔……”,“就為這事?”,“唔……”,“難為你等這麼長時,先進去吧,進去再說。”

主子下馬步行,狗崽子托著一盤子甜瓜顛顛跟在後邊,心裡跟那甜瓜一般樣,爛甜爛甜的!

跟了沒幾步,後邊一道目光直射過來,紮在他背上,狗崽子身上的狼性醒覺,飛快一扭頭,正好看到一麵背影從左後方掠過去,月色如銀,照得很清——那“影子”滿頭銀發,朱鳥烏衣,究竟是不是人呢?

他那主子似乎也有覺察,回身淡淡說一句,“看什麼呢,走了。”,自己徑直往營房走,狗崽子看看主子走了,趕忙跟上,暫時顧不上後邊那條影子是人是鬼。

第71章 慶生

何敬真是有意不理會後邊跟著的那條影子。說了多少次不要隨意上蔚州大營來,那巫神就是不聽,還愛來就來,想走便走,願意糾纏了就一味死纏,你說怕人撞見,他說撞見了正好,不用費心思瞞著了,敞在光天化日之下,旁人願意如何想就如何想,不需理會。他是%e8%84%b1離塵俗的巫神,當然可以不用理會旁人的指指戳戳。可他呢,活在人間煙火當中,為了天下太平萬物安寧不惜死力,儘力奔走,怎麼就不用理會旁人的所思所想?

這回也是,說好了過兩日是那巫神生辰,他把休沐時間往後調一調,專登去尋他,為他燒一碗長壽麵,算是報%e4%ba%b2恩吧,他就不要再過來了,蔚州大營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不好看。

燒壽麵是何敬真左思右想想了好久才定下的,不是一拍腦門子的主意,因他倆都無父無母,無有%e4%ba%b2族,乾乾淨淨的光身人,逢到生辰再沒人給燒碗麵,多異類,都不似這世上的人了。

巫神聽他說要自發尋上門,還要特地燒壽麵,用心足夠良苦,就點點頭表示答應,點頭該是願意了吧?然而動作上的答應蠻好,轉過一天他又來了!難道近來闊地千裡的西南無事可理了麼?!這樣一趟趟往他這兒跑,就不怕那些伏於暗處的餘孽們造孽?

答應了又不作數,何敬真就惱火了,任那巫神綴在後邊,就是不理他。

巫神從岷江口直跟過來,跟了一路,惹得他性起了,竟然用月色做掩護,尋一處拐角淩空撲下,直降馬背,唬了何敬真一個大跳。幸好他事先讓那幾十隨從走前邊,他自己緩轡而行,不然這一撲不知要惹出多少事來!

驚嚇加上氣悶,更懶怠理他了。他們這樣默默無語共乘一騎,從瑤山慢慢遛回來,到了營門口,他說話了,要麼你下去,過兩天我去燒麵給你吃,要麼你呆著不動,後天我不去了。

巫神坐在他身後,體溫烘著他後背,火燙的,從後背一直烘到心裡。

說不清從幾時開始,兩人的關係又變了一層味道,他對那巫神漸漸硬不起心腸。往日若是起了爭執,巫神總愛以蠻力壓服,自留陽之圍以後,一旦有了爭執的苗頭,那巫神便住嘴,用“哀大莫過於心死”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寒烈,卻是帶餘溫的,存心讓他看明白他對他容忍的界限一寬再寬,一退再退,淪喪得幾近伏地乞憐了,還要如何?要他命麼?

對上這樣冷熱交雜的目光,再多的言語也是枉然。何敬真說的這番話其實很像兒戲,等於是拿一顆糖誘哄一個饞糖饞了好久的小%e5%b1%81孩——喏,看好咯,我這兒有顆糖,你乖乖聽話就給吃,不聽話不給吃哦。

可這位是小%e5%b1%81孩麼?他願意讓你吊著的時候,你可以吊著。他願意縱容你使性的時候,你可以使性。一旦他不願了,誰又能攔著他?

何敬真也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有多兒戲,本不指望他聽入耳的,不想他卻退走了,順他的心隱到暗處去,不為難他。

好,巫神勉強守諾了,他也就該一般樣的說話算話。

十一月十三那天,何敬真提前和楊鎮交接好,請了事假,出門去了。先去市集稱了幾斤麥子粉,買了幾個%e9%b8%a1蛋,又買了幾根蔥蒜芫荽做配料,簡簡單單,就是做壽麵的材料。買完朝十官子巷走,曲裡拐彎的走了好久,走到一處小院落,舉手敲門,剛敲了一下,門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巫神迎出來,自然而然將他手上的麵粉%e9%b8%a1蛋蔥蒜芫荽接過去,笑問:來啦?│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一處小小院落,一個等著他的人,一袋子麵粉、幾個蛋、幾根蔥蒜芫荽,不知怎麼的就家常起來。

何敬真進門,燒火,和麵,等那一碗壽麵燒好,半個時辰過去了。端進正屋,擺好碗筷,看那巫神吃。還是照西南的舊俗,吃麵之前說些吉祥話,祝壽星佬福壽綿長,一生順遂。巫神拉他一旁坐下,另取一隻碗把麵攤過去一半,說,來,一道吃,要綿長一同綿長,要順遂一起順遂。話裡是有話的:我的順遂仍舊係於你身,你若願一直這樣過下去,那也挺好。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

何敬真聽他說的哀婉,心裡針刺一般鈍鈍一痛,痛好久平不下去,又給不了他要的然諾,隻能這麼掛著,看他哀婉,看他那份無處投奔的牽念一天天舊下去、釅下去,濃得發苦,卻自始至終不得解%e8%84%b1。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又是一個僵局。每回隻要一談及日後,談及日後兩人之間那一團亂麻的關係是死是生,總要走進死胡同裡。

兩人默然吃麵,吃完了也就了了一樁事了。

何敬真收拾好碗筷就要走,巫神攔下他,“不多留一會兒麼?”

“……不了,軍伍事多,今日隻請得半天事假……”

明顯是躲人的借口。多呆一會兒都不願,在怕什麼呢?

巫神黯然。

何敬真說完就走,從巫神身邊繞過去,像繞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陷阱。他衣角從巫神跟前拂過,最後關頭,巫神一手把它逮牢,順勢一帶,把他帶倒,帶到懷裡,緊緊禁住。

蓬勃旺盛的體熱從背後襲來,何敬真鈍痛的心猛地抽緊,他掙紮一陣,出%e8%84%b1不得,心裡明白到了該他“怒放”的時候了,不然那債主不甘願讓他走。略一猶豫,掉轉身把自己埋進那副腔膛中,一雙手也環上巫神腰身——遲早要來的,早完早好。

那巫神好比水流,他好比水底的一株青荇。水流時急時緩,青荇便也蜿蜒婉轉,順水漂流,載浮載沉。兩具軀殼是舊識了,老相好,知根知底,知冷知熱,知疼知癢,不論如何都能恰到好處的搔到讓人欲罷不能的那一點,糾纏到底,半日的事假不得不變作一日。直至日暮時分,何敬真才從十官子巷出來,那巫神一直送到巷口。臨彆之前,借著餘韻,他開口詐了他一回。他說:要不……還是把那情蠱解了吧……

我現在都對你“怒放”了,要情蠱還有什麼用?同生共死麼?還是不要了吧,我會好好活著,你也要好好的。

不解!

巫神應得乾脆,還有些惡狠狠的。情感上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