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修眉不由微斂。
深深深呼吸,她要將他的味道記牢。真不捨啊,剛直起身她就開始後悔,後悔沒能在他的懷裡多停留些。
她脈脈地望著他,眼眸澄澈見底,漾著動情的漣漪。就這樣瞅著他,像會勾魂奪魄似的,美得讓他沉溺,不由微醺。
她的眼中隻有他,而他又何嘗不是?
半晌,月下莞爾一笑,在他回神的剎那握緊了他的手。
“爹,娘,他就是修遠,是女兒的良人。”
心弦一震,劍眉一軒,他仰望堂上。
嶽母,嶽丈。
“爹,娘,我曾艷羨你們生死不渝的愛情。如今,卿卿不再羨慕了。”
偏過頭,兩人久久對望,愛意綿綿如春蠶吐絲密密無盡。纏著,繞著,讓人逃不了,也不想逃。
“爹,娘。”她語調鄭重而柔緩,雖是對雙親訴說,可雙眸隻定定地看著他,“韓月下可以是你的、他的、天下的,可我隻會是一個人的。”
鳳眸一顫,如千年幽湖被飛鳥驚起了漣漪。他的臉廓依舊偏冷,可掌心卻灼熱的像要燃起烈火。
“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傲人的自製力瞬間崩潰,他環住這個不吝愛語的女子,在她父母的牌位下忘情地%e5%90%bb著,%e5%90%bb著。深深淺淺,密密疏疏,。
這般雋永炙熱的情感,此生難夷。
“相信我,修遠。”
“嗯,我信你。”
一句話,她的心便不再顛沛流離。
鳳兮,鳳兮,不羨碧梧不慕醴,此生惟願歸山林。
……
晦暗不明的天際,一彎弦月融於熹微,沉入一泓泉水。
夜景闌珊。
“一梳梳到尾,二梳共齊眉。”
慘淡的天色籠不住艷紅,四更本是酣夢時候,如今不止她,恐怕整個雲都都醒了。
月下靜靜地坐在妝台前,任一位麵帶福相的官家夫人為她梳頭。
“三梳兒孫滿,四梳富貴臨。”
據說新嫁娘可以沾上梳頭婦的福氣,據說這位夫人是允之親自挑選出來。那,她真的有福麼?
月下若有所思地抬眸,銅鏡的照影雖有些扭曲,卻也看得出是個富態十足的婦人。這婦人端著笑,圓圓的眼睛略有皺紋,想必年輕時也是引人遐思的好相貌。她一直笑著,眼中的一切真如此美好麼?
月下垂眸輕歎,她做官時對這婦人的夫家有所耳聞。雖然家澤殷厚、兒孫繞膝,可在她眼裡這位祁夫人卻算不上有福,甚至可以說是不幸了。同十多個女人共侍一夫,還要裝出大方賢淑,這有什麼好?
她還在仔細打量,就見鏡中人想要去掉她的額墜。
“就這樣。”月下按住額前的弦月。
“是。”婦人掩飾住訝異,轉瞬露出笑紋,“這麼特別的發式妾身還從未瞧過,娘娘心思奇巧,王上看了定會喜歡。”
見她誤會,月下隻是淡淡一笑並未辯解。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剪了劉海也是為了他,隻不過目的不同罷了。
“好風如水千巧夜,掬月殿裡無人見。
十年情動夢未覺,眠花枕月共翩躚。”
女人們興奮圍來,爭相%e5%90%9f著這首由王親作的催妝詩。
“這般王寵!”她們如是說。
可是催妝聲聲,抒的是他的情,寫的卻不是她的意。月下麵色依舊,讓人看不出悲喜。
祁夫人暗歎她的不知福,拿起王賜的玉搔頭,見勢就要拔下她頭上那支過於樸素的白鳳簪。突地,纖影陡移。
“夠了。”澄澈的眼沉沉一凝。
“是、是……”被看的頭皮發麻,祁夫人裙下微顫,不自覺地低下頭。
寬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麵流過,燦爛的嫁衣幾將晨曦燃盡。行行重兮重行行,她迎風走著,鳳簪清鳴在熱烈鮮艷的喜氣中鳴出幾分從容淡定。幾縷淡色發絲偶爾躍進眼簾。她眉頭不皺,熟門熟路地將其藏進黑發裡。
進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復平靜,座上的兄嫂眉頭一直皺著,她知道這個抉擇他們不認同。早上當她從祠堂裡走出的時候,靜候已久的哥哥頗為詫異。那一刻她便知道,哥哥與修遠的同時出現絕不是巧合。
原來啊,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已經為她鋪好了路。隻不過這條路她不能走,因為他們將為此付出太多。而這樣的代價,恰恰是她最在乎的。
所以,就讓她最後任性一回吧。
“哥哥,嫂嫂。”她曲膝奉茶,“卿卿自幼失怙,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
月簫略過茶,伸手就要將她攙起。
“哥,讓我說完。”她抬起頭,滿眼波瀾看得夫婦二人一時愣怔,“這是我選的路,你們千萬……不要自責。”
“妹妹……”淡濃情動,將她摟在懷裡,“委屈你了……”
“嫂嫂,哥哥他自小麵薄,肉麻的話他說不出,你千萬別怪他。”
“嗯,我明白。”淚眼婆娑中,淡濃見她笑得朦朧。
輕輕地,月下退出馨香的懷抱,將兄嫂的手疊放在一起:“哥哥,千萬要守住嫂嫂、守住這個家,爹娘的悲劇不能再在你們身上發生了。”
你們?這話有些怪,讓月簫感到一震心驚:“卿卿!”
“我的未來一定會好,哥哥你要繼續相信啊。”她眼眉彎彎,不像是敷衍。
“娘娘,吉時要到了。”
月下向後看了一眼,隨後壓低聲音:“寂寞不過帝王,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還要寂寞。”
濃眉入鬢,略有挑起。
“握重兵而善終者,唯寂寞一途耳。”
一語點醒夢中人,眼前女子同記憶中那個早熟的孩子重疊起來,縱使相貌改變可那雙聰敏的雙目卻依舊清澈如許。月簫後知後覺地歎著,原來被保護的一直是自己啊。
“還好,寂寞有嫂嫂與你分擔。”雙手握了又握,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她陡然放手,動作快的與其是在回絕別人不若說是在說服自己,“別了,哥哥。別了,嫂嫂。”
不回頭,絕不能回頭。
她沖到門邊,劉海垂在前額,於雙目間投下陰影。
“姑姑!”小小的人兒撲麵而來。
“彥兒……”她瞅著膝下,睫毛分明掛著水滴。
“好漂亮!”小人兒崇拜地仰望。
她淺淺彎眸,水滴瞬間落下。
“娘娘,吉時到了。”
喜娘再催,小人兒警惕地抱住她的雙膝:“姑姑不要走。”
“姑姑不會走。”她蹲下`身,愛暱地親了親小臉頰,“今天是廟會,姑姑隻是去扮天女娘娘。”
“真的?”他兩眼圓圓,心中更崇拜。
“真的。”
“嗯,姑姑去吧,彥兒在家等你。”小人乖巧地鬆開雙手,“早點回來哦!”
她一步一回首,望著童稚的笑顏一時泣不成聲。
彥兒,對不起……
驚紅滿地,心生荒涼。
原以為能平靜地麵對,笑著說別離,可沒想到啊……
掩麵的珠簾叮叮咚咚地響著,跨過紅門清水在身後潑灑。
“嫁了!嫁了!”
喜娘們大聲唱和,一盆水代表了無奈的結束,以後她就不是韓家人了。
出了門,攙扶她的變了人。作為手帕交,如夢如願站在她的左右,“現在回頭還不晚。”
她聞言笑開:“姐姐,謝謝你來送我。”
“卿卿,不要做傻事。”喜樂爆竹轉移了他人的注意,如夢扶著她一步步走向雕梁畫棟的鳳台。
“姐姐。”
“嗯?”五指扣住手腕,如夢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手掌帶著薄繭,全不似官宦千金的細軟嬌嫩。
“雷厲風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雖看不清簾下的秀顏,可由輕柔的語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
“下月我們就成親。”說到他,如夢難掩溫柔。
“那小妹就放心了。”
這段路不長,可她們走的極慢,像是要永遠繼續下去似的。
“娘娘,該上車了。”
轉過身,她慢慢撥開如夢的攙扶。
“卿卿……”.思.兔.在.線.閱.讀.
“待允之稱帝後,讓雷厲風辭官。”
含在口中的話突然哽住,如夢望著簾後的精眸一時愣怔。待醒來,那鑲雲繡鳳的滾邊已從她的身邊淌過。
“為何?”如夢喃喃低問。
踏上的繡鞋微停:“不適合。”
什麼?
“到時候姐姐就明白了。”
“那……”她剛要追上,卻見送嫁的隊伍已經啟程,“卿卿呢?”
望著如雲的紅綢,如夢久久不能言語。
未曾餞別,香塵已隔。
還能再見麼,卿卿……
寶馬香車雕滿路,淡淡的晨光掛在錦緞妝成的樹上,舉目是俯首的百姓。
十裡艷紅妝,有誰能嫁的比韓月下風光?
好像,好像有人可以媲美。
她偏頭想著,對道邊的祝賀與禮拜全然不理。
對了,是她啊。
夢湖之下,她一夢黃粱。五百年前,那個女子嫁的也是同樣風光。
合上眼,月下幾乎可以看見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
水眠月嫁的絕望,而韓月下卻不悵惘。
她驀然睜目,燦爛朝霞映入眼中,宛如前世的雙目哪還有陰影。
果然,命運還是要攥在自己手中啊。
雙手握緊、握緊,額上的曇花卻在凋零……
她是第一個,很可能也是最後一個由朝門進宮的王後了。
下了鳳台,她走在雕龍刻鳳的中央王道上。
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過去的半年她連升四級,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開始時她認為允之逼她入朝,隻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聰明。可經歷了許多後她才明白,原來他是在勾起自己對權位的興趣。
萬仞青空下,宮殿巍峨而壯麗。
從十年前他就看出來了吧,她不是一個安於庭院的女子。所以他誘她易釵而弁,任她翻雲覆雨,不過是想讓她貪戀罷了。若不是因為年幼時的遭遇,她說不定真會落入陷阱,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間汲汲營營。
踏入正殿,滿朝文武跪伏了一地,禦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
她不疾不徐地走著,心如止水地望向高台。
真可惜啊,允之,破了你的算計。
“雲卿。”腳邊一聲喚,帶著壓抑的情緒。
她耳力極好,可就算聽見又怎樣。
元仲,這樣對你我都好。
她垂眸走過,忽略了長長裙裾邊那隻想要攫取卻又極力克製的手。
“雲卿……”
拾級而上,與麵帶春風的那人越來越近。不待她走完最後一級,右手就被不容拒絕地握緊。
“終於等你了,嗬嗬~”帶著按捺壓抑的聲音吹拂在耳邊,勾住她的腰,淩翼然帶著她睥睨座下,“感覺到了麼。”
風牽起兩人的衣襟,鼓揚的長袍交織在一起,如此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