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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4267 字 1個月前

七,韓率部大破雍軍,雍國明王領軍一路西行,退軍千裡。七月二十九,韓引軍追至三國交界的乾州城下,明王陳紹閉城不應。

八月初八,韓引兵城下,卻見妻女縛於城上。雍軍軍師白子奇擲其女,韓飛馬救下。其後,韓親射其妻,韓蘇氏墜城而逝。時下,荊軍突變,與雍軍合圍幽軍,成掎角之勢。韓率兩萬中軍殿後,力保幽師突圍。戰至日暮,韓柏青率十餘親衛,奔至菰蒲崖,前有追兵,後無退路。韓仰天長嘯:‘天可老,海能翻,故國難回還!’語畢,抱妻墜崖,屍骨難覓。

乾州一役,韓家軍損失過半,幽國頓失南方霸主之位。”

八月初八,八月初八。

是生辰。

亦是忌日。

雕羽翎飛 投鞭斷殳

秋葉蒼蒼,殘花蔌蔌,驕陽凝血,銅華塵土。座下的那匹白馬已經被染成了赭色,一身腥味,一臉黏稠,馬蹄得得,鐵甲錚錚,秋風蕭瑟,此心慘然。

身邊隻剩十餘騎,美髯公率剩下的親衛將我和哥哥圍在中央。幾百精兵跑步跟在身後,一行人馬,沿著一條崎嶇的小路急急前行。借著從枝杈裡滲下的陽光,抬頭觀察。隻見周圍峭壁林立,兩山逼窄。又值夏末秋初,樹木叢雜,枝葉繁茂。皺緊眉,心中忐忑不安:此處地勢陡峭,是埋伏偷襲的絕佳地點。

“琦叔,這裡是?”哥哥似乎也察覺出危險,出言詢問。

“此處名為射月穀,是去渡口的唯一出路。”美髯公一緊韁繩,回頭大叫,“探子回來了沒?”

“回參將的話,石頭還沒回來!”

韓琦一摸長須,抽馬向前:“小子們跑快點!此地不易久留!”

一時塵土飛揚,馬蹄聲、腳步聲在山穀裡回蕩。行止險處,隻容兩騎通過,兩側雜木荊棘、疏堵山路。此時人皆饑倒,馬盡困乏,焦頭爛額者相互扶行,中箭中槍者柱著刀矛。抬起頭,隻見哥哥臉頰上的血跡已經凝成烏色,他嘴%e5%94%87乾裂,鬢發帶塵。昏暗之中隻有那雙星目奕奕有神,灼灼流光。

“怎麼了?卿卿。”哥哥低下頭緊張地看著我,“受傷了嗎?”說著一夾長槍,兩手慌亂地摸著我的臉:“哪裡?傷在哪裡?”

“哥。”我握緊他的手,靠在他的鐵甲上,聲音顫唞,“卿卿沒事,倒是哥哥的臉破了相。”

“嗬嗬~”哥哥笑得清朗,“傻丫頭,男人哪裡怕破相。特別是上了戰場的,臉上留道口子,才夠血性!”

“少將軍好氣魄!”韓琦偏過頭,臉上略微放鬆,“小姐,叔叔我就是下巴上有道大疤,家裡的婆娘硬逼著,這才蓄了胡子。”

“原來琦叔叔的美髯是這樣來的啊。”我緊緊地盯著他黑順的長須,“回去後,能給我摸摸嗎?”

“哈哈哈~”韓琦爽朗大笑,“美髯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誇贊。胡子可以再留,人命不可斷送,待我們回去後,琦叔叔就把這把胡子絞下來送給小姐。”

“參將對小姐好大方啊。”前方一名騎兵舉著旗子,回頭調侃,“上次小慶子偷偷摸了一把,參將就追著他打。現在小姐提出來摸摸,你就雙手奉上,這也忒過分了吧!”

“就是,就是。”身後的步兵紛紛應嗬。

“臭小子!讓你多嘴!”韓琦一揮馬鞭,抽了那名騎兵一下。

“又惱了!平時都這麼凶,到了炕上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呢,嫂子如何受得了哦!”那人擠眉弄眼,說起了葷話。

“哈哈哈~”“參將勇啊!”“錯,是嫂子勇才是!”

笑聲、罵聲驅散了剛才頹廢淒涼的氣氛,大家又恢復了精神。我鬆開緊抓著馬鬃的手,輕輕地歎了口氣:“哥,不知道爹和娘現在怎麼樣?”

一隻溫柔的大手幫我理了理額間的劉海,頭頂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爹爹不是說了嗎,他一定會帶著娘回到幽國,一定沒事!”

“嗯。”哥哥的一席話硬生生地將我心底的不安感壓製住,讓我少許輕鬆了些。

“胡三子,看我不抽死你!”韓琦被臊的發起了飆,忽地一聲狠抽了前麵的馬匹一下,那名騎兵一俯身躲過韓琦的下一鞭。

眼見就要出了這窄小的山道,胡三子一舉旗,回頭做了個鬼臉:“參將,三子我先去開道……”話未說完,隻見一支流矢貫穿了他的太陽%e7%a9%b4,箭頭染滿了鮮血。三子瞪大眼睛,嘴巴大張,愣愣地從馬上滑了下去。我呆呆地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騎兵,嚇得渾身沒了脈息。

“有埋伏!”韓琦大吼一聲,向一名親衛遞了個眼色。那人舉著盾牌,倚著山壁,探出頭去。突然身子一軟,痛叫倒下。隻見他的%e8%83%b8間插滿了白色的箭矢,他趴在地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叫道:“穀口壁崖上有數十名弓箭……”話未盡,氣已斷。

“這可如何是好?”韓琦握緊拳頭,猛地搖頭,“後有追兵,前有埋伏。”

“琦叔。”哥哥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沉沉,“數十名弓箭手並不算多,看來這隻是敵軍的一招暗棋。他們意欲將我們堵在此地,延遲我們出穀,為的就是等著後麵的大軍追上,將我等殲滅在這個射月穀裡。”哥哥橫過馬,看向身後的眾位兵士:“各位弟兄,若是我們躑躅不前,怕了這陣箭雨,那就等於中了敵人的奸計。與其這般,不如拚死出穀,好歹還有條活路!”

“少將軍說得是!”韓琦一低頭,握拳躬身,“剛才我急躁了,差點中了敵人的套兒。”

“少將軍!”一名拄著長戟的傷兵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承蒙少將軍大恩,一路沒有扔下受傷的小人,出了穀還有一段路,小人怕是堅持不到最後。既然如此,小人願為少將軍開路,願做箭靶!”

哥哥一揮手,厲聲拒絕道:“不可!要走一起走!我韓月簫不願再失去任何一名弟兄!”

“少將軍!小人也願做這箭靶子!”“小人也願!”“請少將軍成全!”“請少將軍以大局為重!”後麵的老弱殘兵紛紛上前,跪了一地。

“不可!”哥哥以轉馬頭,護著我就要沖出山道。突然馬韁被韓琦抓住,白馬生生停下。

“少將軍,他們說得有道理。”

“琦叔!”

琦叔聲音顫唞地說道:“想要全部突圍怕是不可能了,與其讓他們無措地死在追兵刀下,不如讓哥幾個英雄一把。這幾十名弓箭手,帶著的箭怕是不多,讓這些傷兵死的有價值些吧。”

我看著地上麵目慘淡、衣甲不整、傷痕累累的眾位士兵,眼淚悄然落下。雖然這是理智的犧牲,但是卻讓人難以抉擇。

感覺到身後的哥哥%e8%83%b8腔劇烈地起伏,半晌,哽咽的聲音傳來:“好……”

傷兵們猛地叩頭,齊聲大叫:“謝少將軍成全!”滿臉血痕的他們,目光堅定,一掃剛才的疲軟,抽出大刀,舉起長矛,抹了一把臉,咬緊牙關向外沖去。

“爹!”“哥!”原來隊伍裡都是父子兄弟,上陣同戰。他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傷殘的父兄捨生取義、甘當箭靶,此種悲情,非言語可足道也↑思↑兔↑網↑

“啊!!”那些傷兵舉著武器,狂叫一聲,震得穀中飛鳥四起,驚的太陽頓失顏色。

“呼!”“呼!”“呼!”一陣飛矢,如疾風驟雨,斷送西園滿地香,弒得幽國好兒郎。身如枯葉,飄搖落地,他們回望親人的眼中,是滿滿的不捨,他們飛起的嘴角上,掛著濃濃的驕傲。紅輪西墜,殘霞滿天,傷兵一批一批地沖出山道。淚水掛滿了臉頰,我已經不知道如何眨眼,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他們步向死亡,記住他們樸實的臉龐。

箭聲漸止,箭雨將停。哥哥一舉銀槍,振臂高呼:“兄弟們,沖啊!”

“啊!”身後響起悲憤的怒吼聲,馬蹄狂亂,腳步震天。一路風塵一路血,斜望夕陽,追念故人,淚眼潸潸,斷腸山又山。

哥哥俯著身,將我護得嚴實。心中緊張,側耳凝聽,果然不聞箭矢聲,流著淚默默感謝那些士兵,他們雖為卒子,卻豪情萬丈,是真英雄!

“放火!”山穀裡回蕩著一聲喝叫。

哥哥直起%e8%83%b8膛,立馬而望。我借著漫天匝地的斜陽,抬頭仰望山壁,隻見崖上燃起了數十個火把。將官手臂向後一揮,幾個數丈高的布球出現在兩側的山崖上。“放!”布球在被點燃的瞬間推下,一時間火把亂飛,點燃了秋燥的樹叢,窄窄的山間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煙四起。

一個火球翻滾著撲向幾名士兵,隻聽數聲慘叫,鼻腔裡鑽進一股焦肉味。哥哥拍馬疾馳,卻見前路被樹乾叢草堵的結實,零星的火苗借著秋風,不一會便燃起了大火。前途被截,後有追兵,難道我們就要命喪此地?射月穀,射月穀,真是不祥的名字。

“少將軍,這裡的草木都是被澆了油的,火勢極大,燒的極快!咳咳咳咳~”琦叔吸進了一股濃煙,咳嗽不止。

哥哥用手捂住我的臉,橫馬回叫:“眾兄弟掩住口鼻,切莫吸入煙氣!”

“啊!”耳邊不斷有慘叫傳來,劈劈啪啪的柴木聲讓人心中又燥又怕。哥哥抓緊槍桿,將銀色的槍頭插入堵住前路的樹乾裡。“呃!”一聲怒吼,挑飛了一根燃木。琦叔也走上前來,用長戟助哥哥一臂一力。兩人挑開了兩根粗木,抽出兵器,還想繼續,卻見槍頭和戟叉已經斷在了燃木之中。

“這!”琦叔恨恨出聲,“唉!”

時下,風勢甚急,火%e8%88%8c漫空,熱流撲麵,煙焰漲天,穀中儼然成為一片火海。眾兵士丟盔棄甲,鞍錙衣服燃滿火星,焦味刺鼻,慘叫連連,生生一個修羅場。這射月穀一片金紅,火光甚至將天邊的朝霞都比了下去,火熱的氣流滿滿地將我們吞噬,臉頰被烤的焦熱,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

哥哥仰天長嘯:“難道天要亡我韓家!”撕心裂肺的呼聲動徹山穀,悲憤、不甘、絕望,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在身後的%e8%83%b8膛裡回蕩。

“轟~”隱隱地傳來一個悶響,抬頭眺望。晚霞不知何時淡去,漸暗的天空裡流雲飄動。“轟~轟~”響聲漸漸清晰起來。

琦叔撲滅了美髯上的火星,興奮地大叫:“少將軍!是雷!”

沉厚的雷聲越來越大,似乎要沖出昏暗的天幕,撕破濃雲的束縛,掙紮著想要解脫。“辟啊!”電掣光如晝,向一把寶劍劃破了破絮似的黑雲。迅雷不及掩耳,疾霆不暇掩目,紫電驚雷將希望播撒在我們心頭。山風卷著星火,像海洋的狂瀾似的,帶著嚇人的熱浪,滾滾而來。哥哥立馬橫槍,一動不動地盯著天空。

雲翻一天墨,浪蹴半空花。

天水帶著我們的憤怒,帶著死去英靈的哀嚎,像俯沖而下的雨燕,忽地瓢潑傾瀉,砸得一地坑窪。滿山滿穀的火%e8%88%8c先是不甘地掙紮,隨後便像地獄裡的惡靈聽到了萬聲佛號,搖曳著身體慢慢滑落,最後隻剩下數縷黑煙,沒了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