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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謀 總小悟 4339 字 1個月前

《錦謀》

001:錦歸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景泰九年的第一場大雪,在子夜時分簌簌落下。

雪落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燕京城內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晨曦微露時,晏錦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疼……」她閉著雙眼躺在床上,額頭上冒著冷汗,%e8%85%bf部傳來的疼痛,讓她不禁狼狽地抽搐了起來。

實在很痛,她想要叫,可她此時哪裡還叫得出來。手裡抱著的綠綺古琴跌落在地,上好的琴弦像是活了一樣,纏繞在她脖頸上,勒出深深的血痕。

在一片驚惶的叫聲中,她聽到有人說:沒救了,這是雀啄脈。

晏錦忽然意識到,自己就要死了。

但她還未想死——她不能死,那樣絕境都撐過來,現在卻要死去。不行、不行……晏錦掙紮了起來,彷彿這樣,便能掙開那一片粘稠的血腥。

「葬入鶻嶺。」男子的聲音醇厚清冷,如此熟悉。

不要!

她大汗淋漓的從夢中甦醒,茫然的環顧了四週一陣,眼裡逐漸清明了起來。

「不要想了。」晏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安慰自己,「都過去了。」

鼻翼間傳來白朮清新的味道,一切都在提醒她,自己還活著。她靜下心來,輾轉反側了許久之後,依舊沒有半分睡意。

過了一會,外麵似乎有了動靜。

一陣窸窸窣窣後,晏錦聽到有人在輕聲問:「夏茗,長姐可醒了?」

夏茗回道:「回二小姐話,大小姐這會還未曾醒來。」

內室,忽然涼了一些。

緊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長姐……長姐……您醒了嗎?」

晏錦瞇了瞇眼睛,終於看清了眼前站著的人:「阿寧?」

「長姐,你醒了呀?」晏綺寧揮手示意,讓身後的婆子將晏錦扶著坐起身。

晏綺寧是她一母同胞的雙生妹妹,可是她們的外貌和性子卻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尚不足十歲的晏綺寧,稚嫩的臉上掛滿了擔憂。

晏綺寧歎了一口氣,輕聲問道:「長姐,你%e8%85%bf可好些了?」

晏錦輕輕地點了點頭。

「季姨娘性子素來如此,她心思重且手段慎密,偏生你我還避不開。」晏綺寧見晏錦不說話,便心疼道,「若不是季姨娘日日在六妹跟前胡亂排揎,六妹又怎敢將你推下假山。」

晏錦看著晏綺寧眼中已蓄出點點模糊的水氣,一時語塞。

若是從前,瞧著妹妹這個樣子,她怕是會心疼的安慰幾句。

可是現在——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長姐,你怎麼不說話?」晏綺寧麵露訝色,一雙清澈如泉的眼裡噙著淚水:「你別和自己置氣,會氣壞了身子。我昨兒已經幫你罰過六妹了,她這會怕是還沒醒過來呢。」

晏錦不語,晏綺寧卻有些急了:「長姐?」

「嗯?」晏錦淡淡地回了一句,嗓音有些沙啞。

晏綺寧見晏錦說話了,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方纔經過錦輝苑的時候,見到二嬸了,二嬸同我講,爹爹快回京了。這些年,我也時常掛念爹。長姐,您可別怨爹,為了仕途幾年不回來看望你我,他也有他的難處。」

晏錦神色微滯,半響後眼裡才恢復了清明:「你說,爹快回來了?」

「嗯,約摸兩日馬車便進京了。」晏綺寧看了一會晏錦,才輕歎:「可是我……還是會害怕,長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居然會害怕。」

晏錦攏了攏衣裳,眼裡劃過一絲淒涼,她聽明了晏綺寧話中的意思。作為子女,她竟視父親如怪物。

晏錦緩了緩,才柔聲道,「阿寧,去給我倒杯水來」

晏綺寧瞧著晏錦蒼白的神色,乖巧得點了點頭,然後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轉身便朝著內室靠南牆的紅木桌上,倒了一杯熱茶。

晏錦斜睨了一眼晏綺寧,將自己顫唞不已的手藏在錦被中,思緒卻又忍不住飄遠了。

她們的父親晏季常是清平侯府的世子,因為幼年出過天花,不聽大夫囑咐,碰了不該碰的東西,留了一臉的傷疤。

因他臉上的傷疤太深,大夫也束手無策。所以如今無論在府中還是外出,晏季常皆會帶著鐵麵具遮住麵部。

京城眾人私下給晏季常取了個綽號——「夜叉」。

聽聞風聲後的晏季常,平日裡便更是抬不起頭來。

晏季常十六便娶了她們的母親,虞家的大小姐虞氏。

成親以後,夫妻恩愛琴瑟和鳴。隻是虞氏命苦,頭一年早產生下嫡長子晏煦後,身子便一直虛弱。晏煦是個福薄的,三歲那年跟父親晏季常一樣得了天花,京城內的名醫拚盡全力,也沒有救回晏煦的性命。

晏煦夭折之後,虞氏難受的寢食難安,不到一個月,人便瘦如柴骨。後來,虞氏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京外靈隱寺十分靈驗,她便不顧身子虛弱,整日奔波於靈隱寺跪求佛祖再賜麟兒。第二年虞氏有了身孕,晏季常大喜捐了不少的香火錢給靈隱寺。

隻是可惜虞氏身子太過於虛弱,早產生下一對女兒,便撒手人寰。

虞氏去世後,虞家便將虞氏的胞妹小虞氏嫁了過來給晏季常做繼室。小虞氏進門三年無所出,且性子又孤僻喜靜,便讓晏家老太太冷了臉。

當眾人以為晏季常命中注定無子之時,虞氏的貼身丫環季氏卻有了晏季常的孩子。晏家老太太大喜,抬了季氏為季姨娘。第二年季氏便為晏季常誕下一兒一女。

晏錦是嫡長女,也是喪婦長女,自小便被周圍的人取笑。連帶祖父祖母,也略有些不待見她。

反而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晏綺寧,十分受周圍人的喜愛。

「長姐……」晏綺寧乖巧的將水杯端給晏錦:「爹這次回來,長姐您還回海棠院住嗎?」

五年前晏季常隻是個工部主事,後來黃河發大水,便升為工部員外郎,去了原州。這一去,便和京城裡的聯繫少了。

晏錦知道,若不是這些年來父親治水有功,晏家人怕是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

晏錦接過水,輕輕地啜了一口,想著以前世幼年的性子聽了這話,該是如何。過了一會她才輕聲道,「你想回沉香院嗎?」

「我,想回去。」晏綺寧身子微微顫唞,又坐在晏錦的身邊,壓低了嗓音,「隻是回去了,怕是又會和從前一樣,夜裡總是會發噩夢。」

晏錦掃了一眼晏綺寧,沒有出言安慰。

眼前的晏綺寧,年歲尚小,眉目瞧著也是溫婉,可就是在這張無害的表皮下,卻藏著一顆歹毒的心。

002:姐妹

她明白,晏綺寧嘴裡所謂的『噩夢』是何意。

她和晏綺寧五歲那年,不知為何會走錯到父親的房間。

猶記得父親那一日醉得不省人事,臉上的麵具掉落在枕邊,她和晏綺寧瞧見了父親麵具下的那張容顏,嚇的挪不動腳,雙雙大哭了起來。

那張麵容,太過於恐怖、猙獰。

從前,晏綺寧每次提起父親的麵容,晏錦都會被嚇的夜裡噩夢連連。~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父親似乎也自知理虧,便減少了見女兒的次數,最後便去了原州,三年不歸京。

晏錦回憶起前世父親的眼神,除了落寞,還有滿滿的悲傷。

無論是誰,被自己的子女嫌棄、厭惡,都會露出那樣的神**。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前世,晏綺寧同晏錦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我同你是不一樣的,我和那個夜叉沒有關係。反而是你,生的再好,被那個夜叉保護的再好,如今不是依舊被我踩在腳下?」

晏錦想到這些,眼角便忍不住有些泛酸。灼灼的,又有些燙。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出淚來,卻又遲遲沒有動靜。

她想,自己是有多久不會哭了。

晏綺寧試著輕輕推了推她,「長姐?」

晏錦抬起頭,目光冰冷。

晏綺寧尷尬的收回手,挪開視線:「長姐您放心,爹平日裡雖寵季姨娘,但是這次歸來一定會為你找個公道的。」

半響後,晏錦輕聲地說:「嗯。」

晏綺寧靜靜地陪晏錦坐著,直到向媽媽挑了簾子進屋,她才起身告辭。

「小姐,天寒了。」跟在向媽媽身後的小丫環春卉,手裡捧著湯碗行禮,「太太吩咐小廚房燉了羊肉湯,說是給您補身子。這會正熱著,小姐用過之後,還能驅寒。」

晏錦眉頭微蹙,淡淡地道,「不吃。」

春卉捧著湯碗,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就這麼尷尬的站在晏錦的身前。直到向媽媽遞了個眼色給春卉,她才狼狽地退了出去。

向媽媽趕緊賠笑,「小姐您瞧,太太終歸還是心疼您的。再過兩日大爺就要歸京了,太太忙裡忙外的張羅,還記掛著讓人給你送羊肉湯。」

晏錦微微垂眸,眉頭皺的更緊了。

她自知自己性子頗怪,自小便不喜吃太腥太熱的東西。尤其到了夏日,更為挑剔。

小虞氏送來的羊肉湯,兩樣都占齊了。

「向媽媽。」晏錦斜了她一眼,「你去請太太過來,說是我有事,想同她講。」

她現在%e8%85%bf腳不便,自然不能親自去見小虞氏。

向媽媽有些不解,忙道,「小姐,您是說讓老奴去請太太來映月院?」

「是。」晏錦裝作沒有聽出向媽媽的不解,似笑非笑,「還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向媽媽看出晏錦有些不悅,便趕緊點頭回答,「老奴知道了。」

向媽媽從屋內退下,出門之後便朝著屋子啐了一口。

在一旁的站著的小丫環夏茗瞧見了,便笑著問,「小姐又惹向媽媽您生氣了?」

「她敢。」向媽媽強忍著內心的不快,滿不在意,「走,你跟我去請太太,今兒太太給小姐送了羊肉湯。小姐要見太太,怕是……」

夏茗聽明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