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灰頭土臉的，他自己也忙了一天，連領帶都忘了從襯衣裡麵抽出來。

不過也許，這就是天意的。萬鴻宇有種預感，錯過今天他會後悔，所以他遵從自己的直覺，反正有些話憋在心裡很久了，早晚也是要說。

萬鴻宇握拳抵在%e5%94%87邊又咳了一聲，才說：「我這個人不擅於表達，那個，感情，如果惹你不高興你別生氣。」

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開場白挺傻的，但卻是真心不希望宋顏不開心。

「那個，」萬鴻宇說，「我們認識也有段日子了，我這個人就如你所見，無趣刻板了一點，不過待人還算真誠，你人挺好的，我覺得跟你相處挺合得來的，你覺得呢？」

萬鴻宇覺得自己當著業內業外多少前輩大佬講話都沒這麼詞不達意過，仔細回想自己這小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說出這種話，當年丁心悅是主動向他示好的，好像也沒這麼費勁，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了。他從來也沒想過原來表達愛意是這樣艱難的一件事情，他上次懷著如此忐忑的心情大概還是拿著電話準備查高考分數的時候，那是決定將來命運的時刻，而現在也有相似的感覺。

其實萬鴻宇內心深處還是很希望宋顏能略帶羞澀地回答，其實她也覺得自己挺好的，就等他開口呢，這樣的話即使他們的開頭有點傻，但起碼是情意相投的，也不枉他緊張半天。

結果在他的期待之下，卻看到宋顏抬起頭後驚恐的眼神，她甚至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發抖，單薄的身體彷彿秋末冬初掛在樹枝上的最後一片葉子那樣搖搖欲墜。

這一下嚇到的反而是萬鴻宇了，他下意識地上前去扶宋顏，略帶不安地問：「你沒事吧？」

手中的身體抖得很厲害，可萬鴻宇能感覺到她在兀自咬牙強撐。萬鴻宇有些不忍心，這個女人似乎有些太要強了些，以前隻覺得她在工作方麵是這樣，其實這是她性格的一部分，跟她柔弱的外表太不相似。

「我，」宋顏抖著聲音說，「我……」

萬鴻宇很想柔聲說話，可是強硬慣了，一時半刻改不過來，隻能盡量把聲音放低些，也就更顯得音色低沉：「沒關係，如果你不開心，或者你不喜歡，我希望你能說出來，我……」大概也是性格所致，他說不出放棄的話，略一沉%e5%90%9f之後說，「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宋顏竭盡所能強迫自己鎮靜，搭在雙肩上那雙厚實穩重的手傳遞出的熱量讓她震驚，那熱量甚至直擊心靈，讓她冷得幾乎結了冰的感情世界都跟著顫動。

她可以拒絕萬鴻宇乾巴巴的示愛台詞扭頭就走，但她無法抗拒這份活生生的熱量，即使這熱量幾乎灼傷她，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湊過去取暖，就像懼怕愛情又渴望愛情的那幾乎乾涸的內心，進是懸崖，退是維穀。

宋顏勉強靠在牆邊，抖著手摀住臉，才說：「你應該得到最好的。」

萬鴻宇看著她的反應，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半天才說：「你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

可能宋顏沒想到萬鴻宇會這麼說，又或者說，在她內心深處是期盼著他這麼說的。所以這話落在她的耳中，就像觸碰到某處看似已經癒合了的傷口，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這讓萬鴻宇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反而覺得即使被拒絕都比看宋顏哭要來得要好。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安慰她，心慌意亂之間乾脆直接把她摟進了懷裡。似乎這樣才能溫暖到她，讓她發抖的身體平靜下來。

然而結果適得其反。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宋顏整個身體都僵硬了，溫暖寬厚的%e8%83%b8膛，陌生的氣味，來自另一個人的懷抱，她能體會到他毫無惡意的心情，甚至噴在她頭頂的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心，讓人實在不忍拒絕這份好意。

但宋顏還是推拒開了萬鴻宇，說著：「抱歉。」驟然失去了溫度，一瞬間竟然感到冷，這還不同於一直以來存活在冰天雪地裡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在一個冰涼的環境裡燃起一堆火，那火堆卻突然熄滅了，是比冷更加的寒冷。

萬鴻宇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人，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念頭，又一一因為不合理而被自己駁倒，他說：「是我該說抱歉，嚇到你了？」

宋顏低下頭，下意識地抬起手，咬著食指說：「我真的不好。你很好，應該遇到更好的人。」

「我說過，」萬鴻宇的聲音沒有動搖，「你就是最好的。」

他的手依然放在她的肩頭，盡量溫和的語氣對她說：「看著我，宋顏。」

「我……」宋顏半天才抬起頭，她的淚乾了，之前的淚水混合了眼線的顏料，在鼻子旁邊留下一行淺淺的痕跡，宋顏全然不覺。

萬鴻宇想了想，還是伸出拇指抹去了那痕跡。她的臉很小，也沒什麼肉，他能感覺到她緊咬牙關的僵硬。

萬鴻宇說：「我是個無趣的老男人，這輩子也沒喜歡過太多的人。我結過一次婚，有過一個孩子，不過他們都不在了。以前我也想過，如果她不在了孩子還在，起碼我還有個念想，人生有個奔頭，我會努力工作，獨自把孩子撫養長大，我會教他所有我會的東西，將來讓他繼承我所有的成就，那樣的話我活著起碼也能有寄托，不會像後來，為了擺脫無所適從的茫然隻能工作。」

這是埋在內心深處的獨白，從來沒向任何人說起過的，「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心情，這麼多年了，我從來也沒想過會再遇到一個什麼人，怎麼說呢，認識你之後讓我覺得不同，終於又有了想追逐的東西，所以我不想放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可是看你哭的時候我很難過，我想保護你。你願意告訴我你為什麼難過嗎？」

☆、Chapter 48

「你願意告訴我你為什麼難過嗎？」萬鴻宇問宋顏。

而宋顏隻是搖頭，眼淚也不一定全是因為難過，而是許多許多年，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為什麼難過？」

以前她跟她爸吵架，她爸從來都是直接拍桌子指責她，從來沒關心過原因。被這樣小心翼翼地詢問，讓她有種被寵愛的錯覺。

萬鴻宇扶著宋顏坐下，看見旁邊以前耿晨鐘坐的那個位置上放著盒抽紙，順手拿過來遞給宋顏。

宋顏並沒有再哭，長大後她已經很少哭了，她早就學會隱藏自己的感情。

宋顏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並沒有接抽紙，半晌才說：「抱歉。」

「為什麼道歉？」萬鴻宇說，「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喜歡一個人就是錯的吧。宋顏想。一段注定虛無又脆弱的感情，到頭來，隻有她一個人承擔後果，就像個自作多情的小醜。

隻默默看著就好。

隻默默看著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為什麼一定要在一起？

萬鴻宇皺著眉，問：「你不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宋顏訝然地看向萬鴻宇，當萬鴻宇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突然問：「即使會有人反對也要在一起？」

萬鴻宇連想都沒想，就說：「即使所有人都反對也要在一起。」

「可是……」宋顏還是不太信。

萬鴻宇又說：「我說出的話就是一輩子。」‖思‖兔‖網‖

宋顏仰起頭愣愣地看著萬鴻宇，他的表情很堅定，堅定得都讓她覺得應該去相信。然後她又低下頭，揪著那根受傷的手指。

萬鴻宇等了一會兒，終於失去了耐心，他蹲下`身，試圖從下麵看到宋顏的臉。這是一個示弱的姿態，把自己放得很低，萬鴻宇以前從來沒向誰示過弱，但是他願意為宋顏俯下`身。

宋顏似乎也嚇了一跳，想站起來，卻被萬鴻宇製止了。

他握著她的手，一根根掰開她發僵的手指，再與自己的手指交握。他的手指長而有力，手心溫暖，稍微張開就把宋顏的雙手都裹在裡麵，他對她說：「無論任何事，有我。」

說不上安心，宋顏的手都是冰涼的，心情卻是迷惑，她能感覺到眼前人的真摯，跟印象裡充滿惡意的遊戲不一樣。

許多年前，那僅僅是個遊戲。年幼而羞澀的她甚至不好意思抬頭，所以沒看到那個孩子苦著張臉偷偷扭頭朝後看的小動作。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多年以後，她始終記得那次喜歡，從而對「喜歡」這種感情都產生了罪惡感。

那原本是她遠遠地才能偷看一眼的身影，跟不起眼的她完全不一樣的人。肆意張揚，甚至肆無忌憚，讓老師們很頭痛的那種學生，走在謹小慎微、隻知道刻苦讀書的她的那根平行線。

那天，那個男孩兒隻跟她說了兩句話，「哎，我們認識一下。」和「哎，下午別上課了。」

她在他的幫助下從學校後門的圍牆上翻出去，然後就失去了那個男生的蹤影。夏天的午後熱得窒息，她被孤獨地拋在大街上，不知所措地站在太陽底下，茫然地打量著周圍的世界，也被周圍的人打量著，對於一個向來恪守規則的孩子來說，那些或許並無深意的目光是如此刺眼。

她也是後來過了好久才知道，那男孩兒把她帶出學校，自己卻偷偷溜回去上課。那隻是個遊戲，他們幾個孩子閒極無聊想出來的整人遊戲，而她隻不過是剛好路過才被選中的目標。

隻不過那個中午她還什麼都不知道，直到被帶到老師麵前，她還試圖替那個人隱瞞。老師如臨大敵，第一時間叫了她的父母來。然而她爸爸那個時候也還年輕，脾氣也更加火爆，根本不聽她的任何解釋，甚至沒瞭解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她還記得她爸爸在教學樓裡咆哮著：「我花錢送你來學校是讀書的，你給我早戀？」老師們袖手旁觀，有好奇的學生趴在牆角往這邊偷看，這件事讓她直到畢業那天都在學校裡抬不起頭來。

不僅如此，因為她拒不承認錯誤的態度，她爸爸把她關在家裡不許出門，也不許上學，甚至請了假在家裡看著她，逼迫她交代早戀的過程。

那其中的細節今天想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她的愛情顯然開始得有些荒蕪又有些可笑。

不久後，那幾個男孩子故技重施的時候被發現，宋顏她爸也知道了前因後果，可是沒有人向宋顏道歉，甚至一句解釋都沒有。後來學生們都忙著升學考試，就更沒人提那件事了。

對於所有人來說那都隻是年少時極短暫的插曲，除了宋顏，這個唯一的受害者，甚至在她成年之後，影響還在繼續。

如果沒有遇到萬鴻宇，這影響也隻是對她一個人，她逃避著所有人的好意，也規避了任何潛在的惡意。她會做個聽話的晚輩去相親，然後抱歉地向對方說再見。她隻要在她密不透風的小小世界裡苟活就夠了。

可是她遇到了萬鴻宇。那個向來敢作敢當又說一不二的男人。宋顏後悔自己怎麼就以為這樣一個男人會像她一樣自欺欺人地假裝沒事發生呢？而她到底是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