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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萬年。凡是上過天的,沒有不認識他的。嚴厲之前他倒不曾跟誰有過深交。

嚴厲跟天樞的交情始於她被罰守天門。

天樞一表人才,卻始終都孑然一身。嚴厲也是「一表人才,不近女色」。守天門枯燥無趣,一仙一神臭味相投,時常都對酌閒話。

嚴厲總歎自己生不逢時,沒趕上諸界混戰,一身本事無處可用,神兵都要銹鈍了。

天樞則總放狂言,道是何日邪道再度集結攻天,就是這天門他們也闖不過去,哪兒用別人出手?沒成想,邪道尚未攻天,他竟便死了。

且不說那兇手究竟是誰,嚴厲覺得這事純粹怪她。

若非她怕天樞嘴巴大,說話直,纏著她問東問西的,做出那麼失禮之事,想必天樞也不會掛念跟她喝這頓酒,便不會死得這麼憋屈。

嚴厲正感自責,龍君回來了。聽仙兵喊了一聲,她起身迎過去。龍君把一坨血淋淋的東西遞給她,她不急著接,上下審視著龍君。

見她麵色和眼神皆有古怪,龍君微微顰眉,迎著她的審視也審視著她。

很明顯,她比之前多出一些難以名狀的氣質。譬如在看他的時候,她不再目光閃爍,而是逼視著他,氣勢十足,比當年還有過之。

「看你這個樣子,是沒跟他動手?他會那麼好心,我奪都奪不來,反倒白送給你?」嚴厲的語調有點高,明顯是在質問。

龍君越發顰眉:「確實我沒跟他動手,也確實是他白給我的。真是怪事。」

嚴厲雖瞧著他麵色無異,卻心知他是個擅偽作之人,遂不多做糾纏,接過那顆心,施法給天樞裝回去。

已經挖出來的心,想要一絲不差地裝回去,憑醫藥之術絕不可能。嚴厲用的卻是鳳族咒術,以神力起咒,咒那顆心長回原位。

眼瞅著天樞的%e8%83%b8腔恢復了平整,連一絲受傷的痕跡都沒有留下,龍君道:「你族的咒術固然神奇,這反噬之力卻讓人苦惱。你疼得厲害麼?」最後這句語氣輕柔,十分關切的樣子。

鳳族咒術皆有反噬,嚴厲會在施法之後心痛數日。

與天樞無端枉死、下界去歷輪迴之苦相較,她這點苦痛又算作什麼?可惱的是,她眼下縱是確定了誰是兇手,也根本就不能給天樞報仇。

嚴厲捂著心口,本不欲理會龍君,暗自轉了轉心思,認真道:「多謝今日援手,日後定當好好報答。」

想是聽著她語氣不善,龍君張嘴欲言,終歸沒說出口。

人死一刻鐘魂魄就該離體。待龍君撤去他施加給天樞的禁錮之力,天樞的魂魄如同一道黑氣,自屍身的天靈處升騰而起。

心雖裝回去了,這也隻能保天樞魂魄不散。它是渾渾噩噩的,跟它說什麼話,它也全都聽不懂。嚴厲伸手一攝,帶著它和屍身趕往墮仙台。

路上嚴厲嘗試著跟它交流,可它壓根就是根木頭。

仙道苦修長生。所謂長生,並非跳出因果輪迴,永生不死,而是將累世之記憶疊加。每個仙者入世,都需有個守護他的人,確保他有朝一日能夠頓悟,羽化歸位。

「欠你這頓酒,也隻好等將來再還了。你若是爭氣,也不用三五十年。」嚴厲悵然歎氣,「至於你這個大仇,你放心,我會用個不一樣的方式去報。」

她麵色陰冷,暗暗生出一個計劃。

第六九章

嚴厲快到墮仙台的時候,龍君趕上前來。

「我方才細一思量,恐怕你是誤會了。」龍君攔住她道:「淩柯那廝與我不睦已久,定是他見我要在天上建造府邸,唯恐我龍族就此歸順天庭,才使這等詭計來分化你我。你怎能上他的當?」

嚴厲冷眼看著龍君。倘若沒有白蓮花的讀心術作為佐證,他的解釋的確極有道理。

龍君又道:「我知道,此事定是你那駙馬攛掇你,你才會信以為真。」

嚴厲不鹹不淡地接了話:「事有輕重緩急,人有遠近親疏。我家駙馬比任何人都可以信賴,我不聽他的話,難道要聽你的?」

龍君哽了一剎才道:「你忘了麼?當年他便挑唆南無跟他聯手針對我,如今分明是故技重施。」

嚴厲和藹笑道:「我家駙馬一門心思幫我消災,替我擋劫,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龍君的麵色讓嚴厲看得暗爽,隨即他就問出讓她覺得可笑的話。

「難道你就從沒後悔過?」

嚴厲認真想了想,攤手無奈道:「還真從未後悔過。畢竟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何況我如今甚有昂首闊步之快意?」

「昂首闊步……」龍君神色一黯,「看來你果然心安理得得很。」

「於誰我都問心無愧,自然心安理得。」

「好!好一個問心無愧。當年也是我逼迫你,你才敢承認喜歡我,卻從未給過我承諾,哪怕是隻言片語。」龍君笑得譏諷:「當年你覺得他好,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幫你解了難題,免去你被削骨剮肉、墮入輪迴之苦。覺得我不好,則因你惹那個禍事是由我引起的。

事到如今你回頭再想,倘若當年你沒有選擇他,而是跳下墮仙台,豈非正好避開淩柯的糾纏,避開我給你造成的情劫?可見你這些年吃得苦,受的罪,全因你走錯了路,選錯了人!」

重點是,你的選擇嚴重乾擾到我的命數。

倘若你入了輪迴,在你長大之前,我必然能解決淩柯,若是皓睿仙師準我龍族飛昇到大羅天上,我龍族歸順你仙道也是必然,我豈非就可以擺脫大凶之名?」

嚴厲被這番謬論說笑了。

「路在你自己腳下,你不比別人少擁有選擇的權利,反而還多許多。與其怨天尤人,你不如冷靜下來,認真思索一條你最想走的路。」

「我最想走的路是有你的路,可是你卻踏上了另一條路!」

龍君的語氣終歸失了平和,嚴厲倒始終維持著不溫不火的態度。

「昨日你佔了我的地,今日則幫了我的忙,你我可算兩清了。我尚且敬你三分,你何必不自重身份,與我糾纏這些無謂之事?」

龍君若有所思,或許則是啞口無言。

「然而世事無常。唯恐終有一日我會後悔,」嚴厲歎口氣道:「所以我打算挑個時間,跟你好好敘一敘舊。」

「何時?」龍君這才眉心舒展,欣然追問道。

嚴厲想了想道:「待你的府邸建成,我要做第一個登門造訪的客人。」

「好,一言為定!」龍君目光灼灼地看了嚴厲一眼,又往她身後瞥了一眼,揚長離去。嚴厲朝他去的方向站了須臾,這才轉身。

白蓮花已命燭武回府傳訊給虞靖,讓虞靖的耳目四處監看,也好盡快找到天樞的去向。墮仙台歸長生帝君掌管。白蓮花去長生殿為天樞報了備,等拿著文牒回返,正撞見龍君攔住嚴厲,遂在不遠處等候。

嚴厲走近他道:「我改主意了。那片地他佔去便佔去罷,你不必再與他爭。」

「嗯。」白蓮花答應一聲,並不多問。

嚴厲也不解釋,一捉他的手。他卻反握回來,領著她走。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和力度,她心口的鈍痛,心裡的煩亂和沉重,似乎都消了泰半。

把天樞之魂送下墮仙台,夫妻倆在墮仙台上等待須臾。

與所有仙道中人一樣,嚴厲也不喜歡這個能讓大羅金仙修為盡散、瞬間變成凡人的地方。站在這個地方,她不禁想起當年在萬眾矚目之下來送南無,南無對她說的一番話。

南無言道:「皓睿仙師勸我,說你似一把劍,鋒芒畢露,銳利傷人。世上能與你相配之人,須堅韌如同劍鞘,方能掩住你的鋒芒,卻又不受你傷害。

確然我沒有金石之堅,擋不住寶劍之銳,卻有蒲草之韌,認準一個纏字,三五十年不成,還有三五百年,三五千年,三五萬年,總有纏得你雲開月明之日。」

耐著性子聽完這番話,她頂著東華帝君的冷眼,一腳把南無之魂踹下了墮仙台。那時她何曾想到,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

「你覺得,那廝肯不肯幫我解除渡魂?」↓思↓兔↓網↓

對於嚴厲的疑問,白蓮花想都沒想便道:「此事你壓根不必考慮,他的心也不能帶去琉璃海,否則於你不利。」

嚴厲遲疑道:「不去問他一問,怎知他不肯?」

白蓮花道:「他若是肯,先前豈會不接你的話頭?」

嚴厲不以為然道:「定是他有趁機脅迫我之心。」

「所以他縱是肯做,我也不容許你去找他!」白蓮花語氣堅定。

「好好好,我聽你的便是。」嚴厲沒有糾纏這個話題,心下卻打著主意。

她難以接受,她愛的男人為了她而承受一些常人無法忍受的苦痛。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很無能。畢竟她不是那種需要人萬般嗬護的、長在溫室裡的小白花。

輪迴之路漫長。直到天樞的肉身瞬間化為飛灰消散,夫妻倆心知他已經投到了胎,匆忙帶著大羅天的時辰下界去尋虞靖。

元神入世皆有異兆。虞靖耳目靈通,很快就查到天樞的去向。夫妻倆趕去看了看,見天樞生的人家不錯,也便放心了。

吩咐虞靖多加照看天樞,夫妻倆先回玄清山拜見霄霜夫妻,後去蒼山看望姒檀和杳雲。

十四歲的華嚴都快長成大姑娘模樣了,霄霜夫妻那筆賬還沒清算明白。華嚴在玄清山憋悶著無趣,常常去蒼山找杳雲玩耍。

「說什麼?我侄兒賴在天上不下來了?」華嚴大呼小叫:「這都過去一年多了,我就等著他來找點樂子,他怎麼就不敢下來了呢……」

嚴厲好好跟小姑子交流了一下感情,華嚴當即就立了個保證。

「嗬嗬……大嫂您放心,往後我一定讓侄兒充分感受到姑姑的愛護。」

十七歲的杳雲出落得英氣逼人,功夫也突飛猛進。華嚴活潑躁動,總是拉著他四處去惹事。好在也沒出什麼大亂子,無傷大雅。

「師尊說沒說何時給我解禁?」一見麵姒檀就急著探問這事。

白蓮花甚無語:「時機未到,師兄不必心急。」

姒檀做了一桌子菜,拉著白蓮花鬼扯閒篇。嚴厲則跟杳雲閒話家常,飯吃到一半,她道是要考量一下杳雲的本事。

白蓮花不緊不慢地攔道:「好歹你得讓杳雲吃飽了飯吶。」

嚴厲一睨杳雲。杳雲不但歲數長了,眼力見竟也長了,楞了一下便趕緊揉著肚子道:「我、我已經吃飽了啊。」

挑釁一般朝著白蓮花揚了揚下巴,嚴厲當先出門。目送娘倆消失在門外,姒檀乜斜著白蓮花道:「師弟啊,我瞧這個架勢,你又要鎮不住她了。」

「唔,」白蓮花不急不躁道:「似她那等剛直性子,鎮壓隻會適得其反。得軟著來。」

第七十章

「請主人賜教!」出門杳雲就拉開架勢,卻見嚴厲駕雲而走道:「走,隨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