嗦兩句就是了。

宋顏心裡挺不是滋味的，就好像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受寵的孩子，到頭來突然發現是被父母嫌棄的那一個，落差有點大，而且性別這種東西又不像學習成績，靠努力可以後天彌補的。

「你看看你，」宋顏她爸指著宋顏說，「這一臉什麼表情，我就看不得你這個樣子，這麼大人了，說生氣就生氣，說變臉就變臉。」

宋顏說：「我沒生氣。」

宋顏她爸說：「你沒生氣是我在生氣啊？」

宋顏說：「我哪知道你生氣沒生氣。」

宋顏她爸撇撇嘴，說：「大過年的我不跟你生氣。」

這回倒好，父女倆都不說話了，大眼瞪小眼地對坐著。

宋顏她爸脾氣比較暴躁，也習慣於發號施令，不過也可能是近幾年年紀越來越大的關係，尤其是經過上次的爭吵，他也不想把跟宋顏的關係搞僵。於是這次短暫的對峙，竟然是以宋顏她爸先開口而告終，她爸說：「其實女孩兒也沒啥，你小的時候，半夜總哭鬧，我爬起來哄你睡覺的時候就想啊，女孩兒教育好了也不比男孩兒差。所以你從小我就對你要求挺嚴格，你其實不喜歡的，對吧？」

可能是喝了酒的關係，宋顏她爸臉頰有點泛紅，但是眼神很誠懇。宋顏不知道她爸今天是怎麼了，怎麼說著說著提起那麼久遠的事情了，她爸從來不跟她講這些的，她似乎永遠都不是令她爸滿意的孩子，她所看到的總是她爸失望的表情。現在想想，她爸確實挺嚴厲的，不過也可能是跟她媽比起來才這麼明顯，她爸以前就總說她媽「慈母多敗兒」。

可是確實不喜歡。哪個孩子也不會喜歡每天都是上不完的輔導班、做不完的練習題、永遠也達不到的要求，而且她家條件並不好，每次達不到她爸製定的目標，她爸就把那些買來的參考書一本一本堆到她麵前，或許在她爸看來這是一種激勵，可是對宋顏來說，似乎拿到一個好名次隻是為了值那些參考書的錢。

錯誤的教育方式讓全家人都苦不堪言，更讓宋顏在幼年時心生牴觸。

宋顏她爸說：「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那件事，你一直放不下吧？」

宋顏的身體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她慌忙搖頭，以掩飾尷尬，可還是被她爸看到了眼裡。

「我也是為了你好。」宋顏她爸這麼說，可他心裡卻清楚，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他沒想到後果會影響這麼多年，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作為父親的一次普通斥責，如果不是宋顏長大後明顯在排斥談戀愛這件事，他根本也聯想不到那裡去。或許當時已經意識到了，隻是抱著「孩子這麼小，根本不會在意吧」的僥倖心理罷了。

「你們那個老闆，叫萬鴻宇的，」宋顏她爸說，「跟你真不合適。」

宋顏苦笑了一下，說：「爸，不要迷信。」

宋顏她爸搖搖頭，說：「不是那麼回事兒。」她爸手握酒杯，卻不端起，繼續說 ，「他結過婚，經歷過家庭生活。對你來說婚姻是未知的，可對他不是。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不吵架不拌嘴的？吵著吵著他就該想了，以前那個遇到這樣的事兒就不會吵，或者以前那個就不會這麼不懂事，時間久了就會看輕你。」

「丫頭，」宋顏她爸苦口婆心地說，「不是你做得不夠好，而是他不自覺地就會在心裡比了。你想過嗎？」

「我，」宋顏說，「為什麼要跟別人比呢？」

宋顏她爸沒想到女兒會這麼說，吸氣又呼氣，像喘氣又像歎氣，帶著一股飽經滄桑的概歎。

最後，宋顏她爸說：「反正能說的我都說了，我跟你媽都不喜歡這個人，他命太硬。」

宋顏：「……」

☆、Chapter 43

多年之後，宋顏她爸重新提起的那些往事對宋顏來說其實已經沒什麼意義，事件本身早已遠去，但是留下的影響卻延續至今，甚至已經溶進她的性格裡，比如她至今都會因為半夜忽然聽到她爸說話的聲音而產生恐懼。並不是她爸讓她覺得恐懼，而是小時候的記憶讓她恐懼而已。

雖然宋顏也想改變，但改變這種事本身就很難，並不是說一句「你把那些都忘了吧」就真的能忘掉的，就好像頭髮剪了還能長出來，但是失去的手腳該如何重新長出來。

道理誰都懂，隻是做不到。

做不到放下過去的宋顏繼續在現在裡掙紮，過了個年，以為一切都能重新開始，起碼能稍微好轉，可是看到萬鴻宇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什麼都沒變，她遇到的這個男人，一旦決定了的事，是不會變的。

萬鴻宇比過年之前那段時間要顯得意氣風發，整個人更加有魅力。去年的這個時候宋顏還沒認識萬鴻宇，可是公司裡那麼多老員工了，他們看見老闆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繼而笑瞇瞇地跟他打招呼，說老闆看來你這個年過得挺滋潤。

萬鴻宇隻是笑笑。

執行秘書對這方麵不太敏[gǎn]，而且他這個年過得不太好。宋顏問了才知道，他去年交的那個女朋友很想進百順工作，可是年底汽車行業經過震動之後，百順擴招員工的計劃被壓後了，最終女朋友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挺迷茫的，就想著要不要繼續留在學校讀個博士。執行秘書也是支持的。

可過年回家，執行秘書把這事兒跟家裡人一說，卻沒得到父母的響應。他也是獨子，本來多少有些不諳世事的兒子找到女朋友是好事，可是當他父母聽說人家姑娘想讀博就不老太高興的。老人的想法還是比較守舊，總覺得女孩子不用學歷太高、工作太好，總之就是不要強過男方。執行秘書這人處理工作是一把好手，可平常生活中就不太會說話，一來二去沒說服父母，反而惹了二老不高興，還要求他跟女方分手。

宋顏上班第一天就光聽執行秘書抱怨過年這段時間的煩心事了，可她對這種事更沒經驗，最後實在沒轍，找了個空隙去人事部把耿晨鐘叫過來，讓他去聽傾訴去了。

作為秘書，宋顏的服務對像當然就是老闆，所以她想避開是不可能的。

幸好萬鴻宇也不想給她壓力的樣子，而且過年這幾天他也沒閒著，家裡親戚少，他乾脆去了趟外地，談下來一單新能源車的生意。

到目前為止，對很多人來說新能源車還停留在概念裡，然而作為一個趨勢，萬鴻宇本人則很看好這種新型機動車。而且這種車子購買起來程序簡便於普通汽車，能不能成為主流現在還不知道，但是消費者可以多一個選擇倒是真的。

萬鴻宇把簽好的合同遞給宋顏，宋顏伸手去接，卻沒能從萬鴻宇手裡把合同抽出來，宋顏下意識抬頭，正對上萬鴻宇看她的目光。那目光中包含著久別重逢的喜悅，雖然放假的時間不長，可當心裡有了一個人，分開一天都是天長地久了，何況這麼多天。

宋顏也不知道為什麼，臉騰一下就紅了，張了張嘴，一個字沒說出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萬鴻宇笑了一笑，也沒為難她，很快鬆了手，像遇到的每一個員工那樣問了問過年都去哪兒了之類的，這麼會兒功夫耿晨鐘敲門進來打招呼，也算給宋顏解了圍。

宋顏忙不迭地抱著合同出去了，但對於萬鴻宇來說卻有一點遺憾，他想多接觸宋顏，可有時又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把握的感覺，心裡沒底。他不知道她在顧忌什麼，每次單獨麵對自己時，他都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而萬鴻宇清楚地知道，她之所以會緊張，是因為在潛移默化之間，他已經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去，宋顏心裡是明白的，他雖然戀愛經驗不豐富，但在觀察人方麵卻很獨到。

所以宋顏的反應讓他覺得疑惑，如果她抗拒這份感情，萬鴻宇是不會死纏爛打的，可是她那種緊張，明明不是對他這個人，而似乎是對待感情本身。這讓萬鴻宇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擅長談戀愛，他以為以宋顏的理智和性情，他們倆的事本該是水到渠成的，沒想到最後關節卻遇到難題。

萬鴻宇看著宋顏微低頭出門並小心把門關好的身影，心裡扭出七八個結，可他也在提醒自己別急別急，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經過一個新年，他也冷靜了些，覺得想重新開始一段新生活不難，但是如何讓今後的生活不起波瀾，他得先把現在的生活處理好。在遇到宋顏之前，萬鴻宇從來沒動過再婚的念頭，照顧丁家一家老小也是他曾答應亡妻的事，可是如果再婚，不好好處理丁家的事，對宋顏是不公平的，她不曾做錯什麼，本就沒有義務同他一道背起這個責任。

萬鴻宇這麼想著，目光終於肯落在耿晨鐘身上，這人明顯一張節後綜合症的臉，懶洋洋地靠在老闆辦公室那張待客沙發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萬鴻宇沒理他，直接開電腦看新聞。

終於耿晨鐘沒沉住氣，說：「萬總，救我啊。」

萬鴻宇打開新聞網頁，漫不經心地問：「怎麼了？」

耿晨鐘說：「我媽催我相親，啥手段都用上了。」

萬鴻宇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你也的確到了該考慮個人問題的年紀了，別太挑。」

耿晨鐘梗著脖子說：「我沒挑，我哪有時間挑？我天天在工作。」

萬鴻宇想想也是，自打耿晨鐘開始上班，一直挺努力的，始終都不遲到不早退，除了之前因為半夜到二手車行幫忙而感冒發燒之外，根本連假都沒請過。

耿晨鐘說：「我哪有時間搞對像？再說也沒機會啊，你也知道我周圍的情況。」

這的確，行政部門的員工雖然以女性居多，但普遍年齡偏大，所以想在周圍挑選，來個美好的辦公室戀情顯然不合適。雖然大齡女性熱愛保媒拉縴事業，耿晨鐘也算個優質小鮮肉，奈何他自己不爭氣，以紈褲形象出入百順的次數多了，同事們表麵不說什麼，但其實對他沒有什麼信心。說到底，撮合一段姻緣也是要看這兩個人的品行性格，誰都覺得自己家認識的都是好女孩兒，也就不會把自己都看不上的人硬配過來。還是耿晨鐘自己不爭氣，他到百順都這麼久了，竟然沒一個替他介紹個靠譜的女朋友的。

他剛上班那會兒，以前那幫酒肉朋友倒是時不時叫他出去聚會，也會介紹女孩兒給他，可那些女孩兒普遍對金錢的要求比較高，也喜歡能天天陪著她們吃喝玩樂的男人。可耿晨鐘上正常班，是真的沒時間。久而久之，和他那些所謂的朋友之間聯繫也少了，女朋友更是連影子都不知道在哪裡。

耿晨鐘這個人雖然各種不靠譜，但是很孝順，看他對他姑媽就知道了，所以一跟父母團聚，他媽提起來想要兒媳婦，他就有點撐不住了。剛才他被宋顏叫過去安慰執行秘書，聽了半天，最後拍拍人家的肩，由衷說了句：「起碼你還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