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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葉抄 吳桑 4083 字 1個月前

一行人先回了娘家,從角門悄悄出來,換乘了娘家的馬車一路來到翰林街,隻不過打聽了一下,便問出了青柳胡同的所在。怕招眼,老遠的便下了車馬,隻帶了奶娘及兩個心腹使女慢慢走過去。胡同不太起眼,夾在一家醬油鋪子及一家破舊茶館之間,胡同口又有幾株粗大楊樹掩著,柳絮漫天飛舞,若不是奶娘眼尖,看見胡同口的一株柳樹下蹲著個女孩兒,隻怕就錯過去了。

她心內狂跳,不敢徑直往胡同裡去。怕裡麵真住了人,又怕這回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一時心內為難,隱在天山茶館門口的招牌前猶豫不決。奶娘問:“可要我回去再叫兩個力氣大的人來?”

她將奶娘一瞪:“咱們又不是來與人家打架,誰力氣小誰吃虧,我此番是來請人的。你們幾個等一時都要客氣些,怎麼樣同我說話,便怎麼樣同人家說話,都給我記住了!”

奶娘與兩個使女齊聲應下。她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話,才要抬腳往胡同裡去時,卻聽見柳樹下喂貓的那個女孩兒拔高了聲教訓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自己不吃,還不許人家吃!看人家吃便要去搗亂,被打了兩巴掌,你該高興了吧!”

文海駐了足,也不說話,隻盯著那女孩兒細看。那女孩兒落了一頭一身的柳絮尚不自知,手裡拎著條小魚乾,正在教訓蹲在她腳下的一隻貓,覺察到麵前有人盯著她看,便也向這裡瞄了瞄,看見文海等一眾人直愣愣地盯著她,心內大約是覺得奇怪,於是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轉身往胡同裡去了。

女孩兒米分黛未施,頭上也未有任何首飾,因春寒料峭,她還是一身薄棉衣,穿的不算少,但棉衣在她身上卻絲毫不顯得臃腫,%e8%83%b8在她身上還是%e8%83%b8,腰在她身上也還是腰。簡簡單單的一個女孩兒,使人想起在春日裡林間蹦蹦跳跳的小兔子,雨後的竹林裡新生出來的一顆筍芽。

奶娘忙招手:“姑娘,姑娘——”

那女孩兒駐足,問:“叫我做什麼?”看文海一行人站在茶館前站住不動,遂指點道,“若是去茶館喝茶,進去便是,他家這個時候已經開門了。不過,他家的茶不怎麼好喝。”聲音比之適才罵貓時更為柔婉清澈。

文海看著她笑,接了一句:“哦?是麼?”

那女孩兒見文海言語溫柔,麵目可%e4%ba%b2,便又熱心地多說了一句:“這茶館裡的龍井及大紅袍等茶一概不能喝,隻有茉莉花茶還能入口。”

文海噗嗤一樂,問:“你是怎麼知道的呀?”

女孩兒也笑:“因為是這茶館裡的夥計自己跟我說的呀。”看著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一開口笑,便露出一顆調皮的小虎牙,人也跟著靈動活潑了起來。

文海回頭對奶娘笑:“怪道,若我是男子,也要愛上她的。”

奶娘看她一身尋常的打扮,還有些不相信,從文海身後轉出來,上前兩步,往她臉上覷了覷,試探問道:“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文海擺手笑:“奶娘不用問了,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青葉起初還未聽懂眼前這女子的話,仔細思索了一番,麵色不由得變了一變。想過千百種某一日和他王妃見麵的情形,卻沒有想過忽然一日會被人家找上門來,想轉身逃回去,又怕人笑話,定了定神,輕聲問道:“你找我作甚?你是他——”

文海點了點頭:“是。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上前攜了青葉的手,笑喚了一聲“妹妹”,道,“妹妹恕罪。我早前就知道有妹妹這麼個人了,隻是一直都不得空來瞧瞧你。恰巧他這一陣子要出遠門辦差,我閒在家中無事,便過來看看,再接你回咱們府中。”

青葉將手掙出來,搖頭道:“我不去你們府中。”

文海笑道:“這些話先不急著說……咱們走了些路,正%e8%85%bf累,能否到妹妹那裡討口茶喝?”

青葉為難,思索片刻,終是點了頭,將一行人引往胡同深處去。文海一路絮絮問她的名字,年歲幾何,是哪裡人,家中父母可還健在等。青葉隻與她說了是餘姚過來的,又對她說了名字與年歲,其餘一概不答。文海倒也不生氣,奶娘當她是恃寵而驕,不由得惡向膽邊生,暗暗咬了幾回牙。

☆、第102章 侯小葉子(三十九)

青葉推開院門時,無事從不露麵的看門人不知從哪裡轉了出來,將文海一行四人攔在門口,問道:“小娘子何人?可是走錯了地方?”

文海倒也不惱,隻笑道:“我是你家王妃。無需擔心,我隻是來討一口茶喝而已。”

青葉輕聲道:“請王妃進來罷,是我帶王妃過來的。”

看門人狐疑不定,並沒有即刻磕頭行禮,而是急急轉身去找夏西南與雲娘。

雲娘在後院井旁洗衣裳。青葉去了胡同口看貓,夏西南無事做,閒不住,見院中落了許多桃花瓣,便拎了一把掃帚去掃地。才掃到屋山牆,聽得門口有人說話,急忙跑過去瞧,一見是文海,霎時白了臉,也顧不得多想,將掃帚一扔,疾步上前行禮。雲娘也被看門人喊過來,曉得文海是王妃,便上前行了大禮,起身時,不動聲色地將青葉護在身側。

文海捂著嘴又是一陣樂,指著夏西南問青葉:“妹妹可知道他是誰?”

青葉無心多話,直截了當道:“夏西南。”

文海道:“是夏西南不錯,但他也是咱們府中的副總管,平常在咱們自己府內吆三喝四,威風八麵的,誰料到了你這裡,竟然連地都能掃了……唉,殿下他這個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好了。”搖頭笑歎個不住,笑得連眼淚水都迸了出來。

青葉倒不明白總管為何就不能掃地了。懷玉每回過來,她都會下廚煮飯菜做羹湯,無事時也幫著雲娘做些瑣碎事情;即便是懷玉,也時常被她差遣做些活兒,去後院折折花拔拔蔥的。青柳胡同內的人對此都習以為常,並沒有人覺得哪裡不好,也沒有人說她不對。

文海又指著夏西南半真半假地斥責:“昨日我送他出門時,看你假模假樣的跟在他旁邊,還以為你也要跟著去關東呢,卻原來是障眼的法子。你撇下他,他衣食住行無人照料怎麼成?你也放心?”

夏西南躬身到底,口中稱罪,連連道:“王妃請回,此處不是王妃該來的地方!若是出了差錯……將來臣等死無葬身之地,王妃請回——”

文海哼一聲,再也不看他一眼,攙著青葉的胳膊徑直往裡屋子裡去,走了兩步,突然回身,衝悄悄往院門外溜的夏西南揚聲喝道:“夏總管哪裡去?我又吃不了她,我今日隻是來認認門,說說話而已!快休要作出那等鬼鬼祟祟的樣子叫我瞧不上,去把院門關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夏西南叫苦不迭,隻得慢慢回身,挪到門口留神聽屋子裡的動靜。文海的奶娘怕他溜走,便叫兩個使女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叫他動彈不得。

文海落了座,等雲娘上了茶,伸手接過一盞,一麵環顧屋子裡的擺設,點頭歎息道:“果真是極清淨極雅致的一處地方,最最妙的是暗合了你的名字,怪道他要將你藏在這裡。”吹一口茶盞的熱氣,自失地笑笑,“我起先還當人在城外的莊子裡,帶著人跑去東遊西逛的,暗暗找了大半個月。”

青葉不知如何接她的話,便坐在下首默默飲茶不語。文海又同奶娘及雲娘笑道:“你們都出去,我同妹妹說兩句體己話。”將人遣出屋子後,便拉著青葉的手絮絮說個不住,說:“若是叫我住到這胡同裡來,我也不覺得委屈,比起咱們王府,這裡才像是過日子的人家呢。”

又說:“妹妹不要怪罪我不請自來。我也是無法,他成日裡不回府,不把家當家,我倒也罷了,叫旁人看著像什麼話?若是風聲傳到宮裡頭去……尋常時候倒也罷了,眼下這個時候,便是一星半點的差池也不能出,一旦行差踏錯,吃些掛落、被訓斥幾句還是輕的——”

文海一旦開口,便再也停不下來,也不用青葉接話,自顧自地說一起,笑一氣,吹吹茶盞,飲下一口茶,再說一氣,再笑一氣。

青葉於是知道,這是一個心裡太苦太寂寞的女子。不用問,她也知道。因為她也有過這種見人就想拉住人家說話訴苦的時候。那時候,她娘%e4%ba%b2才過世,她十三四歲。娘%e4%ba%b2過世後的一段日子裡,看見一個人,不論生與熟,她都想把自己的苦與痛一股腦地說與人聽,不為彆的,隻為讓人感慨一聲:好孩子,原來你受了這麼多的苦。

然而,她還是忍住了。那一整年,她太過寂寞太過孤獨,怕自己一開口便要忍不住向人訴苦,被人笑話,於是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啞巴。家破人亡之苦,至今她未向旁人訴說過一句。原本也是愛說愛笑的一個女孩兒,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變得不太愛說話了的。

待文海說到“我自然也知道你住這裡最是自在,但是為了殿下,少不得要請妹妹跟我回府居住了。放心好了,住處早已為你備好了,比我的也差不了多少,他既然這般待你,我自然也不敢怠慢的,將來咱們一家子在一處,豈不是好”時,青葉問:“王妃是怎麼知道我的?是他……是殿下說的麼?”

“你喚我姐姐即可,我今年實足二十,比你大上幾個月,你喚我一聲姐姐也不委屈。”文海擱下茶杯,將青葉的兩隻手拉住,口中笑道:“我其實心裡早就知道了……倒不是他說的,也不是我打聽出來的,但是我心裡就是知道……起初我費了許多心思拉攏他身邊的人,始終打聽不出什麼消息,也試圖叫人跟蹤過他,但是跟出去的那兩個人卻都有去無回。結果你道如何?”

捂著嘴咯咯笑了一陣:“他身邊的人都掩飾得天衣無縫,任我怎麼打探,是隻字也不願對我吐露的,結果反而是他自己露了餡兒……他一個人時會偷偷的笑,會出神發怔,會輕輕歎氣,然而歎氣時,嘴角會揚起,麵上的神情也溫柔至極;他自己都沒察覺到,每每一到出府時,他便眉目飛揚,不知不覺地,麵上就帶了些笑意出來,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不要說咱們身為女子的,於這些事上最是心細……這個時候,便是傻子也該知道他另有所愛之人了。畢竟,我這些年也是這樣牽掛著他、愛著他的。”

這一陣子,他從外麵回去時,肩上背上偶爾會有一朵兩朵未撣淨的柳絮,隻是她那時不曉得青柳胡同的所在,沒往這上頭想罷了。

青葉眼圈發紅,垂首默默不語。

文海出神許久,又輕聲道:“你不曉得,我頭一回見著他時,才十三四歲,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紀。那一年,我跟著幾個哥哥去城外看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