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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檢閱官 北山猛邦 5092 字 1個月前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

「昨天晚上,我在來這裡的路上,看到一棟大房子起火。」

「焚書吧。」老闆麵無表情地說。

「這個鎮因為焚書出了什麼事嗎?」

「我不知道。」

主人冷冷說完,疲倦地搖搖頭,垂著肩膀走出房間。他猛地回頭說道:「不好意思讓你推著悠裡回來,大雨中推輪椅很累吧。他那孩子身體狀況舒服點,馬上就想跑出去玩,我也很頭痛。」

「他身體不太好嗎?」

「馬馬虎虎啦──不過,你對他以禮相待,我也會對你待之以禮。這跟你是外人,還是英國人沒有關係。懂嗎?」

「謝謝。」

「如果有空的話,請去陪陪他。」他背向我。「我叫朝木,是悠裡的父親,這家旅店的老闆,多多關照了。」

目送朝木老闆離去後,我躺到床上。從窗簾縫看出去的景色,是清一色的森林。森林前佇立了一排室外燈,應該有宣示鎮區與森林界線的意味吧。說不定這個小鎮也隻不過是海岸線被侵蝕後,人們逃到山裡形成的小聚落而已。

奇妙的小鎮,這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我淺薄的經驗中早已得到一個教訓,那就是在旅途中絕不乾涉當地發生的問題。但是,好奇心總驅使我多管閒事,因而吃了不少苦頭,或許聽朝木老闆的忠告,別在附近亂跑,休息個三天之後,就往下一個城鎮前進比較好。

不過,我可能不會這麼做,悠裡和朝木談話中出現的那個字眼,實在讓我很難不放在心上。

「偵探」──

回想起來,這似乎與我湊巧看到的焚書場麵有什麼共通之處。

閉上眼睛,火焰的顏色在眼簾內甦醒,把屋裡書本燒個精光的無形、熾熱的紅,那股熱浪的餘燼彷彿還殘留在我的皮膚上。那棟屋裡是怎麼燒書的?它會怎麼樣變黑,又怎麼樣變成灰?

這個小鎮藏了什麼秘密嗎?

一回神我已經睡著了。夢中房屋燒了起來,我想從火焰中逃出才驚醒過來,全身熱騰騰的。我到淋浴間把自己洗乾淨,換下濕衣服。

突然房間的電話響了。是悠裡打來的,他說午飯準備好了,我聽完他的說明,走出房間前往食堂。食堂從大廳另一個門進去,裡麵並排了兩張木製長桌,有一麵牆鑲了落地窗,在外搭建了木板陽臺,但沒有屋頂。如果現在開了窗到外麵,雨一定會打到屋裡來。在我睡著的時候,雨還是下個沒停。

食堂準備好的餐點是一盤特大號的歐姆蛋。

「吃午飯嘍。英國也有歐姆蛋嗎?」

一沒留神,悠裡已在我身後說道。

「有是有……可是這個太大了。」

「薙野叔太興奮了。他是這裡的大廚。不過最近他有點消沉,說自己老在打雜,廚藝都無用武之地,聽到有客人來,他似乎很高興。」

「如果我吃不完的話,實在過意不去。」

「你說這種話會長不大哦,說不定很快就會被我追過去。」悠裡開玩笑地說,「要不要牛奶,我去拿。」

「啊,不用啦,我來拿。」

「沒關係沒關係。」

悠裡自己轉動輪椅走出食堂,沒一會兒膝上多了一個大瓶子回來,他的腳或許不方便,但他任意操縱輪椅的模樣十分靈活。即使如此,他的氣質優雅,實在不像是那個大熊模樣的嚴格父親所生。他可能比我還大吧?其實,現在我和他的身高幾乎已是不相上下了……

「謝謝。」

我拿過牛奶瓶,與他麵對麵在桌前就座。餐桌上鋪著白色的厚質桌巾,還按一定間隔擺設了燭台,裝點得宛如豪宅裡的餐廳。

「我聽薙野叔說,在英國大家都說英語,但克裡斯會說日語?」

「對……小時候我母親便教我說日語了。我父母雖然都是英國人,但他們好像在日本生活了很久。尤其是我母親,幾乎沒離開過日本。」

「令堂現在在哪裡呢?」

「她被洪水沖走,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是嗎,那克裡斯跟我可以說同病相憐了。」悠裡吸了一口氣,勉強露出微笑。「我母親也被海嘯捲走,失蹤了。很久以前的事。」

英國和日本一樣是島國,麵對的環境問題一定類似。跟那些因海平麵上升而國土完全沉沒的國家相比,雖然還算好,但英國現在的處境也很危殆。反而是日本因為治水設備完備,所以受災狀況較少。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慢慢地解決那盤歐姆蛋。

勉強全部吃光後,悠裡一邊收盤子,小聲地對我說:

「到我房間來,我告訴你這鎮上發生的事。」

悠裡的房間跟我的沒什麼差別,隻是為了方便輪椅移動,撤除了鏡台,床的形狀也略微不同。桌上擺著白色耳機式收音機。學習用的小黑板隨意丟在一邊。黑板上寫了幾個我不會讀的漢字。

「漢字練習?」

「是啊。」悠裡轉動輪椅,拿起黑板。「爸爸要我讀的。」

「真難得,既然用收音機學習,已經沒必要學那些困難的漢字了吧?」

「嗯,所以,我實在不想學這些沒用的玩意兒。光是廣播課程我就很吃力了呢。」

廣播告訴我們世上所有的事,以前記載在據稱叫「教科書」上的知識,現在如果把所有頻道加起來,可以二十四小時隨時聽到。塞了耳機就能學習,別說孩子們歡迎,連大人們都十分支持。因為大人們隻要看到孩子在聽耳機,就能安心了。

書本已經從這世上消失,因而收音機的利用價值急遠升高。收音機頻道有各式各樣的節目,從教育到報導,日常必要的大小事件,幾乎全都能從廣播中聽到。不過,由於播放的節目理所當然都經過檢閱,所以,聽眾無法知道它是不是完整正確的訊息。

「找個空位坐下。」

在悠裡的催促下,我坐在床上。

「剛才我要跟你說的事,不能在食堂裡說。」悠裡把輪椅推到窗邊固定,像要揭發什麼秘密般壓低了聲音說道,「因為大人們不喜歡。」

「那些話可以對我說嗎?」我有點不安地問。「我是說──我是個外人……」

「沒關係啦。而且,克裡斯已經不是外人了。我們是朋友呀。」

「哦,謝謝。」我衷心感到高興。

「所以,我才要告訴你這鎮上的秘密。」悠裡小聲說道,「這個鎮上常有人消失不見。」

「消失不見?」

「沒錯,平常天天見到的人某天突然不見了,而且再也沒回來過。」

雨聲像要遮掩住他的話,但我沒錯過。

「他們隻是離開小鎮吧?」

「每個消失的人,家當都還完好如初地留在家裡。」

「沒有人去找過他們嗎?」

「有人找過。但是,大家根本不抱希望。即便是家人,或是老友,他們通常隻會找個解釋,說這些人消失一定有消失的理由,簡單搪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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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不見了,這個鎮的居民還能若無其事地迎接早晨來臨嗎?我今天早上所見到,那份萬物死絕的寂靜,或許隻是絕望的沉默,還是完全的冷漠?不管是哪個原因,但這個小鎮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卻是事實。

「消失的人到哪裡去了呢?」

「他們根本無處可去。」悠裡麵帶笑容地說著,然而他的眼神中卻沒有笑意。

「沒有人離開過小鎮,但是大家都知道,消失的人到哪裡去了。」

「大家都知道?」

「對。」

「哪裡?」

「森林啊。」

悠裡說這話時,旅店四周的森林響起喧然的嘈雜聲。

從窗簾縫隙看見的黑色森林,在大雨肆虐下正像生物般蠢動。

「大家一定到森林裡去了。」

「森林?」我故意不看窗外地問道,「也就是說他們遇難了?」

「遇難?……哦,你是說他們迷了路回不來?你想的沒錯。不過不隻是那樣。有些做了壞事的人在森林中迷路,頭被砍下來,被人拿走了。」

「頭被砍下來?」

「是真的。我也看過頭被砍下、沒有頭的屍體。」

話題越說越脫離常軌。

我突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的窒悶,果然這個鎮並不尋常。

「我像平常那樣推著輪椅,在清晨出外散步。森林入口處附近,有個沒頭的男人屍體躺在那裡。我的眼力很好,遠遠就注意到森林裡躺著一個男人,很厲害吧。不過,等我靠近一點,才發現那是具無頭的屍體。剛開始我以為他的頭被埋在地下,但並不是如此。怎麼看都像是頭被割下來。我遠遠看了一會兒,別的孩子們跑到屍體旁去了。他們沒發現我,說不定他們比我先發現屍體。他們也跟我一樣,好像是湊巧發現的。大約是三個男孩。他們觀察了屍體好一會兒,便回去了。」

「……然後呢,你怎麼辦?」

「我也回家了。」

「什麼?就這樣?」

「對啊。」

「沒去報警嗎?」

「……報警?」悠裡睜大眼睛,「報警也沒有意義呀。警察什麼都不做。而且,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基本上,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聯絡。」

「是嗎?」

很多孩子並不清楚警察的功能。

幾十年前進行的全麵焚書,據說斷絕了從前的野蠻思想,也撲滅了所有兇惡的「犯罪」。根據統計的結果,它並非妄說之詞,實際上,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