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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夫記 青盈 4216 字 1個月前

是把桌上的茶壺給摜到了地上,「什麼叫死人?那是你爹!你爹!生你養你的爹!我以前沒教過你嗎?什麼叫『貞女不嫁二夫』?什麼是從一而終?我教你讀的書,你都喂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櫻檸一臉的不以為然,冷嗤道:「憑什麼女子就得從一而終,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坐享齊人之福?什麼混賬東西!全都是男的編出來騙女的!好處全都叫他們男的佔全了!」

她頓了頓,轉了話鋒道:「娘,我爹若是愛你,他必定不會讓你為了他而令自己受苦,他肯定希望這世上還能有個人來替他照顧你愛護你!你跟高叔叔在一起,爹爹他絕對不會怪你!若是爹爹為此而怨恨於你,那恰恰證明了他不愛你,你更沒必要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而委屈壓抑自己。」

曼娘氣得渾身打顫,橫著手臂指著門口,「滾!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膽大妄為的女兒!」

櫻檸見母親怒氣衝天,沉%e5%90%9f一會終是沒再作聲,折身離去。

甫一出房門,就看見高航正坐在院子當中的磨盤上,仰頭望天。方才櫻檸拿他和曼娘開玩笑,他其實也在場。隻是櫻檸的玩笑一出口,他麵上便有些尷尬,藉故躲了出來。

此刻見他在院子裡,櫻檸心知,剛才與母親在房裡吵得那麼大聲,高航在院子裡肯定都聽到了。她稍稍有些不安,低了頭,也沒與高航打招呼,便徑直越過他,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卻沒料到,高航竟追了出來。

櫻檸堪堪走了兩步,便聽見高航在後麵輕輕喊她:「櫻檸。」

她與高航其實甚少說話。高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即使麵對曼娘,也永遠是做的比說的多。櫻檸與他的接觸,也隻限於日常的生活往來。

此刻,這個不善表達的漢子,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微紅了臉,對著櫻檸輕聲說道:「那個,櫻檸,你別怪你娘,她有她的苦衷。」

櫻檸大為訝異,不僅為高航主動找她說話,更為高航這一番話。在她看來,母親既無意與高航結為連理,卻又不明確拒絕,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利用!可高航不僅不以為怒,還主動替她母親開脫,這……他這是被母親給洗腦了嗎?

這一刻,櫻檸深深地佩服起母親的手段來。

卻見高航搓著手侷促地說道:「你能幫我說話,我很謝謝你,可是,請你以後不要在你娘麵前說這些話了。她……她已經夠不容易的了,你不要再去惹她生氣。」

「她這樣對你,你不生氣嗎?」櫻檸問道。

高航搖了搖頭,「她放不下你爹爹,這恰恰證明了她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女人。我……我以前從未想過能跟她這般接近,能在一個屋簷下說話,能在一張飯桌上吃飯……現在這樣子,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真是個傻瓜。」櫻檸看著眼前這個魁梧的男人,不知怎的,突然很羨慕起她娘親來。不管怎樣,她母親這輩子得到了兩個男人至死不渝的愛情,不是嗎?

高航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角,算是一笑,「也許吧。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並沒有人強迫我。你娘她,她不欠我什麼。」

櫻檸的心突然就有點感傷,說不清是為了高航還是為了自己。這輩子,自己能不能也遇上一個像高航這樣癡心無悔的人?

站在長滿青苔的牆垣下,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蕭柏之。這麼多年了,她其實很少想起他,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算起來他如今已二十有一。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應該早已娶妻成家,搞不好兒女繞膝都有了。那一年的武舉考試,也不知他考中了沒有,但有蕭家這個後盾,想必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如今的他,應該美眷在懷,仕途坦蕩,一派鮮衣怒馬的風光景象吧。

而自己,於他也隻不過是如煙往事裡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也許偶爾的,他也會想起自己,也會有點懷念有點感傷,但,也隻不過就這樣而已,就像思念一個昔日的故交。

他與她,到底就這樣交錯而過了。

與高航的談話結束後,櫻檸再未在她母親麵前提及此事。而曼娘與高航,也很有默契地將此事塵封在各自心底,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日子還是像以前一樣,波瀾不興四平八穩地往前緩緩流淌而去。

☆、第十二章

孟夏四月。芳菲未歇,鶯飛燕舞。

慧四娘立春過後去了一趟京城——京城有些大戶人家慕名而來,向驚鴻閣要了一批歌女舞姬。慧四娘此番便是送貨過去。此行慧四娘不僅賺了大把的銀子,還帶回了不少逸聞軼事。因而她剛一回到歷州城,就迫不及待地來找曼娘分享她打探到的八卦——女人都是藏不住秘密的。

卻說慧四娘聊了一通走了之後,曼娘便魂不守舍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炒個青菜放了兩次鹽,盛個飯跌碎了一個碗,去廚房端湯轉了一圈卻空手而歸。

櫻檸忍不住問道:「娘,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曼娘臉色遲疑起來,期期艾艾地問道:「櫻檸,你記不記得……方才慧四娘說的那件事?」

櫻檸奇怪起來,剛才慧四娘雜七雜八地扯了些閒話,也沒說什麼特別的事啊。她微微瞇了眼睛,細細回想。是了,慧四娘剛才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宮廷舞女才藝出眾,獲得皇上賞賜的故事。

那舞姬出自慧四娘的驚鴻閣,為京城官員田大人所購,後又為田大人送入皇宮。

去年中元節,皇上宴請百官同樂。席上歌舞助興。那女子水袖翻飛,舞姿蹁躚,一曲下來,艷驚全場。皇上讚不絕口,當庭賜賞黃金十兩。

誰知那女子卻拒不領賞,隻道家中長兄蒙冤入獄,心情晦澀,縱使皇上賞其黃白之物,也難令其心悅;懇請皇上為其兄長伸冤昭雪,便是給她最好的賞賜。

原來這女子家中的長兄去年年初時捲入一宗命案,兇手是歷州城下麵平梁縣縣令家的公子,仗著自家有權有勢,硬把罪名扣到了這舞女的兄長頭上,令其做了替罪羊。此際這舞女的兄長已被收押入監,隻待秋後問斬。

皇上聽聞之後,當即下令複審此案。那舞女的長兄也因此而洗脫冤屈,逃得一劫。

這故事有趣是有趣,當作飯後茶餘的談資倒也不錯,可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櫻檸臉上現出一絲迷惑來。

曼娘卻低了頭,緩緩說道:「櫻檸,娘想讓你也入宮去。」暗沉的聲音裡帶了幾絲沙啞。

櫻檸一驚,幾疑聽錯,「娘,你說什麼?」

高航也停了手中的筷子,帶著幾分驚詫望住了曼娘。\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曼娘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再抬起頭時,她臉上已是一片決然。她重複了一遍她方纔的話,「娘想讓你入宮去。」隻是這一次,她的語氣堅定而不可動搖,再不復剛才的猶豫。

「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櫻檸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皇宮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的,你要我去那裡?」

「娘也知道皇宮不是一個清靜之地,可娘想了一下午了,這是唯一的一個法子。」曼娘定定地瞧著櫻檸,「一個替你爹昭雪沉冤,為蘇家洗清恥辱的法子。」

櫻檸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為我爹昭雪沉冤?娘,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傚法那個舞女,去求皇上重審爹爹的案子吧?」

「我正是此意。」曼娘說道,「櫻檸,你爹是冤枉的。我跟他做了多年夫妻,對他再清楚不過。他有沒有跟敵國暗中勾結,我豈能不知?他是遭人陷害的!當初抄家時從書房抄出的那封信件,我之前根本就沒見過!抄家的前一天,娘親手收拾的書房——你爹挑剔,一向不讓下人碰他書房裡的東西,收拾書房一事,從來都是娘親力親為。可我當時並未見過那封書信。這肯定是有人誣陷的!」時隔多年,可曼娘一想起當年的事情,仍是熱血沸騰,聲音也不由得鏗鏘起來。

「娘,就算爹爹是遭人誣陷的又怎麼樣?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就算我有機會見到皇上,皇上也不一定會答應重審案子。這跟那舞女兄長的案子根本是兩種性質……」

曼娘霍然起身喝道:「櫻檸!別忘了你頭上還頂著一個蘇氏的姓氏!別忘了你身子裡還流著蘇氏的血!蘇家門楣蒙汙受屈,你爹含冤莫白,你身為他們後人,永遠也隻能抬不起頭來!」

「現在這樣子日子不是過得挺好的麼?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可也吃穿不愁了。何苦為一個陳年舊案跑去皇宮那種地方?一個不小心,命都沒了!伴君如伴虎,你難道不知道嗎?」櫻檸也火了,筷子往桌上一拍,對著曼娘吼了起來。

一直默不作聲的高航終於開了口:「櫻檸,你小聲點。對長輩不能這麼無禮。」他轉而看向曼娘,訥訥說道,「曼娘,你想做的事,我從來沒反對過,可這一回,我也覺得……是不太妥當。這會毀了櫻檸一生……」

他話沒說完,隨即被曼娘一聲怒喝給截斷:「你給我收聲!這是我們的家事,與你無關,輪不到你來多嘴!」

高航半張的嘴巴頓在半空,好半天合攏不上。片刻之後,他默默地閉上嘴巴,默默地放下碗筷,默默地起身出門離去。

狹小簡陋的屋子裡,隻剩下櫻檸和曼娘兩人。

曼娘掉下眼淚來,嗚咽著說道:「如果真的是沒辦法替你爹爹伸冤,娘也就認命了。可如今有這麼一個機會,不去試一試娘總是不安心。要是百年之後,我到了黃泉之下見到你爹,你叫我怎麼跟他說?難道同他說,曾經有機會可以替他鳴冤叫屈,可是因為我膽小懦弱患得患失,所以隻能讓他繼續蒙受不白之冤了?娘說不出口,這種話娘說不出口……」

櫻檸深感無力。她能夠理解,這一場無妄之災對她娘來說意味著什麼。正是這一場災難,讓她轉眼間從雲端跌入泥沼,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人淪落為一個終日與髒衣服為伍的浣衣女。也正因為這一場災難,她挨凍受餓,吃過路邊廢棄的餿飯,睡過老鼠亂竄的破廟,隱姓埋名躲躲閃閃,永遠不敢以真實身份麵世……前半輩子做夢也想不到的各種苦難,在後半輩子一一成為現實。

這一場災難,毀了她娘親的一生。所以,她可以體諒她娘親想要清算的渴望。可是,體諒是一回事,贊同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她進入宮中,求得皇上重新查案,證實了爹爹是為人所害,可那又能如何?爹爹和家裡的其他人,都已經被砍了頭,再也活不過來;而娘親這些年來所受的苦,也沒有辦法當作從未存在過;一切都沒法改變。那叫她去冒這麼大的一個險,又有何意義?為了一個死人所謂的榮譽,去犧牲她這麼一個大活人的利益,很抱歉,她沒這麼偉大。

櫻檸緩緩站起身來,對著母親說道:「娘,對不起。我們好不容易才過上的安穩日子,我不想就這樣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