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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心漁 4239 字 1個月前

陳家眾人聽到這消息,既高興又擔心。

其實早在皇帝獨寵貴妃的時候,陳家人就知道,他們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主弱臣強,朝政把持在吳太師手中,真正對天祐帝梁禧忠心不二的臣子太少了,單靠他們陳家,別說翻天。要想保住性命都難。

這些年,陳家由上到下全力結交資助那些名士大儒,招攬善待門客,隻為在讀書人裡頭賺個好名聲,叫吳德水對付他們的時候有所顧忌。

此時樂聲一停,台上那十餘個如花蝴蝶一般往來穿梭的舞孃魚貫退下,陳大公子也回了神。

邊上常信侯次子笑道:「子實兄。下麵出來的這個唱曲兒頗有意思。你要做東,我特意叫他們留著。你聽聽,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歌聲。」

說話間上來了兩個歌妓。一人身著青衣,懷抱琵琶,另一人穿著赭色的裙子,空著手。

彈琵琶的年紀大些。看著有四旬開外,空手的也有二十來歲。年紀大的不用說了,臉色蠟黃,連半老徐娘都稱不上,年紀小的這個。瞧著也不過是中人之姿。

看多了前頭年輕美貌的妓子,這兩女一上來,台下登時議論紛紛。甚至有起哄聲響起。

年紀大的頭也未抬,左上方斜抱著琵琶坐下來。四弦一劃,錚錚有聲,一下子便將滿堂嘈雜之聲壓了下去。

片刻之後,此女一個「輪指」,左手注壓,手上緩了下來,琵琶聲清婉,如飛雲江水綿延不絕。

陳家人都喜歡彈琴作歌,陳大公子是個懂行的,當即讚道:「隻聽這琵琶聲,怕是不下於十年之功。」難怪彈琵琶的人年紀這麼大。

常信侯次子笑道:「你且聽下去。」

這時候,那站在後頭的赭衣女子開口,和著琵琶聲輕輕哼唱。

聲調婉轉,琵琶聲潺潺,由近而遠,歌聲明麗,由遠而近,二者漸漸糾纏到一起。不但沒有影響減弱對方,反到相互增色,這寒冷的冬日裡,喧鬧的瓦捨中,彷彿陡然盛開出千朵萬朵奼紫嫣紅的花來。

堂下不知何時起一片靜寂,眾人癡癡望著台上。

此時再看那赭衣女子竟是身段生動,相貌嫵媚,好一個千嬌百媚的麗人,就連陳大公子都覺著下腹一熱,身上像著了火。

座上眾人又有了動靜,竊竊私語聲越來越響,不知有多少客人坐不住了。

等一曲唱罷,赭衣女子停下來,琵琶聲也漸漸止歇,隻有餘音裊裊,彷彿仍在繞樑。

陳大公子如夢方醒,左右看看大家猶是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正要鼓掌喝一聲彩,突聽著角落裡不知何人冷笑一聲:「此等惑人心智的妖魅之音,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玷汙我等的耳朵,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惑亂宮闈了?陳家請的好宴!」

緊跟著桌椅聲響,有幾人站了起來,調頭就要往外走。

眾人一看出了變故,齊齊伸長了脖子往那邊看。

陳大公子見這幾個並不認識,不知是怎麼混進來的,心裡一沉,正要阻攔,領頭一個大漢突然想起什麼,抬手「噹啷」一聲,將一錠銀子隨手拋在了桌子上。

四周驚呼聲乍起,就見那人隨隨便便拋出來的銀子竟然在桌麵上砸出來一個大坑,深深陷在了桌子裡頭。

門客譚芝湊在陳大公子耳朵低聲道:「大公子,那是安國公家的門客。」

陳大公子臉色微變,隻得偃旗息鼓,任由那幾人大搖大擺離去。

安國公,那是太師吳德水的女婿。

幾年前老安國公因病故去,安國公世子承了爵位,聽說府裡實際上當家說話算的,是吳皇後的姐姐國公夫人大吳氏。

這擺明了是有預謀來砸場子的。

叫陳大公子不安的是,適才搗亂那幾個門客說的一番話。

他的表妹陳貴妃雖然通詩文擅歌舞,是一個難得的才女,模樣卻不如吳皇後美貌。

怕隻怕這番話被有心人傳出去,無知百姓以訛傳訛,還道貴妃受寵乃是學了這歌妓的手段。一旦落下狐媚的名聲,貴妃不要說生下皇子,隻怕連性命都難保。

不,絕不能任人往貴妃身上潑髒水。

可嘴長在旁人身上,他又不能把人都抓起來,就是適才唱歌的女子,他也不能悄悄處置了,再有吳家人在後邊推波助瀾……

陳大公子越想越怕,如坐針氈,哪還有心思欣賞接下來的歌舞,好不容易等到預先安排的節目都演完了。將眾人送走,剩下幾個好友本打算換地方再喝一頓,這會兒無心應酬,匆匆告別,坐著轎子往回趕,想趕緊與家裡人商量對策。

等他回到家門口已經是下午的申時,這時候來拜年的早走了。門前懸掛的福袋裡盛滿了飛帖名刺。

轎子停下。隨從打了轎簾,陳大公子自裡麵出來。

隻見大街上空蕩蕩的,一陣風刮過。隨風飛旋而至好多爆竹碎紙。

陳大公子心中突生悲涼:這會兒家族還算興旺,來年不知會不會如這爆竹一樣,「砰」的一聲炸開,大廈傾倒。屍骨無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正待往門裡走,跟在他身旁的譚芝突然小聲道:「大公子,你看那邊。」

陳大公子隨他所指望去,就見距離十餘丈遠。高牆拐角的避風處站了兩個人。

此時太陽西沉,那兩人披著鬥篷站在夕陽餘輝裡,男的高大。女的窈窕,陳大公子看男的隻覺有些眼熟。看那女子眉目如畫,突然想了起來。

譚芝已在他耳邊提醒:「是打傷了韓央的陸不遜。大公子,要不然門下去問問,他來咱們門口等著有什麼事。」

陳大公子嘟囔道:「大年初一,來拜年的吧。」

說話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道:「我正好沒事,請他們夫妻二人進府坐坐吧。」

陳家被逼得無法,越到走投無路,越是用人之際,陳大公子深明其理,想著不管這陸不遜為什麼而來,他都要表現得禮賢下士,此人武藝如此高強,就算招攬不了,能結個善緣也好。

譚芝這邊未等過去,那邊廂王十三已和文笙聯袂過來。

王十三適才在鐘鼓樓上和文笙將話說開了,心裡像挪開了一塊大石,長長鬆了一口氣,慨歎道:「早知道說了之後如此輕鬆,我早就說了,奶奶的,這些日子可憋死老子了。」

文笙斜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舅舅不提,你還不知會瞞到什麼時候。又怎麼會憋死?」

王十三訴苦:「是真的,憋死了,不但心裡憋,身上也憋得慌。」

文笙聽他又說胡話,嗤笑道:「二十年都這般過來了,這時候有什麼難熬?像你這樣的順著心意慣了,往往卻越不讓做什麼越想嘗試,你少胡思亂想就好了。」

王十三瞥她一眼,低聲嘟囔:「我那不是沒遇上你嘛。」

兩人隔窗看了好一陣梅林的景致,又說了一會兒話,看時間不早了,才悄悄下樓來,到陳家門口,看會不會等到熟人。

所以王十三離遠一看陳大公子自轎子裡出來,心裡別提多高興,眉飛色舞迎過來,那個熱情洋溢。 思 兔 網

「哎呦,大公子,譚兄,過年好,過年好!」

他向著陳大公子離遠一拱手,又走近了拍拍譚芝的肩膀,以示親熱。

他這麼熟不拘禮,連美貌媳婦都帶出來了,譚芝甚覺有麵子,笑道:「陸兄弟賢伉儷過年大吉。」

文笙隔了幾步遠,襝衽回禮。

陳大公子將目光自文笙身上挪開,親切笑對王十三道:「怎麼不進府,卻站在這裡吹風?」

王十三搔了搔腦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們兩口子來嘉通時間尚短,沒什麼朋友需要應酬,出來隨便走走,就逛來了大人家門口。我適才正在猶豫,想進去給大家拜個年,又怕大人和公子們問起來,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陳大公子看他這為難的樣子,猜測他是經過考慮之後,打算拒絕自己家的邀請,年後不來做頭等門客了。

不知這裡頭有沒有江審言從中作梗。

奇怪了,江審言為什麼這麼看重這陸不遜?

他腦袋裡疑惑一閃而過,笑道:「既然來了,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譚芝,快請客人進府去,看看二弟在不在家,再叫上幾個和陸兄相熟的,一起喝兩杯。」

王十三裝憨:「不用,不用。」連連擺手間已被譚芝推著進了門。

文笙抿嘴而笑,跟著後麵,邁步進了陳府。

一路認識不認識的,王十三全都熱情地打招呼,到將陳家眾人弄得懵蹬蹬摸不著頭腦。

真正讓到客廳裡坐下來,譚芝考慮到陸不遜這次來帶著女眷,到沒招呼那麼多人,陳大公子坐主位,他在末位相陪,叫了個小丫鬟過來斟茶倒水。

王十三%e5%b1%81%e8%82%a1坐在椅子外沿,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寒暄了兩句,進入正題:「不瞞大公子,我夫妻二人此次本是來嘉通尋親的,沒找著人,才經人介紹在貴府上做個門客,混口飯吃。我這人有個毛病,一旦受了刺激,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師父教我武藝時,千叮萬囑,不可動真火,出手時要留人餘地。」

聽聽,什麼是高人,這就是高人啊。

陳大公子愈加動心,道:「那件事本也怪不到你,是韓央咎由自取。我已經向父親稟明,誰也不會再揪著這個不放。陸兄弟若是因為這個有所顧忌,大可不必。」

王十三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不是因為這個,年前那回見麵之後,我是很想過來府上幫大公子分憂的,誰知這兩天才知道,陸某竟與江大人沾著親,所以,怕是不方便。」

陳大公子和譚芝大感意外。

可看王十三的樣子又不像是假的。

難怪那天他夫妻出來逛街,江審言還把狄氏兄弟派了一個跟著。

王十三小心道:「說是親戚,其實也是從江老夫人那裡算起的,隔著好幾層。我和內子商量了,覺著江大人大約是覺著我來貴府做門客,叫他麵子有失,才反對這件事,另外,我們也聽說了,他的夫人姓吳,和陳大人這邊終不是一路,怕你們也覺著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