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一步一步,好似有些漫不經心,又好似有傷難行。她披著一件銀紫色的翎披,白色的毛邊茸茸地掩著,讓人看不清帽簷下的顏容。她的行姿不似時下女子的矯情,每每慢步都帶動著披風下的柳色裙裾,恰見繡雲滾邊,流動著別樣風情。
倏地,樹上的花燈橫起,燈火隱約難辨,夜風像是聽懂了眾人的心語,忽然一陣吹下了那女子的衣帽。
“哎,真是東風解事不解情啊。”一人輕歎。
他們怎麼會忘記這元宵佳節雖是一年中少有男女不設防的好日子,可那些係出名門的女子在出街時總要以麵具遮顏,以防登徒子的覬覦。可惜啊,可惜。
“喑~”清越的鳴聲響徹在街市,襯得月光愈加清寒。
眾人在尋聲看去,美麗的長發在夜裡飛揚著,淺淺地沒入斑斕光影。那張礙眼的半臉麵具上畫著一隻尾羽飄逸的凰,姿態雍容的鳥兒張著長喙,似要輕歌一曲。
“喑~”風一陣,鳴音越發的出塵。
“哎!來了來了!”小二的一聲喚醒了士子們的神智,眾目有些不捨地轉去。
看著豐尚書從街角緩緩走來,茶館裡彌漫著詭異的安靜,半晌終於有人出聲。
“有些……不太對……”
眾人不禁暗自點頭,明明還是那個人,明明還是那張臉,可就是覺得不太對,不對的全身癢癢。
難道是因為看了那女子,所以才……
抱著同樣的心思,目光再追尋,卻再難找到那道如畫身影。
“是寧侯,還有聿尚書!”
“啊!定侯也出現了!”
“豐大人身後跟著的不是那個絕艷小倌麼。”
這一聲不禁讓好事者們瞪大眼睛,豐大人傳說中的龍陽愛人都出現了。嘖嘖,不枉他們在寒風中坐了這麼久,雖然美人較以往略有失色,可卻等來了一出好戲啊!
摩拳擦掌,摩拳擦掌,忽地拳和掌都垂了下來。
定侯隻是看了豐少初一眼便轉身離去,這一眼一如平常的冷漠,沒有半分妒意。
難道真的隻是謠傳?
眾人正不解著,卻見寧侯和聿尚書撥開人群向那個美色稍減的少年走去……
淩翼然看著眼前這人,優美的%e5%94%87畔綻出笑。
啊,終於騙到一個了,少年不禁欣喜。剛才定侯殿下那記冷瞥好像一盆冰水驀地倒下,凍僵了他這顆幼小的男人心啊。想他朱雀堪稱假麵聖手,被人一眼瞧出破綻實在是太打擊,而且是沉重的打擊。
想到這他淡淡地瞟了九殿下一眼,將那女人的神態學了十成十。
淩翼然輕狂恣意地走來,好似步步生雲。形狀優美的桃花目輕輕一眈,狠厲地看向少年身後的那個男孩。這個艷秋雖然知趣退到一丈外,眉目間卻不帶半點驚慌,這種超乎尋常的沉靜就是破綻。如果卿卿沒有悟出他的計策該多好啊,她就會懷疑這個姿色妖冶的小倌,而他也就能名正言順地幫她除去這個眼中釘了。
這個艷秋和卿卿走得太近,總有一天他要殺了這人,總有一天。
心雖如此,淩翼然卻笑得輕快,他俯下`身看似曖昧地對朱雀耳語道:“她人呢?”
三個字如一把鐵錘,將那顆已被凍成冰淩的幼小男人心敲的粉碎,毫不留情。
言律挎著肩,垂頭喪氣地看去:“她早我一步出門,就她那身子,現在應該還沒走遠。”
淩翼然魅然的俊臉上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惱意,一想到她的身子他就不由地有些悔,悔的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明明是為她好,他自責什麼,有什麼好悔的?可這女人最近眼神帶怨,對他有些疏離。一想到這,淩翼然不禁虛起眼,眸色越發的晦暗難解起來。
言律看著喜怒不定的主子,不禁吞了口口水:“她戴著殿下準備的凰歌花麵,應該很好認的。”
“哼!本殿有說要去找她麼?”淩翼然的語氣有些沖,眸中的陰冷掩住了內心的真情。
“可是……”言律囁嚅著,謹小慎微地看向遠處,“可是定侯殿下已經去了。”
淩翼然暗罵一聲,舉步剛要離去,忽地有定下`身來,挑眉看向忍不住偷笑的言律:“笑什麼?你一笑就滿臉破綻。”迷離的桃花目看了看街對角,笑得有幾分邪氣,“你要是連他們都瞞不過,明日就到門裡領罰吧。”
言律聞言收笑,如臨大敵地望著狀似好交情、前後走來的兩人,嘴角瞬間掛下。
他的親爹哎,他沒有看錯吧,一個是定侯身邊第一奸詐狡猾、坑蒙拐騙無惡不作的宋寶言,一個是眼神毒辣、城府有他兩個深的聿尚書。他能不能不接這個任務啊,哎,殿下!殿下!你別急著走啊,走之前能不能打個商量少罰一點?
“雲卿。”身後傳來聿寧毫不掩飾情意的低喚。
言律霎時全身%e9%9b%9e皮,顫顫回首:“啊,聿大人。”
聿寧滯在五步外,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麻了又麻。
怎麼?叫錯了?他家大人平時是這樣稱呼聿尚書的,是吧,是吧。
言律壓抑住心虛,動也不動地回視。
半晌,聿寧拱了拱手:“在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哎,哎。”言律%e5%94%87間冒著斷音,欲哭無淚地看著聿寧漸遠的背影:他的功力沒有倒退那麼快吧!
“豐大人?”
親切有禮的聲音如春風滋潤了他受傷的心靈,言律按捺住想笑的沖動,回道:“啊,是宋大人。”
“今夜如晝,不如並肩同遊,‘豐’大人可賞臉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榮幸之至。”言律有些飄飄然,二愣子好,二傻子更好。
“雲都不愧是東陸明珠,真是九衢盡繁華,墜翠鋪滿城啊。”宋寶言看著滿樹花燈不禁贊歎。
“是啊,是啊。”
“寶言原以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雲都的繁華,頓覺過於自負了。”
“那是!”言律剛出口就知不對,連忙改道,“宋大人真是過譽了。”
“哪裡!”宋寶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不巧,正瞧見大人府上的某位家僕在後院挖坑,原是在埋銀子。我目測了下,足足有千兩之多。”他抬頭看了看天碧星河,揚起一邊的%e5%94%87,“如此良夜,不如同去尋寶怎樣?”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後的艷秋,想怒又不敢怒,憤恨之情膨脹著%e8%83%b8口一起一伏。
“那家僕平時行為鬼祟,銀子多半是不義之財,你我拿出來救濟窮人也算美事一樁啊。”
殺死你,用眼神殺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歡斂財,就是不喜歡銀票,就是喜歡在家裡埋銀子,這些乾姓宋的什麼事啊!月亮啊,月亮,你為什麼要讓混蛋看到!為什麼!
“大人是默許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墜落之險,架長梯、登高牆認真查探呢。”宋寶言彎著眼眉,笑得極之偽善。
小樣,裝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麵前就裝吧。趁著夜色未闌,咱們慢慢玩……
……
彩衣惻惻寒,青色的石橋上飄揚著一色水紅。一個戴著鵲啼杏枝花麵的風韻夫人愣在原地,半晌她眼中顫動著水光,丟下`身邊的家僕失態地鑽進人群。
“夫人!夫人!”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著身前那個纖美的少年,像被夢魘住似的兩眼發直盯著他耳朵上的血痣,一瞬不瞬地看著。
是夢吧,雖然這樣的夢她已經很久沒做了,但她肯定是夢,一定是。
“這個玉琅可真不錯。”前麵的一個大官模樣的人歎了口氣,依依不捨地放下手中的白玉,“隻可惜我沒帶夠錢啊。”說著向身側一瞟。◆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嗬嗬……嗬……”一個略微矮小的男子笑得很勉強,“老板,包上吧。”
“哎呀呀,這怎麼使得,怎麼能讓豐大人破費!”聽起來語調真誠,絕無二意。
“宋大人,你就別再客氣了。”矮個子掏錢時手指很細微地抖動著,似有些不甘願。
“那真謝謝了。”高個子好不客氣地一把接過,隨後很親和禮貌地轉身問道,“艷秋,難得你家大人特別大方,想要什麼你不如一並挑了吧。”
艷秋,這孩子叫艷秋?女子有些暗念著這個名字,半晌忽地瞪大眼睛。不是近來傳的沸沸揚揚的豐尚書的寵臠麼,怎麼會是他?
她腦中回想著關於艷秋的種種傳言,每想一條心就被刮下一瓣。一瓣、一瓣,血淋淋地零落在如晝燈市中。
“沒有想要的。”艷秋平平地答道。
“真是個怪孩子。”高個男子好奇地打量著他,“無欲無求的好像廟裡的和尚。”
艷秋也不辯駁,隻是安靜地跟隨,安靜地麵對周圍或是鄙夷、或是猥褻、或是好奇的打量。就好像落了地的月光,淺淡的就要隨風消逝。
身後的那色淡紅無聲無息地如影隨形,目不轉睛地攫住艷秋耳垂上的兩滴血痣,生怕一眨眼他就要飛走似的定珠凝視。
忽地,人流滯住,艷秋也跟著停下腳步,身後的女子一時不察徑直撞了上去。
纖細的身子一驚,他守禮地退後:“對不住。”
青澀的嗓音如沾滿記憶塵香的腳步,驀然將她沉寂已久的斑斕心情踏響。她的麗眸載不動許多愁,苦澀的思念瞬間滑下。
“……”她張著%e5%94%87,卻發不出聲。
艷秋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夫人,一再確認自己沒有傷到她。
此時人潮又開始湧動,他微微頷首,轉身向前走去。女子驚慌上前,卻被人流擠開,她伸出手,隻帶到他的發尾,輕軟的觸感轉瞬即逝。
“夫人!”侍女氣喘籲籲地追上,詫異地看著花麵染淚的主子,“夫人?您怎麼了?”
是啊,她是青國的一品誥命夫人,王上的胭脂密探,人前風光無限、背後辛酸垂淚的沅婉夫人。而那個艷名遠播、為人不齒的豢養少年很有可能正是她失散多年的親骨肉,她的孩兒啊。再見竟是如此,如此讓人痛徹心扉的兩重天地。
“夫人?您沒事吧。”侍女扶著落淚不語的主子,壓低嗓音說道,“剛才奴婢看到了,梁國來的柳尋鶴正陪著兩個姑娘在天碧河放花燈,看樣子就是秋家的兩姊妹。”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賣進青樓楚館、與繈褓中的親兒被迫離別的那刻,她就已經淚盡。如今破碎的夢就要織成錦,她哭什麼,應該笑啊。
想到這,她摘下花麵輕拭玉顏:“果兒。”聲音重歸平靜。
“夫人。”
“派人去查查禮部尚書大人家那個名喚艷秋的小倌。”
“夫人?”果兒投來不解的目光。
“叫什麼?”沅婉斥道,“在烈侯庶妃去後沒幾天,這個男孩就被送到了豐大人家,你不覺得有些蹊蹺麼。”每說一字如刮心般痛,可為了不能驚動主上,她隻能找個借口派人暗查。
“夫人說的是。”果兒心悅誠服地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