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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魔 吳沉水 4066 字 1個月前

子,哭著說不讓他走的情形,他說睿哥我錯了,睿哥你抓我吧,睿哥你不要離開我。

可自己還是走了,落荒而逃,因為沒法麵對那樣一個殘酷的真相,因為那個男孩跟自己的整個信仰截然對立,不抓他已經是徇私枉法,再與他一起,隱瞞罪行,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那簡直枉做了這麼多年的警察。

他懲罰了自己,也懲罰了林翊,就如少年所說,如果塵世之法無法為罪人定罪,還有高懸每個人頭頂的終極審判,沒人能幸免,沒人能逃%e8%84%b1。在那個係列謀殺案中,他也是同謀,他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隻是沒人知道這個懲罰有多重,它不是一下的斬首,而是鈍刀殺人,它時時刻刻地壓榨他的神經,幾乎抽離了他全部的力氣,剝奪了他所有的期待和勇氣。

可他還是確鑿無疑地愛著那個少年,因為愛他,所以怕靠近他,拒絕去關注他,強行把他驅逐出自己的世界,不如此堅決,他知道自己根本抵抗不了那種著了魔般的渴求。

然而,辛苦搭建的防護罩卻在此刻轟然倒塌,黎承睿發現自己的手在顫唞,他用了五年來命令自己忘記那個人,忘記曾經愛過他,忘記他做過什麼,也忘記自己為了掩蓋他的罪行曾經如何違背法律和原則為他善後。他以為他做得夠了,對得起那個少年了,他以為從此天涯陌路才是彼此最好的解決方法。

可直到此刻,黎承睿才發現,這些都無法成立。

隻是聽到林翊為他曾經淋雨,他便已經遏製不住那種全身心地疼痛,他終於知道,原來他一直沒有停止過思念那個少年,原諒這五年來最深刻的內心體驗,並不是理解了林翊的孤獨和他殺人的計劃,而是日複一日,每分每秒都在重複地想他。

想他。

是思念讓他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孤獨;同時也是思念,讓他清楚兩人經受的審判有多殘酷。

黎承睿站了起來,他的內心充滿一種無法宣泄的悲愴,不僅因為失去一個人,還因為無法用愛情去彌補生命中關於信仰與原則間沒有辦法縫合的錯位和缺憾。在這樣的東西麵前,愛情何其無用,愛得越深,越是徒增傷感。

他的男孩不在了,他推開了他,他跟他站在對立麵的兩端,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他都不算做錯,用林翊的話說,再來一百次,該死的人還是得死。

同樣的,該分離的人,還是得分離。

可是從此陰雨連綿,再也無法想象陽光明媚是何等勝景,再也無法憧憬歲月靜好是何等幸運,在他身後永遠有一個少年,他站在雨中渾身濕透,他臉上遍布水漬,不知是淚還是雨。

黎承睿站起身,無聲看了黃品錫一眼,然後走出去,打開審訊室的門,一把將巧言令色的老鼠黃從椅子上拽起來,直接丟到牆角,碰的一聲,老鼠黃慘叫起來,色厲內荏地喊:“逼供啦,警察逼供……”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因為黎承睿卡住他的喉嚨,將他頂在牆上,冷冰冰地說:“知不知道我接下來會怎麼做?我會把你放了,然後把你要做汙點證人的消息巧妙遞給金彪,你猜他會怎麼對你?”

老鼠黃臉色大變,眼神中流露出不自禁的恐懼,搖頭說:“你這是汙蔑,汙蔑……”

“汙蔑你又怎樣?”黎承睿冷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臉頰說,“你以為你憑什麼跟阿sir談條件?死或者作證,選一個,不選就我替你選。給你一分鐘。”

他鬆開老鼠黃的衣領,任由他滑到地板上,轉頭對目瞪口呆的阿Sam說:“一分鐘後你看著辦,他要不懂作選擇題,你好好教教他。”

他有些心神不寧,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對阿Sam說:“我出去一下,這裡交給你。”

“是。”

黎承睿頭也不回地出了新界北警署,他朝自己的車走去,他忽然發現自己習慣性地總把車子停在同一個地方,他呆呆地站立在那,刹那間明白了當初黃品錫在那見到的林翊,那個少年一定是站在這裡,就如記憶中那樣,他朝自己跑來,他喜歡那輛老車。

耳邊似乎想起林翊清澈而略嫌笨拙的話語:“睿哥……”

“我給你煲了湯哦。”

“今天功課我有做,有些不會,我做不出來……”

“我有好好吃飯啊,汽水也有買。”

“我有錢的,以後我養你。”

“我有準備禮物送你哦,現在不能告訴你。”

黎承睿痛苦地閉上眼,這個地方他就是這麼回避,可是記憶仍然不肯放過他,過了這麼些年還是不肯褪色,還是鮮明一路昨日,他三步做兩步地開了車門,鑽進去,迅速踩了油門衝出去。

這時大門那迎麵突然走來幾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黎承睿的車子險些朝他們撞去,幸虧他反應夠快,方向盤打橫,車子緊急偏向另一邊,他新買的這輛越野車性能卓著,及時刹住,一聲尖響後,車子在離大門欄杆一公分處停住。黎承睿鬆了一口氣,幸好沒撞上人,更加沒撞爛新界北警署的大門,不然就算有八輩子老交情也非得折了不可。

他聽見那幾個人不滿的抱怨和喝罵聲,於情於理他都該下車道歉。於是黎承睿抓抓頭發,開了車門下來,這才發現這是兩對奇怪的組合,當前的兩個老年婦女一個手捧遺像,一個哭哭啼啼,他們身邊各有一名年輕男子攙扶,黎承睿望過去,突然間覺得呼吸維艱,心臟在瞬間像被人緊急按停。

儘管隔了有十幾米,儘管當中隔了有五年,可他還是一下認出了左邊那個年輕人。他長高了,臉型拉長,下巴弧線更顯精致絕倫,雙%e8%85%bf筆直有力,他的衣著仍然很普通,發型仍然隻要整潔不講時尚,可是他整個人與以前相比,卻如寶玉新成,潤澤俊美,少年時代的懵懂神色一去不返,他顧盼之間,如明珠光暈,熠熠生輝。

那是林翊,他仍然如第一次相遇那樣,隻需驚鴻一瞥,便已驚濤駭浪。

林翊,他的小翊,黎承睿愣愣地看著他,幾乎挪不開眼,他在這一瞬間腦子一片空白,他想這是在做夢麼?因為想得太多,所以禁不住描摹他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可真等他站在麵前,黎承睿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真實感。

他情不自禁地朝林翊走過去,他早已知道必然如此。

可是林翊卻像不認識他一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轉開視線,他低頭對手捧遺像的老女人說了什麼,對方不再責罵黎承睿,隻是怒瞪了他一眼,然後帶著幾個人朝警局走去。

林翊轉身的時候完全沒有再看黎承睿一眼,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外露,從頭到尾,他就如看一個陌生人那般。

黎承睿的腳步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84、重逢(三)

84、重逢(三)

黎承睿目送林翊漸行漸遠,直到他進入建築物完全看不見人為止。

他渾身微微發抖,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從乍然重逢的震撼中拉回理智,他抖著手想找煙,摸了摸全身口袋,才發現煙早已抽完。

這幾年煙癮變大,他所在的辦公室樓層因此僻出一間專門的吸煙室。

有時候心裡空洞得抵不住,就隻能一根接一根地抽。

黎承睿仰頭看天,天色很藍,是香港秋冬天氣中常見的晴空萬裡,純粹的藍色漚染了他的眼睛,天空高遠,白雲如絮,光線太亮,以至於他感到眼睛酸澀。?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已經五年,原來,已經過了五年。

他的男孩長大了,他已經懂得將站在自己對立麵的人視而不見,五年前他衝男孩說,從今以後,再不相識,五年後男孩實踐了他的要求,從理智上講,他做得很對。

做得很對。

黎承睿微微閉上眼對自己說,痛苦是必須的,這就是選擇的代價,這種宛若舊傷口裂開一般的疼痛,隻是一個需要經曆的過程,過去了就好。

過去了,也許有天能真正走到林翊麵前,直視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輕聲問一句還好嗎,然後從心裡祝福他快樂健康。

可是為什麼這種疼痛老也沒有過去?它就如被人重新狠狠劈了一刀,新傷舊痂混在一塊,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電話響了,他做了一下深呼吸,才斷然接通,有些倉惶地“喂”了一聲。

“阿頭,事情有變。”阿Sam口氣中帶著懊惱,“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老鼠黃的詐騙案中上吊自殺的那個阿伯家人捧著遺像鬨了上來,我剛剛跟他談好了交易,他指控金彪,我們這邊給他銷案放人,現在這樣可怎麼辦?”

黎承睿心裡一跳,嚴厲地問:“消息走漏到什麼程度?”

“苦主現在知道老鼠黃被我們抓到,吵著要他出來償命。人證物證都在,我怕我們這麼放人,對受害人交代不過去。”

黎承睿微一沉%e5%90%9f,立即想到剛剛看到的林翊,他幾乎可以斷定,捧著遺像鬨事的,應該就是林翊攙扶的那位老婦人。隻是不知道林翊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為什麼會眾目睽睽地參與進來,這根本不符合他策劃那幾起謀殺案中表現的周密和冷酷。

他到底來做什麼?

黎承睿搖搖頭,壓住心裡不太好的聯想,冷靜地說:“讓阿良他們先擋住人,我馬上上來,你看好老鼠黃,知道嗎?”

“是。”

黎承睿顧不得自己的車了,轉身飛快走進新界北警署,回到剛剛審訊老鼠黃的商業犯罪調查科。

他是黎警官,他一直都是黎警官。

他到的時候,那邊走廊裡隔著老遠都聽見一個老年婦人嘶啞的哭喊聲,還有一片吵鬨聲,可是沒有聽見林翊的聲音,黎承睿腳步停頓了幾秒,自嘲一笑,再抬起,則以一種堅決的方式大踏步進去。

商業犯罪調查科的探員基本都出來了,曾玨良苦口婆心勸說那位捧著遺像哭泣的阿婆,連黃品錫都在幫忙勸。黎承睿一來,不知誰喊了一聲“黎sir”,大家紛紛讓開,透過人群黎承睿一步步走過來,他沒有看向苦主,隻是一眨不眨地凝望林翊,他就站在那,半垂著頭,站在另一位同來的青年背後,多少年過去了,可是他顯然沒有改自己的小習慣,在人群中,他永遠保持疏離和茫然,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置身這麼吵鬨的環境中。

此時,林翊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卻又飛快地調轉視線,眉間的情緒一閃而過,隨即恢複了漠然的表情。

他的男孩,黎承睿心疼如刀攪,不看到他,也許可以用理性壓製住那些思念和牽掛,可等人真的活生生站在麵前,又怎麼做到視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