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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眉滿懷著母性柔情地說:「小石頭,你已經不年輕了,身體吃得消這樣的長途飛行嗎?要不算了,還是我訂機票去美國見你吧。」

「沒關係,我雖然老了,身體狀況卻還過得去,頭等艙的長途飛行也不算太辛苦。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在南京和你見麵——因為南京對我們一家人來說意義非凡。雖然我很小就離開了那座城市,但父親終其一生都希望能帶著我重返家鄉,帶我看看他和你一起生活過的地方。他的心願雖然沒能完成,但是我相信,他一定很樂意由你領著我故地重遊。」

舒眉明白了,她含淚微笑道:「是的,他會願意的,我也願意替他完成這個心願。——小石頭,那我在南京等你回來。」

網絡時代的通訊之便捷,讓大洋彼岸的江明石在掛斷電話半個小時內,就把江澈那封信件的電子版發到了舒眉的郵箱裡。

電子版的信件圖片打開後,那一筆工整清勁的小楷一躍入眼簾,舒眉就忍不住又淚眼模糊起來。一個字一個字無比珍惜地讀下去,她眼中的淚水一行又一行地湧出來。

愛妻舒眉見信如晤:

提筆給你寫這封信時,我已經是垂暮之年。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多年以後,老去的我依然清晰記得當年的你。雖然,那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久遠往事。

四十年前的南京城,我失去了你,小石頭失去了母親。我曾經以為我們一家三口可以永遠廝守在一起,卻原來,命運隻給了我們如此短暫的相聚。你留下的信件,讓我明白了你我二人竟是如此的情深緣淺。此情隻能成追憶,今生今世空惘然。

你在中央飯店神秘消失後,我強忍悲痛按你信中所說,帶著兒子按原計劃遠渡重洋去了美國。此後的四十個年頭裡,再也沒有回過故國。因為正如你所說,故國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中,先是戰亂不休,繼而是政治運動不斷,像我們這種有著華僑背景的人實在不適宜回國。儘管我很想帶小石頭回趟南京,去一一重遊那些承載著我們相識相知相愛的記憶的地方,重溫當年鴛夢。

猶記得那一日,你我在中央飯店的初相遇;

猶記得那一個黃昏,你我在福音堂裡一起並肩彈琴;

猶記得那一個月夜,你我一起泛舟秦淮河時的良辰美景;

猶記得那一處江南庭院,你我之間的第一個%e5%90%bb;

……

歲月如大江東去,浪淘盡的匆匆一生中,被深刻記住的總是最珍貴的記憶。如珍珠般貯藏於心底,完整如初、美好如初。

四十載光陰倏忽如電抹,如今的我,已是白髮蒼蒼一老翁。而未來的你,卻還不曾出生問世。昔年古人感慨一雙愛侶的無法長相守,曾作詩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然而,在你我之間,不隻有著年齡的差距,更有著時空的隔閡。終我一生蒼老,也無法等到再睹你紅顏一笑。

舒眉愛妻,今生無緣再見,唯盼來生。來生若有緣,願與卿白首不相離。

夫江澈手書

將整封信讀完後,舒眉趴在電腦前慟哭不絕。站在女兒身後的舒鵬飛,儘管已經是飽經世事久歷世情的中年人,卻也被這封時隔多年仍深情不改的情書催紅了眼圈……

江明石預訂了這個週末從紐約直飛上海的飛機,然後再從上海轉飛南京。在他趕到南京前,舒眉謝絕父親的陪同,堅持獨自一人先去重訪舊地——八十年前,那些她曾與江澈在三十年代的南京城留連過的舊地。

經歷了八十年光陰的打磨後,南京城早已不復當初民國時期的模樣,整座城市發生了幾乎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老地方都不復存在了,譬如福音堂;譬如月來閣;譬如金門服裝店。而像秦淮河、玄武湖這些地方雖然千百年長存,但風景也不再似舊年。

舒眉獨自漫步於秦淮河畔時,天空忽然灑下一陣珠子似的急雨。她躲進路邊一家賣工藝品的小店避雨,店堂裡正幽幽地播放著周傑倫那首中國風的《煙花易冷》。

繁華聲 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

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迴盪的是再等

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

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

緣份落地生根是我們

……

舒眉以前曾經聽過這首歌,但當時聽得並不在意,過耳即忘。此時此刻,卻聽得字字入心,句句傷心。「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如你默認,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這首歌的歌詞,彷彿就是她與江澈一生情緣的寫照。

店門外,春雨如泣。店堂內,舒眉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下起了小雨,泣不成聲。店裡的客人與老闆,都十分不解地看著這個悲傷落淚的女孩子。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當眾灑淚,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一點:她一定很傷心、很難過……

115|82.29. 獨家發表

驟雨初晴的午後時分,舒眉來到了頤和路公館區。 她發現這裡是所有故地中保存得最好的一個地方,基本上維持了當年的麵貌不變。因為兩百多座民國時期風格各異的花園洋房,在歷經戰亂後大部分依然完好留存於世,使得這片街區成為了近現代建築之樣本。而南京市政府在改造頤和路公館區時,也一直以維持原貌為主,最大限度的還原了民國風。

所以,當舒眉來到這條熟悉的街道,看見一派仍然堪稱熟悉的街景時十分激動。她迫不及待地跑去尋找自己和江澈當年曾經租住過的霍公館。卻極其失落地發現該建築已經毀於戰火。◤思◤兔◤網◤

幸而,在江蘇路23號,舒眉如願以償地找到了薛嶽的公館。薛公館的總建築麵積曾經超過700平方米,共有兩棟樓房一處平房,可是如今隻剩下迎院門的一幢兩層西式樓房。

現在的薛公館已經變身為「薛嶽抗戰紀念館」對外開放,舒眉毫不猶豫地進去參觀。紀念館裡集中展示了一批記錄薛嶽抗戰歷程的珍貴資料,以及他親筆寫下的書信。

舒眉這才知道後知後覺地得知,薛嶽將軍是中國近現代著名的百戰名將之一,亦被認為是抗日戰爭中殲擊日軍最多的中國將領,有著「戰神」的美譽。1949年蔣-介-石敗退台灣後,他也隨之撤往台灣,並在1998年以103歲的高壽走完人生路。而他的子女全部去了國外。

薛嶽將軍與其子女的人生路走向,讓舒眉不由安慰地籲了一口氣:看來薛白聽了我的話,薛家沒有人留在大陸,保全了一家骨肉。也不知道她後來的日子過得怎麼樣,應該也不會太差吧?

一念至此,舒眉馬上給江明石打了一個電話,向他詢問薛白後來的情況。上一回和他通電話時,他一再提到薛阿姨,很顯然他在美國生活期間再次見到過她。

電話裡,江明石對於這個問題笑得很開懷地回答:「薛阿姨和陳伯父在抗戰勝利後也都來了美國定居。而且他們後來還成了我的嶽父嶽母,我太太就是他們的大女兒。她陪伴了我整整五十年,為我生了三子四女,讓我兒孫滿堂。」

情不自禁地,舒眉就回憶起了1937年的那個暮春初夏。那時候,她剛在醫院生下兒子不久,前來探望的薛白笑%e5%90%9f%e5%90%9f地說,以後如果她生了一個女兒就和她兒子結娃娃親。當時那些話在她看來像是戲言,可是時光卻將其演變成了真實上演的愛情童話。

問過了薛白的情況後,舒眉繼續問起其他的朋友們:「那麼關野信、阿巧和吳才呢?你知道他們幾個後來的情況嗎?」

關野信當初在離開南京前留下過他在日本的聯繫地址,千叮嚀萬囑咐讓舒眉和江澈到了美國後要寫信給他報平安。而阿巧與吳才也在七七事變前千辛萬苦抵達雲南昆明,並與南京通過兩次書信了。舒眉在最後一次寫寄信給他們時,告知自己將偕夫攜子前往美國,到了美國後會繼續與他們保持聯繫。如果通信一直都有保持的話,那麼他們的近況江明石應該也是會瞭解。

然而,江明石對此卻是一聲歎息道:「父親來到美國,曾經分別給這幾位叔伯阿姨都寄過書信報平安,也陸續收到了他們的回信。不過,日本戰敗後,關野叔叔的書信就斷了,再也沒有任何音訊。而文-革爆發後,吳伯父和吳伯母也再沒任何信件寄來美國。父親也不敢再寄信去雲南,怕會給他們惹來災禍。你知道吧?那年頭國內有海外關係的人都會被整得很慘。就這樣跟他們陸續斷了聯繫。」

舒眉對此隻能遺憾地同樣報以長長歎息,為那些在時光中走散的故人;為那些在時代巨大的浪潮沖刷下,隻能身不由己浮浮沉沉的朋友們。

與江明石通完電話後,舒眉繼續留在薛嶽抗戰紀念館參觀。她慢慢踱著步,一邊看著薛將軍留下的手跡、字畫和老照片,一邊感慨萬千地追憶往事。渾然不覺在她的身後,有個人帶著滿臉若有所思的神情,開始悄悄一路尾隨她。

那是一個年輕的大男孩,身形修長,五官俊朗,髮型是個性十足的飛機頭,身穿著一套adidas的米白色運動裝,肩上背著一隻牛仔藍雙肩包,脖子上還掛著一副頭戴式耳機,整個人看起來是當下那種很時尚潮男範兒的男孩子。

從紀念館出來後,心神歸位的舒眉終於發現了身後的尾隨者,她停下腳步問得直接:「喂,你好像一直在跟著我?why?」

年輕的大男孩尷尬地摸著後腦勺,一臉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的神色,迷惑地笑著解釋:「sorry,我的確是在跟著你,不過我沒有惡意。我之所以跟著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很麵熟,像是以前在哪裡見過。」

隨意掃了對方一眼,舒眉覺得自己是遇上了一個大膽男生,看中了哪個女孩就藉故跑來搭訕。她好氣又好笑地挪揄道:「拜託,這麼老套的搭訕理由早就OUT了,如果想泡女孩子麻煩你想點有新意的詞行不行?」

年輕的大男孩苦笑了一下:「請不要誤會,我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