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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葉抄 吳桑 4112 字 1個月前

老八十的老阿公似的。待咱娘得了空,我叫她挑些黑芝麻與核桃,炒了給你做核桃芝麻米分吃吃。”

盧秀才又道:“你可是嫌我白頭發不好看?”

盧娘子捶他相公:“說話還這麼不正經。”笑了幾聲,對青葉努了努嘴,輕聲道,“有客人在呢。”

盧秀才便也笑笑,抬頭看了看外頭,道:“連著陰了許多日,今日難得天好,到外頭曬曬太陽吧。”

盧娘子笑嗔:“客人來了,你先去招呼客人罷。等一時再出去曬也不遲。”

盧秀才笑道:“褚掌櫃的是老客人了,又不怕的。”

青葉聽著盧秀才兩口子唧唧噥噥地說著無關要緊的話,原本無著無落又慌又燥的一顆心便安定了下來,不知不覺間,麵上就帶了微微的笑。

盧秀才彎腰要去抱盧娘子出去曬太陽,盧娘子拍打他,嗔道:“哎呦,有客人在……你放下我,老不正經的。”

盧秀才不放手,將他娘子一把抱起,一徑走到鋪子門口,放到一把矮腳椅上,再搬過來一個小馬紮,他在小馬紮上坐下後,將他娘子的兩條%e8%85%bf抬起來,平放在自己的%e8%85%bf上。

青葉神遊天外似地揪了糕,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盧秀才兩口子說的話乃至一舉一動,她卻看得清楚聽得分明。

盧秀才將盧娘子的褲%e8%85%bf卷到膝蓋處,又去卷她的衣袖。盧娘子風癱多年,四肢萎弱,胳膊%e8%85%bf兒上已沒了肉,瘦成細細的四根麻杆,兩手的手指頭也彎曲如%e9%b8%a1爪,其狀甚是可怖。

盧秀才拿了活血的黑藥膏,給他娘子仔細地揉搓推拿兩條細%e8%85%bf,兩條%e8%85%bf推拿好,又換兩條細胳膊。

盧秀才低頭推拿,不時低聲地問一句:“力道可重?若是疼,跟我說一聲。”

盧娘子風癱了許多年,四肢上的肌肉早已萎弱得沒了知覺,哪裡會疼?她卻笑著應了一聲“嗯”,又抬起伸不直的手臂,用%e9%b8%a1爪也似的手指為相公理了理鬢角的花白頭發,嘀咕道:“日頭下一看,白頭發更多出了許多。”

盧秀才推拿完胳膊,又把娘子的手指頭也細細地捋了一遍,他推拿的手法嫻熟非常,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做慣了的事;推拿的動作也甚是溫柔細致,想來對此他也從不以為苦。盧秀才手上的動作不停,口中笑道:“你果然還是嫌我白頭發難看。”

盧娘子還是嘻嘻笑:“才不是呢,莫胡說。”回頭看了看青葉,向盧秀才眨眨眼,用手掩了嘴,輕聲道,“你也不怕人笑話。”

盧秀才笑著向青葉點了點頭,分明不在乎褚掌櫃的笑他兩口子。褚掌櫃的固然有時候會犯癡,常常將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但人卻不壞,從十四五歲起便看到現在,見的多了,也從未笑話過他兩口子。

盧娘子抬頭看看天,愜意地打個哈欠,道:“日頭正好。”

盧秀才也抬頭看了看,溫言道:“趁著日頭好,多曬一會兒,今晚睡覺時,膝蓋就不會再痛了。”

青葉不知不覺吃完一塊糕,麵上恍恍惚惚、癡癡呆呆的。跟往常一樣,今日也是看得心滿意足,過去的這一段日子裡所受的委屈所遭的罪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狠看了盧秀才一眼,從袖子裡摸出帕子,擦擦眼角,拎著剩下的糕出了鋪子。走到門口時,悄悄地抬手按住心口,試了一試。

☆、第51章 褚青葉(四十九)

她心滿意足,平靜安寧,小心肝兒自然也跳得平穩自在。眼角忽然瞥見遠處懷玉的馬車還在,他正拄著頭,靜靜地看往這裡。

她嚇了一跳,趕緊將手放下,想想不對,忙又抬手撣了撣心口處的衣衫,裝作是衣衫上沾了灰的樣子。

八月風暖水暖,花正香草正綠,樹上雲下啾啾鳥聲碎。見到那個傻女子從鋪子裡慢悠悠地出來,走到鋪子門口,整個人立於日頭之下,一手拎著米糕,一手按在心口上時,懷玉的心,就那麼怦然地動了一動,心動砰然有聲,清楚而又分明。

就像那一日,他初來七裡塘鎮時,在人群散儘後看到她如青蔥般盈盈而立的身影及那一雙冷清清的眸子時,他的心在那個時候就已悄然地咯噔了一聲,情難自已地動了一動。

青葉走到懷玉馬車旁,垂首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跟他說:“這下我真走啦。”

懷玉探頭出來問她:“傻小葉子,可明白了?”又看著她的眼睛,緩緩說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個道理不是他一個人懂;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的,這世上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才能做到。”

她腦子裡轟地一聲,霎時想哭又想笑,想要分辨,想要同他大聲吵鬨,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來,手上的米糕卻拎不住,“砰”地一下子砸到腳麵上。她伸出兩隻手看了看,手掌在微微地顫唞。

他伸手將她抓住,往跟前拉了拉,向她耳旁柔聲叮囑道,“咱們八月十八咱們啟程返京,記得早些回來,嗯?”

她深吸一口氣,眼圈兒一紅,將他的手臂猛地一甩,扭身走了。

夏西南貼心無比道:“哎呀,殿下怎麼將她放走了?若叫她又跑了可不又是麻煩?”

懷玉拄著頭,睨他一眼,輕輕笑出了聲。

夏西南便又笑問:“殿下,今日可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兒?”

懷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這個地方,本殿下的心裡頭,冬日走了春日來了,花開紅了草長綠了,天上雲朵悠然水裡魚兒自在。你可明白?”

夏西南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不甚明白。”琢磨了一會,走開兩步,悄聲去問蹲在路旁休憩的馬夫呂二官,“今日是八月初八,時值仲秋,我沒記錯吧?”

呂二官忙站起身,點頭笑道:“正是,還有幾日就到中秋了,我昨兒買了幾塊月餅嘗了鮮,蓮蓉蛋黃餡兒的。嘿嘿。”

青葉先去了一趟雜貨鋪子,買了些香燭紙錢,又去了一趟黃府。黃府的匾額已被摘下,如今成了無名的府邸,出名的凶宅。大門口的這條路即便大白天日的也沒什麼人走,鎮上人寧願繞遠路,也不敢走這凶宅門口的大路。

因大門貼了封條,不得入內,她便向遠遠跟在身後的兩個人招手。那兩個人從她出了米糕鋪子時便跟著她了。一個人她認識,是東升,另一個卻是從未見過的生麵孔。

東升遲遲疑疑地跑上前來。青葉問:“不知這府內可能進去看上一看?”

東升道:“這封條是官府貼上去的,咱們卻不好隨意進出,若是想進去,得去稟報殿下,殿下隻怕也得知會官衙一聲才成。”

青葉道:“罷了,我便燒在這門口也一樣。”果真在府門口燃了一把紙錢,闔上雙目,口中念念有詞,待一堆紙灰被風吹走,揚揚灑灑地飄遠不見了,這才往鎮東去了。

青葉從門口石頭底下摸出鑰匙開了門進去,家中擺設還是原樣,隻是各處都落了一層浮灰,不過才幾日沒回來,四處都灰蒙蒙的,使人心生蕭索落寞之意。

她打水把家中裡裡外外都擦洗了一遍,收拾完畢,拎著臟水去門口潑時,正巧碰見朱琴官出門。朱琴官一看見她,立刻拎了裙子跑來,往她身上捶打,咯咯笑道:“你不是說再也不回七裡塘鎮了麼!怎麼才走了這幾日工夫就跑回來了?我還以為一輩子也見不著你了呢!”①思①兔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話未說完,卻又哭了,忙抽出帕子來擦眼淚擤鼻涕,不過幾下,便將臉上脂米分都擦了個七七八八,露出蠟黃的臉色來,她自家卻不曉得,遠遠地瞧見守在青葉飯館門口的兩尊門神時,立時換了一副聲氣,甩著帕子,嗲聲嗲氣地問道:“喲,這兩位是誰啊,看著倒麵熟得很。”

青葉問:“……那之後,你可有聽說過什麼消息?”

朱琴官又紅了眼圈,慌忙拿帕子捂了嘴,哽咽道:“我病了一場,浴肆也沒修整好,連著幾日都沒能開門做生意……漠沙都已死了,我還有什麼好打聽的?我還不至於吃飽了撐的去問那葛珠仙的死活——想來也難逃一死。”

又冷笑說:“如今這鎮上的人都嚇破了膽,生怕受了牽連,擔了乾係,沒有一個敢去給漠沙燒個紙的!也不想想從前,這鎮上有哪一家沒受過他的恩惠!因著他,這兩年都沒怎麼被倭寇搶過了,便是小偷小摸也少了許多。說到底,都是些沒良心的人!古話說人走茶涼,再沒錯的!”

青葉愣怔許久,隻覺得脊背漸漸發冷,日頭雖大,卻照不到心底,半響方勉強問道:“……我送你的%e9%b8%a1還在麼?”

朱琴官道:“臟得很,下了蛋又要拚命叫,吵得人心慌,被我燉了%e9%b8%a1湯補身子了,肉有點老。”提著裙子又扭著走了。

青葉歎口氣,拎著水桶回屋,轉眼又走出來,對門口的兩個人道:“外麵太陽大,你們進來罷。”

東升求之不得,忙帶著另一個進了屋子,各尋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門旁,還是門神兩尊。

青葉灑掃收拾好,去街上采買了菜蔬,回來後將飯館兩扇大門敞開。七裡塘人家又開了業。甘仔得知消息,一陣風似的跑了來,拉著東家的手就是一通哭。

開門時正好趕上午市,倒做了兩桌生意。客人吃飯時,東升兩個就上上下下地盯著人家看,把人家給看得渾身不自在,吃完會了賬趕緊走了。青葉無奈,便將他兩個趕到櫃台後頭去坐著,僅露了個腦袋出來,看著倒好多了。

客人走後,青葉燒了兩個拿手小菜,叫甘仔端出去,招呼那兩尊門神吃了。東升受寵若驚,便對甘仔也和顏悅色了好些,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到了晚間,竟是一個客人也沒有,青葉也不急,與甘仔說說笑笑,又好酒好菜地招待東升及他同伴兩個人吃了。東升心中暗暗歡喜,心道苦儘甘來,這回終於撈到個小小的美差。

如此到了第三日,青葉將東升叫到櫃台,劈裡啪啦一通算,將算盤指給他看:“這幾日你們兩個的飯錢算下來共三十五兩銀子,咱們也算是熟人,便將零頭抹去,收你三十兩整罷。”

東升傻了眼:“原來咱們的飯食是要收銀子的?”

青葉看著他,奇道:“我開飯館做生意的,哪有白給人家吃喝的道理?你若是我請來看門護院的倒也罷了,我可有請過你?”

東升:“……你這個價錢也未免太貴了些,抵得上我半年的餉銀了。再者,我兩個身上的銀子加起來身上也沒有這麼多。”

青葉道:“你若拿不出現銀,可拿值錢的古玩首飾來抵。”

東升咬牙:“罷了,我叫人回去支來給你便是。”回身便叫他同伴回去找夏西南支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