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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傭,以後有了錢就要贖她回來。但那個可惡的饒媽媽口頭上雖然答應了,背地裡卻瞞著她把江澄販去了南洋當鹹水妹。當江澈的媽媽得知真相時,當場就吐血暈死過去,醒來後整個人已經瘋了。」

舒眉的敘述聽得薛白大吃一驚:「什麼?她媽媽就這樣瘋了!」

「是啊,而且,這還不是悲劇的尾聲,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悲慘。江澈的媽媽瘋掉後,每天隻幹一件事,就是瘋瘋癲癲地在外麵跑來跑去找女兒。有一天她跑到這一帶的公館區,挨個拍著每家公館的大門吵著要贖回女兒,結果被幾個警察打上一頓後拖走了。從此江澈再沒有見過他媽媽,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而失去了母親後,十二歲的江澈就成了一個流浪兒,每天靠乞討和翻垃圾堆找食物過日子。後來,金鑫商社保安會的一位刀手收了他當徒弟,也把他訓練成了刀手,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打打殺殺。現在,你還覺得他過的是好日子嗎?」

謝素蕖與江澈母子二人的遭遇,與薛白最初的設想截然不同。她震驚得良久無言,好半晌才籲出一口長氣說:「這……我真是完全沒想到,江澄也沒有想到,她一直以為母親狠心賣掉她,換上一大筆錢帶著弟弟在過好日子呢。」

「薛小姐,你怎麼認識江澄的?」

舒眉趁機問出心頭一直想不通的問題,而薛白的回答讓她大吃一驚:「我和江澄是香港大學的同學。」

五年前,十七歲的薛白入讀香港大學文學院,選修中文及英文科。在文學院中,她結識了比自己大一歲的香港學生江澄。兩個人雖然一動一靜性格迥異,卻很快成為了好朋友。

薛家祖籍廣東,薛白的父親薛嶽早年參加粵軍,逐漸成為國民黨的高級將領。薛白大學畢業那一年,薛嶽因在西南戰事中的卓越表現受到蔣-介-石的嘉獎,晉陞為陸軍中將。同年薛家由廣東遷往首都南京,在頤和路公館區有了一棟新的薛公館。

當時,薛白熱情地邀請好友江澄去南京自己的新家做客,卻被她一再拒絕了。在她不解地追問下,畢業前夕的離別時刻,江澄終於對她吐露了自己一直埋在心底不願提起的身世來歷。

薛白這才知道,原來江澄並不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她其實是南京人。在她十二歲那年,因為弟弟江澈需要醫療費被母親狠心賣為娼妓。萬惡的人牙子要把她販去南洋當鹹水妹,當輪船途經香港時,她趁人不備逃出船艙,毅然決然地跳了海,寧願一死也不願意淪落為操皮肉生涯的妓-女。

命運的轉盤就在這一次跳海自盡後發生了新的轉折。海水把昏迷的小江澄送上了香港海灘,一對帶著金毛犬出來散步的香港夫婦救了她。這對程氏夫婦在香港是家資頗豐的富商,家裡有三個兒子,但是沒有一個女兒。可憐可愛的小江澄十分討他們喜歡,於是一致決定收養她。

在遭遇了命運的幾番苛待後,小江澄終於又回到了優越的生活環境中,重新做起了千金小姐。她十分感激程氏夫婦救了她,將其視為親生父母一樣的孝順尊敬。而程氏夫婦也對這個容貌娟秀氣質出眾的女孩發自內心的喜愛,視作親生女兒一樣百般疼愛她。

程家最小的兒子程西洲隻比小江澄大一歲,兩個孩子青梅竹馬地一起長大,順理成章地長成了情投意合的一對。程家對於這門親事當然是喜聞樂見的。去年江澄大學一畢業,程氏夫婦九月份就在淺水灣酒店為他們舉行了盛大隆重的婚禮。

江澄與程西洲正式結婚,身為好友的薛白特意趕去了香港參加婚禮,並且擔任伴娘。在人生最幸福美滿的一刻,江澄仍為自己的身世感傷,在化妝室裡對著好友吐露衷腸。

「我要結婚了,卻沒有一個娘家人可以到場,因為娘家的人早就把我犧牲掉了。不管我現在過得多幸福,我還是心懷怨恨——恨我媽當年為什麼那麼狠心把我賣去當妓-女。我和弟弟一樣都是她親生的骨肉,她為什麼要這麼重男輕女呢?」

薛白亦深深地為好友感到不值,痛恨這種重男輕女的陋習。所以,在無意中認識了江澈後,她很想替好友討個公道。但是,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賣女兒」的真相並非她和江澄所認為的那樣,一切隻是人牙子的謊言罷了。

聽著薛白細細道來江澄的現狀時,舒眉已經被她客氣地請進了薛公館富麗堂皇的客廳裡,可以坐在沙發上與她促膝長談了。

聽完薛白的敘述後,舒眉氣得忍無可忍地跳起來罵:「那個該死的饒媽媽,一張嘴簡直騙死人不償命。江澈那天割了她的%e8%88%8c頭真是一點都沒割錯。」

薛白聽得一怔:「你說什麼?江澈割了那個女人的%e8%88%8c頭?」

「是啊,他一直想找到饒媽媽為媽媽和姐姐報仇。前陣子終於被他逮著了這個賤人,不但割了她的%e8%88%8c頭,還……」

舒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一番話,突然還沒說完就警醒地頓住了。因為她意識到了一件事,對著一位將軍的女兒說出江澈殺人的事,她會不會報警抓人啊?雖然她一直覺得江澈這麼做不對,卻無論如何都不希望他因為那個姓饒的人渣而被抓去坐牢了。

可是薛白已經聽出了幾分,緩緩地替她補充下去:「他是不是還殺了她?」

舒眉僵著一張臉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個問題才好,薛白的表現卻出乎她的意料。她流露出一派欣賞的神色,並用肯定的語氣說:「做得好,是個有血性的男人。」

那一刻,舒眉都不知道應該怎麼管理自己的麵部表情才好。再一次,她由衷地覺得自己的法治觀念在這個時代很不合時宜。無論是刀手職業的江澈;還是日本武士家族的關野信;抑或是將門千金的薛白,都把自己動手殺掉仇人當成一件快意恩仇的事,她完全跟不上他們的節奏了!

舒眉的表情管理失敗,讓薛嶽敏銳地看出了她對江澈此舉的不認同,有些奇怪地問:「看你的樣子,你是不是覺得他不應該殺那個饒媽媽啊?」

「呃……我個人確實覺得他這樣殺人是不對的……」

薛白想也不想地就打斷她:「有什麼不對的?冤仇若不分明報,枉做人間大丈夫。」

欲言又止後,舒眉最終放棄與之辯論的打算。因為她知道這是現代人與民國人之間兩種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彼此都無法說服對方了。

看出舒眉還是不太認同的樣子,薛白又緩緩地說:「殺人的確是不對,但是也要看原因何在。你想吧,如果你被一個人騙去賣為妓-女,受盡折磨,你會不會恨得想要殺死那個壞蛋呢?」

薛白的引導,讓舒眉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砟子行的馮瑞卿。如果不是江澈,她或許已經被那個壞蛋賣進妓院了。光是設想一下自己在妓院被迫接客的畫麵,她就已經恨不得把馮瑞卿剁成幾段扔進河裡餵魚了!

舒眉終於意識到了在法理之外,還有著情理方麵的自然反應。她長歎著說:「是啊!殺人雖然不對,但是有些時候,有些人,的的確確是很該殺哇!就譬如這個饒媽媽,簡直是專業級別的坑人選手。江澈一家真是被她害慘了。如果當初她不那樣騙江澄,江澄獲救後就可以及時回南京找媽媽和弟弟,那樣接下來的悲劇就可以避免了!」

薛白的眼神滿是認同:「這個姓饒的女人真是害人不淺,江澈隻割了她的%e8%88%8c頭已經算是便宜她了。我覺得她應該被千刀萬剮!」

34|29. 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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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舒眉將近十一點鐘才回到福音堂。

薛白安排了家裡的司機開車送舒眉回去。當時教堂已經關門上鎖了,江澈獨自一人坐在教堂前的台階上,如一尊雕像般的默默等待著。

一聽到汽車駛近的聲音,江澈就立刻跳起來,帶著滿臉渴盼的神色迎上前。舒眉剛一下車,他就急切地馬上詢問:「這麼晚才回來,你一定是已經和薛白談過了吧?」

「是的,我和她談過了,你姐姐的事我也全部弄清楚了。來,找個地方坐下來我再慢慢跟你說。」

教堂鎖了門,舒眉並沒有鑰匙,而這麼晚了領著江澈去她的宿舍也不合適。於是,她領著他依舊在教堂前的台階上坐下。頭頂的夜空是一片蒼茫靜謐的幽藍,一枚銀鉤似的彎月在雲層間輕移,撒下皎潔如雪的月光。他們彷彿坐在一隻安靜的小船上。

舒眉首先把江澈最想得知的消息告訴了他。聽說江澄當年被賣後並沒有淪為鹹水妹,而是因禍得福地被香港一家富商收養了。江澈又是激動欣喜,又是迷惑不解地問:「姐姐既然當時就獲救了,為什麼她沒有回南京來找我和媽呢?」

舒眉長長地歎口氣說:「都怪那個可惡的饒媽媽。」

得知了饒媽媽對江澄撒的彌天大謊後,江澈的悲哀多於憤怒。因為饒媽媽已經被他殺了,該撒的氣早就撒得差不多了。可是母親和姐姐因此承受的苦難,令他從心底感到悲痛。母親當年失去了姐姐後,完完全全地心碎了!最終生死不明地在這人間沒了蹤影。而蒙在鼓裡的姐姐卻一直對母親心懷怨恨,十餘年來都在怨恨母親「犧牲」了她。

江澈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他的嘴%e5%94%87顫唞著,神色中滿是悲傷,一種深切的、無可奈何的悲傷。喉嚨是乾啞的,發不出聲音,唯有眼淚忽然洶湧無比地滾落下來。

已經很多年,江澈都沒有哭過了。

十二歲以前,他是一個軟弱的孩子,在家庭一再遭遇巨變時隻會嚎啕大哭。十二歲以後,尚武教導他男人絕不能隨便落淚。因為落淚是無能無用的表現,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想要解決問題,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自己變得強大。隻有足夠強大了,才能遇山開山、遇水劈水地解決一切難題。

這十餘年來,江澈一直在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從十二歲那年,當他曾經純熟彈奏過鋼琴的修長五指握起鋼刀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哭過。「軟弱」這個詞,已經從他的生命字典中被徹底摒棄了。

因為身為保安會弟子,他的職責就是成為一個好刀手,他的使命就是用大刀擺平一切。年輕的生命幾乎每天都穿梭在生與死的邊緣。當他揮舞起利刃時,哪怕隻是一瞬間的軟弱也會要了他自己的命。

多年的打殺生涯,讓江澈的眼睛早就失去流淚的功能。一顆孤獨太久冰冷太久的心,像終日被壓在沉甸甸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