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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去,隻一路沿著那條走得次數並不多,卻每一次都令她印象深刻的走廊慢慢走著。

一名小童走過,歪著腦袋瞅了她半天,終於想起了她是誰,粉嫩嫩的臉頓時現出慌張,手忙腳亂地要向她跪拜,讓她一手托住。

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這張稚氣未脫的小臉,那時的話語還彷彿在耳邊迴響,「你是誰呀,我們院正除了給皇上,皇後娘娘以及各位殿下公主看診之外,其他人一律不看的。」

「到太醫院來求診的大臣都要經過皇上的允許並且列案的,你有皇上的批折嗎?……我們院正你就別想了。」

「少跟我套近乎,告訴你,沒用的。」

時過境遷,恍若隔世。

小童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不小心出錯惹了她不高興,怯生生的模樣哪裡還有當日的老氣秋橫,寧天歌不禁莞爾,揮手讓他去了。

卻見他不加掩飾地呼出一口氣,行了一禮便快快地離去,起先還斂著步子,之後便越走越快,索性遠遠跑開了去,還不忘回頭看她一眼。

她笑著搖頭,到底是小孩子。

行至小院,她站在院前,望著那緊閉的房門,一時駐步不前。

院子裡種著一些可作草藥的花草,是那人親自栽種,隻是如今,景物依舊,人已非。

陳言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不多問,不催促。

並非因為身份有別,而是那種從女子身上漸漸逸散出的沉涼,他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他是聰明之人,這屋子曾經的主人對女子的心意他早已明瞭,但他從不作過多的揣測,一如他從不將心中的情感流露半分。

不管如何,他都不會離開。

他會一直在她身邊,一直守護下去,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房門被吱呀推開,一股淡淡的書墨草藥香氣迎麵而來,寧天歌的眸光緩緩流轉,這裡麵的一桌一椅都是那般熟悉可親,可親得好似它們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撫過,眸光落在堆放在一角的幾本醫書上,最上麵的那本,濺了幾滴墨汁,被弄髒了封皮。

那時候,他險些因此而大發脾氣,卻又硬是克製住,那模樣現在想來卻是心裡一疼。

那樣一個愛醫書如命的人,終究走得太過決絕,連一本都未帶走。

抬頭間,眸光一頓,在旁邊的櫃子上,竟然放著一隻熟悉的藥箱。

他居然,連他從不離身的藥箱都未帶。

這是連吃飯的傢夥都不需要了,還是說,走得太過匆忙,忘了?

雙手捧下,打開,裡麵的每一樣物品都是她所熟識的,尤其那隻長方形的匣子。

將匣子取出,沉甸甸地很有些份量,放在手心裡輕輕一晃,裡麵響起骨碌碌滾動的輕響,並非撞擊到木板的聲音,而是有些發悶,不由抿起一絲淺笑。

這裡麵的糖丸,前陣子本已被她吃完,如今聽來,這匣子的主人又新做了一些。

掀開蓋子,掂起一顆放入嘴裡,香甜中帶著淡淡的清苦,一如記憶中那般滋味。

「來,你也嘗嘗。」她遞到陳言麵前。

陳言依言拿起一顆吃了進去,點頭,「很甜。」

她一笑,合上藥箱,望著那滿噹噹的書櫃,道:「將那書櫃最頂層的書連同這桌子上的都給冉院正送去吧,還有這藥箱,去的時候什麼都不必說,送到就好。」

——

「娘娘,這身衣裳還要留著麼,都已經破了。」負責整理衣箱的宮婢拿著一套衣服過來請示。

「嗯,留著。」寧天歌接過,親自放進衣櫃中,將上麵的褶皺慢慢撫平。

那人行事向來一絲不苟,衣服更是不沾點塵,平整得好似熨過一般,最容不得有一絲淩亂。

這是他強迫她換上的那套衣服,褲子被墨離給扯破了,後來她又給勉強縫上,隻是那針法實在難看得緊。

以前她一直想找個機會還他,也曾想過問他要回自己的那身,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如今,這衣物卻成了一種紀念。

她抬頭看了眼外麵的天色,拿起雪色貂裘,「告訴皇上,我有事出宮一趟,讓他不必等我。」

宮婢連忙過來幫忙繫帶,「奴婢陪您一起去。」

「不必。」

宮婢深知她說一不二,不免有些發急,「可是娘娘,很快就要天黑了,這麼冷的天,您還是等明日再去吧。」

「我的脾氣你們還不知道麼?」她淡淡一瞥,「讓皇上在宮裡安心等著,不許讓人來找我,他自己也一樣。」

「是。」宮婢們低聲應了,再無人敢勸阻,隻一人怯怯道,「如果四喜回來找不到娘娘,不知會不會……」

想到有一回四喜一時見不到皇後,大發雷霆將她們的衣服全部撕成碎布條的模樣,簡直比惡魔還可怕。

「皇上不是送給它丸子了麼,它現在哪裡還有心思顧得上我。」寧天歌攏了攏裘衣,舉步出門。

朱紅的宮牆轉角,兩抹雪白的身影嬉鬧著一前一後跑過,倏忽轉過去就不見了。

——

京都一條不起眼的街巷,兩個月前新開了一家草堂。

草堂裡的那個先生年紀極輕,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五官長得很是俊秀,就是身形單薄了些,尤其喜愛穿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特別好看,有一種飄然出塵的味道。

草堂剛掛牌時,來看病的病人一看裡麵的先生長得如此年輕,二話不說轉頭就走了。

都說年紀越大的大夫醫術越精湛,這個長得像書生一樣的男子能有多大能耐?很多人都不看好。

草堂著實清冷了些日子。

直到有一日,有個飢寒交迫又得了重病的孤女倒在草堂門前,氣息奄奄,路過之人都說救不活了。

後來草堂裡的先生走了出來,隻把了把脈,又取出幾根銀針在她身上紮了幾下,孤女便醒了過來,之後又在草堂裡休養了幾日,不僅活了下來,還活蹦亂跳地跟沒事人一樣。

至此,草堂的名聲一下子傳開,來看病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那孤女也不肯離開,死活要賴在草堂給先生打下手洗衣做飯。

又因這位先生行醫方式奇特,家境貧寒之人來看病,可以連診金與藥費都不付,富人之家來請,則至少要百兩診金以上,與一般的醫館大相逕庭,因此口口相傳之下,來這家無名草堂求醫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隻是這位先生有一個規矩,在辰時之前和申時之後從不接診,也不許人來打擾。開始有人不理解,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後來,隨著時間一久,草堂裡的侍藥小童與那孤女就發現,先生在每日起床後都會站在草堂門前,朝著一個方向看上一眼,晚上睡覺前又會看上一眼,每日都如此,隻看兩眼,從不多,也從不少。

隻是,那兩眼卻很深很長,每當這個時候,先生的眼睛裡就像是多了一些他們看不真切的東西,再不是古井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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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們並不知道先生在看什麼,後來看著看著便琢磨,這條街對著的方向不正是皇宮麼?

先生每日都看皇宮做什麼?難道那裡有他的什麼親人?

他們一直都不知道先生是什麼人,先生從不說,他們也很少問,問了也問不出什麼。

事實上,他很少說話,除了必要的問診之外幾乎從不開口。

偶爾會有一些人來,並不是來看病,而是給先生送些東西來,有時是世麵上找不到的醫書,有時是一些很難買到的藥材,或是一些上等的生活所需。

送來了先生就收下,從不說謝。

而那些人對先生極為尊敬,但隻稱他為先生,別的什麼都不多說。

也有一些來看病的,衣著雖然隻是常服,但一看來人的氣度便可看出對方非富即貴,進來之後對先生十分有禮,先生亦隻是淡淡頷首,如對待普通病人一般,問診,給藥,不送。

來人也不生氣,笑嗬嗬地來,笑嗬嗬地走,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這種態度。

這樣的次數多了,被稱為神醫的先生便多了一層神秘的光環,諸多猜測,眾說紛紜,先生從來不聞不問。

這日傍晚,申時一過,草堂內的病人便都自覺地退了出來,因為裡麵都已排了號,第二日在辰時之後,首先輪到的便是他們。

這一點,他們從來不擔心,隻因先生從來隻按病人到來的先後看病,從來不看對方是誰。

草堂頓時清靜,白衣清瘦的男子收拾好桌麵,照例取出一本醫書研讀。

天氣寒冷,草堂大門關起,隻開著半扇窗子,屋內燈燭早早點起,透過那半扇窗,可看到男子極為小心地摩挲著書的封麵,修長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點上,久久不曾挪開。

暖黃的燈光照在他俊秀的臉上,他的臉半明半暗的映地光影中,輪廓清晰,眼神專注而溫柔,令人心動。

屋內似乎有女子在說話,緊接著一名少女出現在視線中,手裡端著托盤,裡麵放著幾樣精緻清淡的白粥小菜。

男子連忙將醫書收起,一手護在上麵,生怕不小心被濺上了湯汁,仔細地歸放妥當了,這才開始吃飯。

少女站在旁邊開心地看著他,似乎隻要這樣看著她就能跟著飽了,男子抬頭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她才捂著嘴跑了開去。

站在草堂外不遠處的女子眸中泛起一絲笑意,他始終還是那個模樣,半點未改。

他吃得很慢,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吃著,神情卻似乎有絲飄忽,半途中像是想到了什麼,連筷子裡夾的菜掉了都不自知。

待到那少女過來收碗筷,他才隻吃了一半,卻放下筷子,讓她收走。

少女不知說了句什麼,可能是讓他再吃點,他便沉了臉,起身甩袖走出了草堂。

立於草堂門口,他似乎習慣性地便要轉身,轉到一半卻又頓住,僵立了許久,身子終究緩緩轉了過來,望著皇宮的方向。

這一眼,卻是看了很久,很久。

夜很黑,很冷,他隻穿著屋內所穿的白衣,單薄的身子在風中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