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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芳記 緋希 4077 字 1個月前

「夠了!別跟我動手動腳的!」

之愷一把接住靠墊,隨手扔在地上,兀自一個轉身,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芳芳怒極跺腳,欲追他回來說個明白。怎料右腳剛一邁出去,便忽覺一股氣血直直躥上腦門,精神驟然一懈,一時竟頭暈目眩,眼前頓時黑了下來……

她有生以來,從未這般激動暴跳過。短短幾句話,竟耗盡全部心力。

恍惚中他似乎又折了回來。芳芳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若有似無的模糊影像;她竭力舉高雙手,想要抓住些什麼來支撐一下,混沌中彷彿有人伸來援手,她急急攀去,又彷彿隻是虛空;甚至連要說話,也是啟口無聲……如此這般,令她幾乎崩潰,洶湧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敢正視自己這數月以來,心中一點一點生長起來的情愫;剛開始承認自己多少對他……有那麼一些好感,承認自己總是在想念他,總是渴望和他親近,總是為他的一舉一動牽腸掛肚、歡喜憂愁……

是他親手,將她的一腔旖旎幻想,滅了個乾乾淨淨。

☆、第27章 刑官

之愷連夜縱了快馬回京。

彼時京城剛剛入夜,十裡長街華燈初上,綺靡喧囂,浮躁依舊。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疾馳,終於令他有些疲乏了。

他急不可耐的回京,正是急於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總算回來了,他卻又遲疑了。

該找誰去弄清楚呢?

是下旨捉人的皇帝、太子,還是被拘在監察院的袁光正?

他與父兄有芥蒂,沒有萬不得已的事情,便不欲相見;然而袁光正袁從銘之流,又心存了不堪的打算,即便問了,必也隻能得些個似是而非的片麵之詞,反倒叫人更生氣。

念頭一轉,他心中已有判斷,手中韁繩一收,掉轉馬頭去了大牢。

牢頭手拿一大串鑰匙,帶他來到一間單獨闢出來的牢房前。他催促牢頭啟開鐵鎖,厚重大門剛現了一條縫兒,便聽見裡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撕心裂肺一般。

之愷迫不及待的推門踏入。

嚴富令一身青灰色粗麻布衣衫,微微佝僂著背,正盤%e8%85%bf坐在一張破舊草蓆上,捧著心口一聲連一聲的猛咳。

之愷快步上前,急急喚道:「嚴大人!」

嚴富令喘著粗氣,右手撫著前%e8%83%b8,乍見了他,一時也是意外,片晌,方略略頷首,虛弱笑道:「殿下……回來了。」

之愷鼻尖微酸,上前一步正要說話,眼角餘光猛掃見角落裡半蹲著一人,之愷側目瞥去,一下子便怔住了。

居然是嚴逸。

他應當是特地來給父親送東西,大約也剛到不久,手邊揭開的食盒裡,湯藥還是熱氣騰騰的。轉首望向之愷時,漆黑的瞳仁裡神色複雜。

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到嚴逸,之愷很是不自在,一時……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嚴逸隻瞟了他一眼,便斂了目光,再也不肯招呼他,默默的走到嚴富令麵前,托著藥碗一點一點的喂父親喝藥。

之愷遂被晾在一旁,不覺有些尷尬。

嚴富令喝了幾口藥,緩了緩氣,便掙紮著要起身施禮,之愷哪裡會讓他起來,連忙扶住他的胳膊讓他坐回去。如此離得近了,方才瞧見他原本方正的兩頰凹下去不少,鬢邊似也花白了好些,隻頭髮鬍鬚還是一絲不苟,身上倒也未見明顯的血痕和皮肉之傷。

嚴富令看出他的打量,笑道:「殿下不必愧疚,老臣一切都好,並不曾受過廷杖之辱。想來將來即便定罪,也至多革職流放,不會有性命之虞。」

之愷麵有歉色,扯過草蓆一角,平坐一旁,誠懇道:「怪我行事魯莽,連累了嚴大人。」

在此之前,之愷並不曾與嚴富令有過交情。不過是得知嚴富令執掌刑部多年,一直頗負清正之名,如此,才沒有想太多,直接便去訪了他。如何會料到,竟會讓嚴富令因此下獄……

朝中大員各自脾性,他大約知道一二,然而各方勢力之複雜微妙,對從不曾涉足朝政的之愷來說,自然也是防不勝防的。

想來,實在是冒失得很。

嚴富令轉頭對嚴逸道:「去外頭守著,我有話要對二殿下說。」

嚴逸也不多問,應了一聲,便起身迴避。

見嚴逸掩門出去,嚴富令方才回過頭來,認真道:「並非是殿下魯莽,而是對方太過狡詐。殿下行事端直,即便有意要針對譚氏,也隻知擺事實、講證據;而對方所使的,皆是些見不得人的陰招,隱匿於暗處,放的是冷箭,自然讓人措手不及!」

他一口氣說完這幾句話,不禁有些接不上氣來,捂著%e8%83%b8口又是一陣劇咳。

之愷急得手忙腳亂的翻草蓆找水。

可牢裡哪會有水?

嚴富令緩了緩,苦笑道:「罷了,又不是家裡,哪會有一應周全的物什。不勞殿下掛心,過一會兒便好了。」

大牢裡陰冷潮濕,空氣中也瀰漫著發黴的味道。之愷進來不多會兒,便覺得刺鼻難忍,呼吸困難。想這嚴富令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乍然進到這樣的逆境,必然也是極其難捱的。

他隻得坐回來,問:「嚴大人,那譚氏……到底做了什麼?」

嚴富令微微閉目,「還能做什麼,不過就是偽造證據,編造情由罷了。永定侯為了這事,特意從隴西急趕至京城,請求東宮庇護……便使那些告發、作證,甚至審理過此案的相關人等,一一受到懲處……」

之愷聽不下去,「砰」的一拳重重砸向草蓆——

「堂堂永定侯,竟是這般奸惡之輩,真是聞所未聞!」

他霍然轉向嚴富令,斬釘截鐵道:「嚴大人放心,我必定還大人一個公道!」

嚴富令笑了笑,反倒安慰他:「老臣說這些隻是為了讓殿下落個明白,並非責怪殿下。老臣今日之難,是奸臣作亂,而非殿下之故。」他長歎,「若殿下是太子,定不會反受那權臣脅迫,乃至這般顛倒是非。」

之愷搖頭,「大人問話便問話,切勿作這般的假設。」

嚴富令不置可否,「那殿下如何看待永定侯呢?」

之愷略想了想,便道:「我與譚宇文有私怨,對永定侯卻不甚瞭解。然而父為子綱,上行下效,能出這般敗家子孫的,想必永定侯百年基業,傳至今日這一脈,當已是氣數不濟了吧。」

嚴富令聽他東拉西扯的說了一通,卻並不真正作答,便知他到底心存避諱,索性把心一橫,直言道:「永定侯如今在邊境暗中勾結西羌,對內又伸手攪亂朝政,如此惡行昭昭,又豈止是教子無方?」他語重心長,「殿下,譚氏不可不誅,否則——必然禍國殃民,貽害無窮。」

之愷自嘲的苦笑,「這等事情,嚴大人有機會……還是直接去稟了父皇的好。」

嚴富令連連冷笑,「皇上為錘煉東宮手段,事事都交由東宮決策。而東宮如今魚龍混雜,妖孽橫行,個個虎狼之心,心裡想的、爭的,都是一己私慾!太子殿下自小便為儲君,別無爭鋒,生於順境長於順境,養出今日這般溫吞的脾氣,換作普通人,或還能算是好性情;可為君為帝,卻如何鎮得住那些各懷鬼胎的臣僚?」

嚴富令話既說開,越發懶得顧忌了。

之愷隻是搖頭,隨手在破爛的草蓆邊上拔下一根稻草,在指腹間反覆的搓來搓去……

太子從小別無爭鋒,別無爭鋒,別無爭鋒……

話已至此,他如何還會不懂?

他不欲接下去,遂繞開話頭:「嚴大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太子不至昏聵至此,再不濟,也總有父皇看著……」●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嚴富令言語中掩不住的焦慮,斷然搶白道:「皇上如今春秋鼎盛,自是看得住一時,那之後呢,太子總得獨當一麵!」他躊躇片刻,一咬牙還是說了出來:「殿下素日收斂鋒芒,不問世事。老臣雖不才,卻也能觀出惟有殿下方可承皇上當年之氣魄,退可輔弼東宮,進——可取而代之!」

他原本渾濁憔悴的眼眸竟陡然錚亮,聲調因激動而拔高許多,早已將平日端肅沉穩的刑官威儀全然拋開。

之愷有些無所遁形……

牢獄四周堵著厚實密閉的磚牆,冷森森的,將所有聲響盡數壓抑在了裡頭;卻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鑿出一扇小窗來,開得極高,又極小,稀稀落落的漏進幾點渺茫的星光。

他垂下眼瞼,輕輕搖頭,「有勞大人抬舉,我並沒有那樣的誌向。」

「即便家國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殿下也不在乎麼?」

嚴富令說到痛心處,不覺以手摁緊前%e8%83%b8,字字鏗鏘,激動得連連喘氣。

之愷驀地抬眸,隻一霎,便微微側首,姿態僵硬的避開他的焦灼目光,半晌,方輕輕搖頭……

「……不是我能在乎得了的事。」

清冷星月、熹微燭火,光怪陸離的映射到這三尺之地;窗下寥寥的稀疏光影,竟刺得人眼中澀然,心潮難平……

嚴富令喟然長歎。

「罷了。」

他勉強再抖擻了精神,語氣轉而平靜:「對了,袁尚書暫時拘在都察院,殿下可要去瞧瞧麼?」

之愷搖頭,「不去。我相信嚴大人的正直。然而袁尚書……他卻有自己的私心……」他歎了口氣,「算了,不提也罷。」

嚴富令無力的笑了一下,「袁尚書有私心不假,但他的立場,老臣卻是贊同的……」

他還想說點什麼,這時嚴逸卻推門進來,道:「爹爹,牢頭催得緊,在外頭一直嚷著說時間到了。」

嚴富令皺了皺眉頭,「知道了。」轉頭對之愷道:「殿下回去吧,不必擔心老臣,橫豎老臣有這張老臉,況且這案子真相如何,東宮也心知肚明,不會真的為難老臣。」

他長籲一口氣,「至於……袁尚書,如殿下所知,他心存私念,意圖太過明顯,露了鋒芒。東宮必會借題發揮,以重創袁氏的勢力。」

之愷心頭惱火,「活該!咎由自取!」

嚴富令無奈的笑笑,「不過話說回來,袁尚書到底有駙馬的身份在,長公主總會有辦法的。」

他說罷看了嚴逸一眼,道:「送殿下出去。」

之愷本是正要起身,聞言不由一滯,僵硬的轉過身來,「大人千萬保重身體,等我消息便是。」

他不好拒絕了嚴富令。而這廂,嚴逸也是半推半就的,拖拖拉拉的替他開了門,默默跟在他身後出了去。

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