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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69 字 1個月前

知道師兄敘的是這種寒溫,他不論如何也不該留下的。這種事,本來就是沒頭的官司,隻有在當中的人才能領會,非得讓旁人出什麼主意,這不是添亂麼?

“說話呀!出兩條主意給我,趕緊!”師兄趕鴨子上架,硬要師弟心領神會,一瞬打通“任督”二脈,立馬給出個像樣的主意來,然後他們就好心有靈犀心心相映。可能麼?做夢呢吧?

“……臣實在是想不出了……”師弟想的怪簡單的,他想,九五之尊喜歡某個人,那還不容易,隻要姑娘家沒有婚配,且又願意入宮,那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拋開身份不論,他那師兄樣貌人才都是上上等,姑娘家應當沒有不愛的。一道聖旨既給了體麵又給了情麵,雙方皆大歡喜,還有什麼說的。可人家偏說不能用下詔的手段去討人,讓想彆的法子,這不是出難題是什麼?

“……”師兄心裡好著急,好渴切,好想不顧一切把窗戶紙扒拉掉,憋了半天,他說話了,“比如說,隻是比如啊,那人是你,我要怎麼辦才好?”,本想搜根剔齒一頓說完的,誰想末後還是落進了“比如”裡。

“……”師弟對師兄的深心渾然不覺,隻覺師兄近來有些“四不像”的古怪,也沒多想,加上大傷剛好元氣不足,談著談著就犯困,耳畔的聲響漸行漸遠,沒一會兒師兄的叨叨就成了哼哼,又成了嗡嗡,眼皮子相當沉重,一刻以後,上下眼皮終於%e4%ba%b2熱到了一處——他睡著了……

那頭師兄還在曲裡拐彎地掏心挖肺,甚至都露出點兒“沒錯,那人就是你”的意思了,藏頭露尾說半晌,好容易刹住嘴等師弟的應答,沒曾想身後一片闕靜,一扭臉——師弟居然睡著了……

第59章 糾纏

然後師弟一覺睡到了大天亮。師兄個苦命的,身邊躺著一塊“餌料”,然而並不能一口咬過去吃乾抹淨不留渣,隻能這麼半夢半醒地熬著,半夢半醒間又淨做些帶顏色的夢,一整夜沒睡踏實,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睡時夢見和師弟做些胡亂的事,夢得身上某處一陣陣發硬,醒來難免各處不滿,忙得很,忙著偷摸師弟手、偷%e4%ba%b2師弟臉,權作撫慰,聊勝於無。於是乎,一夜就這麼過去了。苦命的師兄大早就要上朝去,去之前還要換一身五花大綁的冕服,穿好戴好,一揮手讓內侍們下去,他挪到床前,站定,靜靜看了一會兒師弟的睡顏——元氣還沒全養回來,捂得這麼嚴實,睡得這麼踏實,臉上都沒有那種跑得旺盛的血氣……,看到這兒,又動了把人留下再將養一段的念頭,然而聖旨都已經頒下去了,朝令夕改畢竟不好,隻能加派人手看牢這不省心的師弟,彆讓他動不動就折騰自個兒也折騰彆人。又站了一會兒,五更到了,不得不走,師兄忍不住俯下`身去,抬手摸了摸師弟的臉頰,兩邊湊得近,且越湊越近,師兄的呼吸又急又重,拂到了師弟的眼睫毛上,許是覺得癢癢,師弟眼皮翕動幾下,那兩排密而長的睫毛也跟著微微顫幾顫,顫得師兄愣怔了、魔障了,不知覺中緩緩壓下,結結實實地從師弟%e5%94%87上偷了個香。師兄這個香偷得是驚心動魄,既怕師弟半途醒來,又盼他半途醒來。怕是怕一旦兜穿,他們之間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盼是盼兜穿之後師弟能夠了悟,兩廂情願,相扶偕老。然而師弟睡得極其安穩,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師兄隻能悶悶上朝去了。

那天事兒不多,近午時分就散了朝。下朝以後,皇帝留幾人賜午宴—— 一個何敬真,一個呂維正,一個劉中岩(這位原來是楊鎮手下的行軍總管,蔚州戰場的糧秣銀錢虧得此人從中調度平衡,不然憑著二世祖與丘八頭子的經濟頭腦,仗還沒打完錢就霍霍光了。留陽之圍時,楊鎮從蔚州悄悄過來,也帶著他一道,追討周朝反叛的時候,又是多虧他押著糧草一路緊隨,楊鎮一隊人馬才不至於餓著肚子拚殺。應當說,楊鎮楊將軍能得這“鎮西將軍”的銜兒,有一半是這位的功勞。留陽事畢,皇帝一紙詔令將此人直調都城,充任戶部尚書。),一個姚樞(留陽之圍中,姚中丞當了呂相替身,差點兒沒替死,“勞苦功高”,目前升任刑部尚書),一個杜子羽(這位品級太低,本來不在賜宴之列的,因師弟說過出都城之後首先想到汴州看看,到汴州之後又想先到楚水附近的興田看看,興田與濮陽隔鄰,兩百名入講武堂的將帥種子當中,也就隻有這位的歸處與師弟的去處最相近,索性多留他四五天,等師弟一同啟程,充向導的同時也能看著“事兒爹”,彆叫“事兒爹”惹事。臨行了,把人一起叫過來,宴席中間再提醒提醒。)。這午宴乍看是場餞行宴,再一看又琢磨出點兒彆樣滋味來。看看皇帝請的那些人—— 一位右相、一位戶部尚書、一位刑部尚書,除了左相與兵部尚書暫時空懸以外,整個朝堂最關緊的官們都叫來了,真是用心良苦,雖然沒有明說,但基本是那麼個意思——這人於我,可說是性命交關,你們若有什麼其他心思,趁早收好!

這叫敲邊鼓,旁敲側擊,劃了底線,誰都彆踩,你好我好大家好。在座的幾位大吏都在官場中打滾多年,都是明白人,即便沒猜到皇帝對護衛將軍存著彆樣情愫,也知道這陣仗是師兄在為師弟鋪路搭橋,好讓師弟一路順風順水。對著這麼樣護短的“師兄”,明白人都知道該怎麼做了。

臨彆在即,皇帝滿心都是離情彆緒,吃不下菜,酒倒是喝了不少。呂相明白皇帝的心思,朝內侍總管使了個眼風,讓他盛一碗飯端到何敬真那兒,然後再附耳遞一句話:“陛下打從早晨起就沒吃過一口正經飯食,還一個勁地喝酒,這麼下去,胃口要弄壞了……”。師弟聽懂了,端起那碗飯直直上前,跪著呈給皇帝。皇帝傷感得很,%e4%ba%b2自下來接過,把人扶起來的同時不忘小聲囑咐一句:“你答應我的,一年回一趟,如今是四月間,到了歲末,歲除之前務必回來,我等你一道過元夕。”

隆佑十年四月,護衛將軍何敬真出留陽,過漢中,經濮陽,渡閩水,最終到了汴州的興田城。

從濮陽到閩水的路上,陸路關山重重,不好走,隻好走水路。何敬真一行五人雇了一條船慢慢悠悠順流而下,那時是清晨,閩水上一片輕霧,何敬真立在船頭,靜靜望著遠處。閩水雖然不如沱江水寬流急,但勝在水流清澈,綠中帶藍,有點兒江南好景的柔媚。水與水總是相通的,眼前見著這片水麵,就會想到那條水流湍急渾濁的沱江,想到沱江,難免會想到那巫神,急景流年從眼前飛過,由少及長,從邊寨到神山,從青州到蔚州,最後是留陽。他在北行宮偏殿裡渡生死劫難的關頭,那巫神正從西南急赴留陽,晝夜不停的急行緊趕,想來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麵。到了的時候偏又不能進去,那巫神是多年的藥師,知道羌藥棋行險招中,不能見風、不得受擾,最怕醫者分心,一旦有人闖入,透了風、受了擾,醫者分了心,那就是回天無術了。因此,那巫神隻能守在北行宮不遠處,為“心頭肉”露立涼宵,如多年前一般拿自己的壽數去賭狠。除此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既不能守在他身旁給他喂藥喂食療傷,也不能陪他一同熬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有一樣,他們之間終究還能殊途同歸:成雙成對的情蠱,總能讓他們同年同月同日死。

三日三夜當中,巫神數度呼吸微渺,他闔上眼靜待那“殊途同歸”,然而那殘燭一般的一線生機卻終於沒有滅去。三日三夜仿如大夢一場,夢醒之後不知該何去何從。巫神在他能扶著床慢慢坐起來的時候進過一趟偏殿,當真情膽包天——哪怕周朝正逢內亂,諸多事宜待收拾,北行宮守備相對不那麼密不透風,但畢竟也是皇帝臨時駐蹕之處,這麼來往,不知要費多大功夫冒多大險。§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猶記當時,巫神猛然站到眼前那瞬,他的心慌意亂,兩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下,他氣勢上先輸了一截。都不說話,都無話可說。巫神走到近前,定睛看他,看他白得不像話的一張臉,眼神那麼平靜,如同槁木死灰,死得再徹底不過。不知怎麼的,他看他那眼神,心中悶悶痛,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心裡某塊邊角早已經割給了這尊神,也不知道自己悶悶痛的心其實是在動情。他看他用槁木死灰的眼神問:“你讓我回西南等你,等你把所有算得清算不清的一次算清白,就是用這種方式算的麼?你用這種方式算,想沒想過你身上還附帶著另一條性命,還是你認為我不論如何都死不了?又或者是你想用這種方式逼著我解去這情蠱?”。明明是逼問,卻感覺不到迫勁,隻覺這尊神被他狠狠傷了一回,幾乎活不成了。他心上那股悶痛鈍起來,縱深漸漸寬廣,想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讓那巫神彆這樣,然而他理虧在先,又不會撒嬌不會使媚不會拿捏人的性情,就隻有沉默。沉默也是很傷人的,那巫神在他的沉默中愈更淒慘。他冒大險費大勁來討他一個說法,誰知竟是這麼個結果——心頭肉對他已無話可說,為著擺%e8%84%b1他不惜自滅,自滅不成活了下來,活得那麼勉強,連句壓驚的話都不肯給。那還留下做什麼呢?巫神想走,背轉身朝外走,身形飄忽,飄到門口,心頭肉忽然弱弱喊了一聲:“昆侖”,他又頓住了腳步,“……我沒事……”,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就把他留下了。他走回來,輕輕握住他的手往心口帶,千言萬語難表,隻好讓心頭肉自己去探他那顆跳得長一下、短一下的心。

這麼些年來,兩人不即不離,不遠不近,不內不外,不倫不類,藕斷絲連地活在情蠱當中,活在似有還無的濡沫當中,活在欲斷難斷的彼此牽念當中。本以為總有一天能算清楚、斷乾淨,誰知越算越算不清楚,越斷越斷不乾淨,割舍不了,就以為是零切碎剮的販賣,到頭來才發現塞滿了“天下太平,萬物安寧”的心裡邊,不知幾時起紮進了一個人,等這人不在了,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成了一朵飄萍,無依無靠,注定一生漂泊。世間多少物事都是如此,在時不覺,失落了,不在眼前了,空空如也了,才明白它的好,它的重,它的不可或缺。可那時早已時過境遷,來不及了。

然而,當時他隻是心悶悶痛而已,隻是覺得歉疚而已,隻是不能不給那巫神一個交代而已。他說“我沒事”,就是讓他安心,銷賬之前他不會再玩命了。可他還有信用麼?一張張白條打出去,把這尊神耍得團團轉,一轉身就去拿火藥筒子炸自個兒。誰還敢信他?

從巫神那攢緊的眉頭上,可以讀出這麼一句話:既然你不能讓自己沒事,那麼從今而後,我會讓你沒事。

對著一條越纏越緊的繩索,誰能安之若素?

他把殘餘的精力糾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