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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圈叉叉 穹風 4442 字 1個月前

商量著搬家的事情。

「明天下午回家打包,後天星期六我就可以搬了。」蜻蜓說他的東西不多,大概

隻有書跟衣服而已,最多加上棉被枕頭,不用一天就可以搬完。

我點點頭,心想我的東西應該也差不多,三合院裡有大概七八個房間,舅舅和阿

姨們都搬出去了,我雖然獨占著左護龍那邊的大廂房,可真正屬於我的物品實在

也不多,現在我們隻求盡快離開家,多餘的輜重大可日後再偷偷回去慢慢拿。

蹲在便利商店前麵,蜻蜓一次點了兩根菸,遞了其中一根給我。接過香菸,抽了

一口之後,我怔怔地看著騰起的煙霧發呆。

「你有聽人家說過嗎?香菸哪,就像一個人的人生。」他也看著我手上的香菸,

說:「我們生下來就開始不自主的燃燒,燒到盡頭就得死亡。」

「然後呢?」有時候我覺得我真是一個搭腔講相聲的好夥伴。

「我們都在追求炫爛的光榮,就像香菸被吸了一口之後會燃燒一樣,你每吸一口

,它就這麼亮一次。可是亮完之後呢?那些輝煌之後呢?」他彈落了一截煙灰

,說:「就這樣,沒有了,化成記憶,不復存在。」

「如果每次燦爛之後都隻剩下灰燼,那我們幹嘛還要努力?」我問。

蜻蜓笑著說,正因為燦爛之後什麼都不剩下,所以隻好繼續追逐下一次的光芒,

而說著,他就又吸了一口煙。

「人生的最後,有兩種結束方式。」他把自己手上的香菸扔到地上,一腳踩熄,

說:「這是第一種,沒有任何價值的就死了,連%e5%b1%81也不放一個,沒有人會對路邊

的煙蒂多看一眼。」

「那另一種呢?」我問。

結果蜻蜓把我手上那半根菸拿過去,往便利商店旁邊的牆壁上用力彈出,剎時迸

出了一團繽紛的火花。

「就像這樣,用盡所有殘存的生命力,散發出最後一點光芒。」看著火花散盡,

他說:「然後你將不虛此生。」

我聽得有點茫然,不曉得應該怎樣回話才好,想了一想,我隻問他這番道理是哪

裡看來的,他說忘了,反正是從網路上看到的,隨口拿出來講講而已。

「那我覺得你應該把這些話拿去跟昱卉說,她一定會更崇拜你。」我說。

而一提到昱卉,蜻蜓的興致就來了,他說這幾天他經常晚上打電話給昱卉,總是

天南地北的聊著,談高工的生活,談彼此的家庭,還聊到未來的打算。

「你跟她聊未來幹嘛?她才高一耶?」

「聊的是我的未來啦!」

我說我們哪裡有什麼未來好談的,能不能畢業都還是個大問題,未來未免太遠了

一點。

「一定可以畢業的,但問題是畢業之後要幹嘛而已。」他很聰明,先不說自己的

打算,卻問我想幹什麼。

「電機科畢業能幹嘛?考二專,又混一個文憑,然後去工廠當個鎖馬達螺絲的工

人吧。」我有點無奈的說。

他哈哈笑著,既不予置評,也不說明自己的想法,逕自走進便利店買了兩罐烏龍

茶。給了我一罐之後,又繼續聊起關於昱卉的事情。

原來昱卉家住雲林,父母都是務農,家裡對她期望很大,讓她唸製圖科,就是希

望女兒畢業之後,能有一技之長,從此坐在冷氣房裡畫圖就好,不必再受風吹日

曬之苦。

我說那她父母現在要擔心了,千辛萬苦把女兒送到台中來唸書,沒想到現在要栽

在一個不良少年手上了。

「少說別人,寶雯也一樣可憐呀,還不是跟了一個連自己未來都搞不清楚方向的

人,要去受苦受難呢?」他笑著。

寶雯?我不懂為什麼這會跟寶雯扯上關係。

「可不是嗎?我們四個人,我去追昱卉,你當然負責寶雯呀。」

「不要開玩笑了,我才不要。」我說我對寶雯的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老弟,你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哪!」他拍我肩膀。

我要的是什麼?也許對於未來的方向我還很模糊,但感情的話我想我多多少少還

可以確定一點,我知道我對昱卉很有好感,雖然那未必是喜歡,不過我就愛看著

她水靈靈的大眼睛。隻是很可惜的,這雙大眼睛通常不把視線放我身上而已。當

然這個想法不方便跟蜻蜓說,我隻是略笑一笑便罷。抬頭,下午的陽光忽然黯淡

了點,原本找到房子的好心情似乎也不見了。

我們後來索性坐在地上,就等著學校放學,這裡離學校並不遠,隱約中還可以聽

到傳來的鐘聲響。蜻蜓背靠著牆,忽然說:「我想去考大學,去唸哲學或文學。」

「大學?」我很訝異,按理說工科畢業的學生,要唸也是唸科技大學,蜻蜓居然

說他要唸哲學、文學。

「嗯。」他說:「阿振,或許你也要想一想,即使今天你到了工廠,成為鎖螺絲

最快的高手,你終究也隻是一個鎖螺絲的工人而已。這是你想要的嗎?」

他看著騎樓遠方的天空,那一片晴天歷歷,說:「我可不想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有

沒有活過。」

(我活過嗎?現在的我不敢問我自己,我知道答案是什麼。)

13

根據開列的清單,估算之後發現,我大約隻需要騎三趟機車,就可以搬完所有我

需要的東西,至於那些日用品,大可之後再買。整理著細軟家當時,我接到小趙

打來的電話,他說家商的女學生們希望可以到遠一點的地方去辦聯誼,最好是可

以上山下海,另外,她們班公關組的女同學也希望可以先見個麵,討論一下活動

細節。我嘴裡應和著,其實心不在焉,這當下誰有心情管他聯誼去哪裡,我隻想

快點離開這紅磚建構成的牢籠而已。

晚間趁著外公上佛堂的時候,外婆從媽媽那裡又確認了一次我要搬出去的消息,

她沒說什麼,卻來我房間,偷偷塞給我五千元,要我別跟外公聲張,如果想搬就

搬,記得照顧自己就好。

夜深無人時,我坐在打包好的紙箱上,手裡拿著五千元的現鈔,心裡百感交集。

外婆今年多大了?我不曉得她確切的年紀,也不知道她臉上那些皺紋是什麼時候

出現的,彷彿打從我長記憶以來,外婆就是個子矮小,皮膚黝黑,臉上充滿了深

刻縱橫的皺紋。

手上的這五千元,是我媽,或者哪個舅舅、阿姨拿回家給她的?外婆平常在家做

些什麼?自從外公把田給賣了之後,他們不再需要朝夕農忙,然而外公有了堅強

的宗教信仰,可以在佛堂唸一整天的經文,那外婆呢?她喜歡看什麼樣的電視節

目?平常散步都走到哪裡才折返?直到我即將要離開家的此刻,我才忽然發現,

原來我從沒有好好關心過外婆,而諷刺的是,在我要逃出去的前一晚,我還在蒙

受庇蔭。

走到房間的窗戶往外看,客廳早已無人,一片漆黑中,正廳祖先牌位的供桌還微

微有燈光透出,那是我母姓楊家的祖先,以前我就從來不去拜的,隻有外婆每天

祭拜兩次,而且還把供桌擦得纖塵不染。

走了回來,我躺回床上,想想還是算了,我連我爸媽的生日都記不清楚,看來對

外婆那是更不用說了。自從爸媽離婚之後,我在這裡住了也一年有餘,卻沒想到

原來跟兩個老人家這麼少交集。懷著一點愧疚之意,我想我明天搬完家之後,應

該問問蜻蜓這個問題,看看他對他家中親人的認識了解又有多少,然後我才知道

我算不算是個不肖的子孫。

這一夜無夢,起初我以為懷抱著那樣悵然心情睡去的我,應該多少會做幾個夢的→思→兔→網→

,可是沒有,黑夜就那麼吞噬了我,讓我醒來時更加沮喪。而昨晚那個問題,後

來我沒問蜻蜓,他臉上的黑眼圈已經給了我答案。

「一大早我搬家的時候就被我爸發現了。」蜻蜓說。

「他不讓你搬,所以打你呀?」我看著蜻蜓腫起來的臉頰,跟略有點破皮的眼角

,忽然慶幸著還好我外公已經很老了,老得打不贏我了。

「一開始是不讓我搬,吵起來之後他卻叫我滾。」蜻蜓說他老爸把他那幾箱東西

全給扔出了家門,臨別前,還多送他兩拳。

我問他是否有必要回家再解釋清楚,別搞得父子倆關係這麼僵,蜻蜓搖搖頭,說

來不及了。

「為什麼來不及?」

「因為他打我兩拳之後,我也還了兩拳。」說著,他解開了綁在機車後座的繩子

,把一箱書給搬了下來。

目瞪口呆的我,心想雖然我跟外公不對盤,以前跟我老爹也經常起口角,可再怎

樣都不曾有過這種互毆的情事發生,不過這種狀況發生在蜻蜓身上,其實我也不

怎麼意外,他本來就是那種會為了自己堅持的正義,然後什麼都不顧的人。隻是

現在看著蜻蜓帶點落寞的樣子,我覺得有點可憐,因為想不出適當的安慰話來,

於是我拍拍他肩膀,跟他說:「看開點,革命總是要流血的。」

「嗯,畢竟這是我要的生活,花點代價是應該的。」他也回頭給我一個微笑。

抵達米格魯太太的公寓時,時間還早,不過早上九點而已。看見大門深鎖,我們

決定在門口暫時先把行李放下,然後再回頭去搬運第二、第三趟,反正這裡是住

宅區,我們的行李又沒什麼值錢事物,也不怕被竊。

因為我家住得比蜻蜓近,所以第二趟我又比他早到,鐵門一樣沒開,半個進出的

人影都沒有。我在樓下連菸也不敢點,就怕破壞了形象,又讓米格魯太太有說嘴

的理由。過了一會兒,蜻蜓也到了,這次他除了眼角的破皮之外,連嘴角都腫了。

「欸,我很擔心等一下你搬完第三趟的時候,可能連鼻樑都斷了。」我說。

我說得很認真,但蜻蜓卻是一個笑容還給我:「要打垮我可沒這麼容易,」他舉

起右臂,擠出上臂的三角肌,說:「我可是無敵的!」

反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不經過爭取,不流點血是無法達成目的的。搬

第三趟時,蜻蜓的老爸已經出去上工了,所以沒再發生第三波遭遇戰,他很順利

地把棉被給搬了過來,我們在騎樓邊將行李略作整理,可是眼看著時間已經將近

早上十點半了,米格魯太太卻還沒開門。

「你確定約的時間是今天?」蜻蜓問我。我說時間沒錯,那天給了她四千元之後

,確實是約了今天早上搬家兼打契約的。

帶著疑惑,我們就這麼必恭必敬地佇立在門外,腳邊的行李不敢拆,等累了也不

敢點根煙來抽,人家都說了討厭高工學生的率性頑皮,所以我們當然要先裝模作

樣一下。又等了大約半小時之後,鐵門終於開了,米格魯太太這當下才睡眼惺忪

地走出來。

「妳好。」我演得太像好孩子,差點沒鞠個九十度的躬,蜻蜓也禮貌地點了個頭。

「呃?」她的雙眼突然睜大,像是看到了什麼意外的情景一樣。

「妳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