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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52 字 1個月前

觸“逆鱗”!這些平日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丘八們一夜間斯文不少,大塊肉不弄了,來點兒清蒸河魚,清蒸河魚清淡,對內傷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大碗酒也不弄了,使小酒盅,丘八們粗手大腳,那酒盅可能還不如他們拇指頭大,擺弄起來費死勁了,不能拿,得捏,拇指食指捏上去,餘下那三個手指頭就得翹著,哼,蘭花指!

翹著蘭花指象征性的敬過幾杯酒,入正題,說一說興田對麵梁朝的動向,剛說到今年楚水水患,衝毀梁朝田地灘塗屋舍,對岸偷偷過來不少逃水患的人口,一條又尖利又敞亮的嗓子好懸沒把一屋子人的耳鏡紮穿。營官皺眉,招手叫來一個兵去門口看看怎麼回事,那兵去了又回,回來悄悄附耳回稟,說是一個七八歲的細妹子在營門口哭呢,似乎要找什麼人。一個細妹子都擺不平,長官的臉上不好看了,悄聲交代幾句,讓趕緊把人弄走!

“事兒爹”認得那條嗓子,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了?”,營官見驚動了上峰,想悄無聲地處置是不可能了,就想小事化了,回說沒什麼,不過是個野孩子在鬨騰。這位營官沒把準“事兒爹”的性情,一件事,你若是照實說,他就淡淡過去了,你越是想小事化無,對不住,他還就咬上你了!

“去看看怎麼回事。”“事兒爹”把自己人支出去探究竟,直接繞過了本邦人,這是明著打臉呢!

“自己人”快去快回,說了情況,“事兒爹”起身了,走到營門口,把那哭得就要倒斃的細妹子放進來,問了前因後果,然後對著下邊有頭有臉的官們皺了皺眉,接下來的事兒不用他來,人家自動自發地擺平了。先差人到縣衙,知縣得了信,唬得臉都綠了,趕緊把下午逮進來的人放出去,萬幸還沒來得及動大刑,人還沒給打死,不然這時候還提得出來麼?!

知縣乃是一方父母官,本應當撫民安境的,奈何興田知縣做了十幾年的知縣,老滑吏,眼孔淺,寒門的出身,做個知縣就滿足了,從沒指望能繼續往上升,所以他就使勁撈油水。但凡愛錢的,都有些怕死,起頭他見皇帝打豪強、滅門閥,心裡惴惴,收斂了一陣,後來這幾年他見皇帝不怎麼理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以為天高皇帝遠,一時半會兒還管不到他頭上,膽子又大了,能吃不能吃都悶頭吃下,吃得滿腦肥腸,膽子倒是越吃越細了。這回護衛將軍外出逛蕩,皇帝的意旨一早就下來了,表麵看就是公事公辦——護衛將軍行經某州某縣,經過的地方安排安排、招待招待,沒什麼大意思,但特特下旨的舉動意思就大了,某人路過某地還要皇帝下旨意關照,這是乾什麼?不掛欽差職銜的欽差?明察暗訪來了?心裡頭有鬼的官們難免要操心,要想東想西,越想越不對,他放了人之後連夜去了趟興田兵營,會了營官,問了情況。其實兩邊都不知道這護衛將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能一同惴惴,想著他住幾天就走,走了就沒事了。沒曾想人家一住就是二十來天,二十來天裡頭還淨是神出鬼沒的,總也見不著人。知縣縣丞吏役都怕了,辦事一板一眼不敢出圈,都想保牢項上人頭多吃幾年飯。

這是縣衙這頭的,幫頭那邊眼見著手下嘍囉的鼻青臉腫,耳聽著各路傳說,心裡也懸著一塊大石頭,當天晚上偷偷摸摸找了知縣跟前得用的人打聽消息,那消息不知經了多少張嘴,到了幫頭這兒的時候格外唬人。消息說那砸場子的一夥人是欽差,專門尋當地的刺頭來的,拿到了把柄,先斬後奏,便宜行事——嚇人不嚇人?幫頭都想連夜遁逃了,知縣那邊的人這些年吃了他不少好處,給他出了主意,讓他彆忙著跑,越跑越說明有事兒,乖乖呆著,這段時日收斂點兒,彆瞎琢磨,也彆瞎舉動,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若是命格不到了賬的時候,天塌下來也砸不著你,若是該著你倒黴,喝口涼水都能噎死你!

那幫頭還挺聽話,灰溜溜回家去,接下來那十幾日,興田碼頭上一片太平。

這是幫頭這頭的。半大小子那邊麼,人是放出來了沒錯,但吃了一頓黑拳腳,關進牢裡的時候獄卒們又拿他“練”了一會兒手段,就算是皮糙肉厚,也要躺倒好幾天了。“事兒爹”從他那細妹子補得五顏六色的衣衫上看出了兄妹倆的窘境,讓人送去十兩銀子,尋醫問藥和路上盤費應當足夠了。本該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但一來兩邊不同路,二來“事兒爹”今時不同往日,進出都圍著一群人,來路不明的人口,不論是皇帝這邊的人,還是巫神那邊的人,都不會放來近他身的,所以嘛,萍水相逢的情份到這十兩銀子為止了。然而“事兒爹”惹是生非的本事不是一般二般,他出趟遠門,帶著四個人,停下二十幾日,再走時後邊就贅上了兩條尾巴。

尾巴們頗賴皮,“事兒爹”停在興田那十幾天,他們簡直把兵營當成自個兒的家了,輪番往興田兵營跑。哥哥走不動的時候妹子去,哥哥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哥哥去。進不去也無妨,站在門口看著,看一營的兵出操、對打、刺殺,好容易等到“事兒爹”露頭,他們偏又臊了,不敢過來說話,甚至不敢跟過去,癩皮狗兒似的守在門口,守人家進守人家出。妹子臉皮薄點兒,守到“事兒爹”出門就回去了。哥哥臉皮粗厚,被守門的丘八趕了多少趟都不走,妹子托給好心人家看著(憑他那妹子見風就倒、隨時要死的模樣,估計不托給好心人看著也沒人想動她的腦筋,拐去賣了也沒人敢買這樣的呀!),他自己守在營門口不遠處,一守守一天,等人這事兒最是沒譜,有時等得到有時等不到,等不到的時候比等得到的時候還多,可人家願意等,一連七八天,弄得被等的那個都不自在起來。

這天“事兒爹”天儘黑了才回來,走到興田兵營附近,正好撞見那“男”尾巴,兩邊一照麵,男尾巴先自亂了。

當時那家夥正在吃晚飯:幾個糙米饅頭就鹹菜疙瘩,吃得正猛,麵前忽然投下一片暗影,抬頭四目相對,對的是一雙波瀾不興的秀目,目光也平靜如水,對了一會兒,那人說話了:“你們不是要上留陽麼,怎的不去了?”。他一口饅頭梗在喉間,急死,抽緊了脖子猛咽幾下沒咽下去,反倒嗆出一串咳嗽來。跟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說上話,沒想到還沒張嘴就砸了鍋了,好醜。醜得他把頭夾進膝蓋當中,縮頭烏龜似的不肯出來。那人看著他咳,等著他咳,咳完了等他給個正經回話,等了有一陣,縮頭烏龜仍舊不肯露頭,於是那人不等了,抬腳便走,沒走兩步,縮頭烏龜又變回了尾巴,立時三刻黏上來,吞吞吐吐道:“……不去留陽的,前幾天剛得了消息,說留陽那邊的%e4%ba%b2眷早沒了,目下正不知去哪……”所以想隨你們一道走,行不?

後邊那半截話他說不出口,總覺得害臊,臊出一臉血,壓根不敢抬頭看麵前的人。

“……可是要尋一處落腳麼?若是願意入軍伍,倒是可以將你薦予興田的營官。”

那人倒是好說話,聽他說沒地兒可去就要舉薦他入軍伍,可這不是他要的呀,他想隨他去。他去哪,他就去哪……

“我不想入軍伍……”

“那想入縣衙麼?”

豈止送佛送到西,都要送到天儘頭了!

“也不想入……”

瞧這份磨嘰勁喲!

跟著“事兒爹”的那幾位都是炮仗脾性,生平最厭這號嘰嘰歪歪的人,若不是看在這家夥是個半大小子的份上,捶他的心都有了!

薦你入軍伍你不要,送你入縣衙領個散差你也不要,你要啥?!上天當玉皇?!

“想來是還未思量清楚,可回去再好好思量,我們三後日啟程,若是在那之前思量清楚了,可到這兒找我。”。意思是還有兩天給你考慮,軍伍和縣衙散差不是最好的出路,但也不是最差的,就目前境況而言,這出路當比你四處流落要好,望你彆錯了時機。?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說完他們幾人就進兵營了,讓那磨嘰的自個兒拿主意。

第62章 又撿了倆尾巴

時日一日過一日,飛快的,一轉眼他們就要從興田去蔚州了。這兩天那倆尾巴倒是消停了,不再到營門口站崗,索性連麵都不露,不知是找著彆種營生了呢,還是自個兒先出興田了,反正就是沒見著人。說實話,尾巴知情識趣地自己跑路,他們都鬆了一口氣。何敬真那邊是讓鷹嘴口那一仗打磨怕了,怕與任何人過分%e4%ba%b2近,%e4%ba%b2近了,養出情感了,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雙方都沒個收梢,還不如彼此遠遠隔著,良心也一同遠遠隔著,各自相安無事。四位隨從的一口氣“鬆”在了護衛上,那倆孩子雖然隻是孩子,但許多事不能隻看表麵,對於來曆不明的,最好多留幾個心眼兒,免得出了差錯沒處覓後悔藥。

這幾人的心鬆了沒兩天,弦板又上緊了——那倆尾巴不知從哪問到他們的去向,跟過來了。兄妹倆沒錢雇船,走的陸路,早幾天就上路了,就為趕山路與水路差出來的那一段行程。他們在陽和下船,換旱路走,倆尾巴恰恰掐著節點追上來,就好比守株待兔,他們守在一處特彆微妙的地界等著,說微妙那是因為這地兒實在尋的好——不遠,剛好夠讓那幾位看見他們;不近,保持一段距離,不討嫌,說不定還能討點兒可憐。馬上就要入六月了,日頭毒得很,這處小渡口附近連個亭子都沒有,沿途長著幾棵歪脖兒柳,幾隻知了黏在樹乾上,半死不活地扯著嗓門乾嚎,聽著都覺得熱!

倆尾巴趕路趕得滿麵風塵,尤其是小的那個,住大車店睡大通鋪,飲食將就,沒地兒梳洗,頭發都起了婁子了。大的那個一身舊衣叫汗水塌出了一層汗堿子。一大一小貓在一顆歪脖兒柳下邊躲日頭,四隻眼睛一眼一眼地往他們那邊瞄,待他們當真轉過來看了,倆尾巴又忙不迭地擺頭四望,想裝作是碰巧遇上的,然而這手畢竟太嫩了,糊弄得了誰呢?

何敬真歎了口氣,讓人送了兩份飯食過去,順便問問他們這是要去哪,順路的話可以捎他們一程。倆尾巴眼見著那邊過來一人,兩顆心緊懸著,滿懷希冀,還以為那邊肯容留他們了呢,誰知不過是送來兩份飯食,問他們去哪,要不要捎他們一程。倆尾巴一聽,眼裡的光瞬間就滅了,也沒要送來的飯食,喪魂落魄地挪了窩。

傍晚時分,幾人到了雍州與汴州交界的一處小鎮,看看天色將晚就停下住店。挑了間看上去精潔規整的客店進去,都安排好了,正準備隨店小二上樓,又見那倆尾巴站在店門外邊,畏畏縮縮地往裡邊探頭,掌櫃的把他們當叫花子了,嘴裡叫著:“去去去!瞧這一身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