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兵工學校背景的老
高工可不吃這一套,叫你蹲你還是得蹲,隻是我跟豆豆龍都蹲得很不甘願而已。
「媽的你忍一下會死嗎?」我埋怨著。
蜻蜓蹲在我們中間,我最靠近科辦的門,偷眼還看見導師氣得砸水杯的樣子。三
個人半曲著腳,雙手平舉,姿勢要多醜有多醜。科辦在電工大樓的三樓,正好可
以望見庭院裡的一棵棵相思樹跟楓樹,現下是夏末時節,楓葉還沒轉紅,也沒什
麼好景緻可以看,在配上蜻蜓一張牛脾氣的屎臉,那是更加掃興了。
「抱歉,害你們一起半蹲。」他忽然用蚊響般細微的聲音說。
「沒關係,放學後你再請吃一支芒果冰棒我就原諒你。」我說著,大家都輕聲笑
了起來。
我們就這樣蹲了一小時,這一節是龍哥的課,他拎著課本走出去的時候,並沒有
對我們多置評責,隻是搖搖頭而已。反正課上了也聽不懂吧,所以他竟沒叫我們
一起回教室。
被罰過半蹲的人就知道,這種姿勢的前五分鐘最是難熬,因為膝蓋承受身體大部
分的重量,再加上手得打平伸直,那雙重折磨簡直會要人命。可是一旦熬過開頭
的五分鐘,手腳都逐漸麻木之後,就不大有什麼感覺了。我們開始小聲的聊天,
甚至有說有笑,就這麼聊到了下課鐘響,開始放學前的打掃為止。
我們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一起停止了嘻笑,三個人六隻眼睛一起盯著樓梯口,想
看看是哪位老師下課回來,那腳步聲有點沉重,聽起來像是龍哥,豆豆龍則認為
這腳步聲頻率很快,可見走路的人雙腳甚短,那就應該是教電力學的徐老師。
「不大對,你們仔細聽,腳步聲不隻一個人。」蜻蜓說:「要不要賭一把?賭冰
棒就好,猜猜看第一個上來的人是誰。」
「龍哥。」我賭他。
「太空恐龍徐老師。」豆豆龍說。
「我猜是科主任。」蜻蜓也下了注。
人生是一場賭局,但未必每次掀底牌都有人贏,套句麻將的術語,叫做「流局」
。我們最後坐在陽台上吃的那根冰棒,是龍哥出的錢。
最先走上來的是個預設答案之外的第四者,一個讓我們跌破眼鏡的女孩,她是徐
昱卉,而徐昱卉的背後才是龍哥。龍哥指著我們三個,對徐昱卉說:「這三個是
我們電機科的優秀人才,正在這裡接受特殊的專業訓練,相信他們可以幫你們校
刊社很大的忙的。」
龍哥笑得很陰險,徐昱卉看得目瞪口呆,豆豆龍是一臉茫然,而蜻蜓則露出大事
不妙的緊張神情,至於我,則是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
(我可以接受所謂的宿命或巧合,但我也希望,巧合不要在我們半蹲時發生。)
05
每個學校幾乎都有校刊社,可是應該不見得每個學校的校刊都像我們這麼誇張的
,校刊厚也就算了,內容還五花八門,我曾經翻過上學期的校刊,在裡頭還看到
化工科的學生在連載武俠小說。
龍哥帶著我們走到科辦外麵走廊來,給我們做了介紹:「這位是建圖科的徐同學
,她是校刊社的編輯之一。」
我們三個點點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隻聽得龍哥又說:「人家現
在要做一個單元,正在找個案,我看你們三個最有代表性了。」
他轉頭對徐昱卉說:「就交給妳了,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找他們,如果他們不配
合,或者膽敢對妳亂來,妳就來告訴我。」說著,龍哥瞪了我們一眼,說:「好
好合作,我出錢請你們吃冰,不乖乖認命,我就讓你們伏地挺身做到畢業為止。」
打了個冷戰,蜻蜓接過龍哥請吃冰的錢,我們目送他緩步踱回科辦,然後四個人
都有點扭捏,誰也找不出話來開口,熬了半晌,還是蜻蜓先說話,問徐昱卉找我
們有什麼事。
「嚴格地說,應該是校刊社找你們,而不是我找你們。」她表現得很鎮定,但我
可以感覺得出來,那鎮定其實有點假,或者應該說是矜持才對。
我們三個麵麵相覷,不曉得校刊社找我們幹嘛。
「我們這學期要做一個單元,談一些關於校園暴力跟幫派的問題,還要探討不良
學生的產生原因,以及這些學生的心理矯正問題。」
「暴力跟幫派?」蜻蜓瞪眼。
「不良學生?」我很懷疑那跟我會有什麼關係。
「我需要矯正的應該是體重。」豆豆龍說。
我們每問一個問題,徐昱卉就點一次頭,然後她說:「你們的大名……」說著她
看看我跟蜻蜓:「尤其是你們兩個,在這個圈圈已經具有代表性了,我也經常聽
到,所以當我接下這個單元的編輯時,我就想到你們,才特別來拜託陳老師,請
他幫我介紹,希望你們能幫忙。」
從來也沒聽說記過會被記到有代表性的,這種不像恭維的恭維,若在平時,蜻蜓
一定會反%e5%94%87相譏,也可能直接掉頭走人,不過因為說這話的人是徐昱卉,所以我
們不但沒有生氣,而且還一臉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讓她訪問。
為了這個無聊的問題,我們跟徐昱卉約了放學後,在學校外麵的7-11詳談,
之所以約在這麼開放的地方,是因為我們極力想為自己漂白,本來蜻蜓是打算約
徐昱卉到學校後門那邊的泡沫紅茶店去的,不過因為校方三申五令,都說那是不
良場所,不但教官會在那附近巡邏,甚至連糾察隊偶而也會晃過去,穿著製服在
那邊溜,實在是再危險不過的事情。為了避免讓自己黑上加黑,我們決定到見得
光的地方談話,於是選擇了7-11,隻是豆豆龍必須回家幫忙照看機車行的生
意,所以我們在陽台上吃完龍哥請的冰,捱過了降旗時間之後,他便先行離開,
這場約,就隻有我跟蜻蜓來了。
下午四點半,校門口工學路上滿滿的學生人潮,到處都是穿著水藍色上衣跟深藍
色長褲的學生,聽著徐昱卉在解釋著校刊社做這單元企劃的介紹跟解釋,我則努
力地想從這些學生當中,找出我們跟他們的不同點。
「所以我們想找有很多記過經驗的同學來做訪問,因為這樣最能直接談到問題的
中心,我們想在這個單元中,討論……」徐昱卉說。
「等等!我們有被記很多過嗎?」蜻蜓搔搔頭。
「老實說,是的,在教官室的紀錄裡,你們兩個的記過次數,應該是全校二年級
的數一數二了。」徐昱卉很認真地說。
我看到幾個學生從我們麵前晃了過去,沒有半個熟麵孔,他們都穿著整齊的衣服
,一眼就可以清楚知道是高一入學時,學校發的衣服,寬腰身,直褲管,還有俗
氣到不行的黑皮鞋。
「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學長你們對校規的看法,為什麼你們老是觸犯校規呢
?」
「因為校規並不適合每一個人,因為製式的囚籠並不能拘禁住每個人,因為高壓
政策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蜻蜓很輕蔑地說著,又開始像個質詢台上的立
委。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蜻蜓的口氣不大友善,或許因為這話題太敏[gǎn],也
可能是因為徐昱卉出現的場合太不巧,沒有一個男生會希望跟自己欣賞的女孩做
第一次接觸時,自己是在被罰半蹲的,而且,現在徐昱卉在談的這個問題,還是
蜻蜓才跟我們班導吵過的問題。
我想起那天在實習大樓屋頂上的事情,蜻蜓問我是不是「也」喜歡徐昱卉,那表
示他自己其實也喜歡。看膩了無聊的下課人群,我回頭看看他們兩個,蜻蜓已經
把他的香菸拿出來了,如果不是這裡離校門口太近,教官就在那邊站崗,我想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也許就要點上一根菸了。徐昱卉似乎有點不曉得該怎麼問才好,她手指靈巧地轉
動著筆,有點無奈地看看蜻蜓,然後看看我。
「你呢?你對學生幫派或問題學生這一類的問題有什麼樣的看法嗎?」她用清脆
優雅的聲音問我。
「我?我想先知道一下,妳會不會在校刊裡麵把我們的名字寫進去?」我跟蜻蜓
最大的不同,在於我的保守跟謹慎,總得先把狀況了解一下,我說:「我可不希
望到時候全校幾千個人,都知道妳訪問的問題人物是我們。」
「這應該不會,而且現在也還沒正式開始訪問,我們有另外一位同學還沒過來,
她才是真正負責訪問的同學,我是負責撰稿的。」徐昱卉說。
點點頭,我才想要說話而已,蜻蜓用手指輕敲了一下桌麵,他說:「這樣吧,學
妹,如果妳要做這類的探討的話,我建議妳不要紙上談兵,妳應該實地去了解跟
認識,當妳知道我們在想什麼的時候,我想妳就知道妳要寫什麼了。」
「實地認識跟了解?」
「當然呀,妳認識我嗎?不,妳不認識,那妳就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喜歡騎著車在
路上晃的原因,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想把機車做改裝,更不知道為什麼我們
會覺得騎著車抽菸會很爽,對吧?」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跟你們一樣飆車、抽菸?」
「騎車,不是飆車。」我插話糾正。
看樣子眼前這位小美女有點糊塗了,徐昱卉茫然著,她手上的筆停止了轉動,而
蜻蜓接著說:「嗯,阿振說得沒錯,看吧,妳連騎車跟飆車都不知道怎麼區分,
這又怎麼可能了解我們的想法呢?我們長期遭受誤會,被當作不良少年,其實妳
現在要做的不應該隻是沒有意義的官方紀錄,妳要做的是深入了解我們,為我們
洗刷冤屈,還我們清白才對呀!」
蜻蜓手一攤,背靠上了椅子,7-11前麵供人休憩的小桌椅相當不牢靠,蜻蜓
的背才剛剛靠下去,就發出了噶吱噶吱,快要斷裂的聲音。他的左手搭在我的肩
膀上,右手指節輕輕敲著木頭桌麵,表情認真嚴肅,儼然就像個正在跟人家談判
的黑社會老大。
我不知道現在我是應該笑好呢?還是應該也裝做正經八百的好?蜻蜓的態度擺得
很硬,可是言談間其實已經表現出了隻有我們這些熟人才聞得到的攪和味道。所
以我隻好點點頭,反正除了點頭,我也沒話好說。
徐昱卉似乎也覺得哪裡不對勁,她可能沒想到龍哥介紹給她的,會是這樣的怪胎
吧。我們無言地坐在路邊,任由下午的涼風輕輕吹過,大家誰都沒有話說,直到
徐昱卉書包裡的手機響起。
「我同學要過來了,我去接她,失陪一下。」她說。
在徐昱卉走開之後,蜻蜓又維持了大約十五秒的鎮定,這個讓我猜不透的傢夥,
在這時露出了真麵目,他噗地笑了出來。
「笑%e5%b1%81呀!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還洗刷冤屈咧!」我推了他一把。
「沒說什麼呀?我在接受訪問耶。」
「訪個%e5%b1%81問,什麼實地深入了解?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明星在讓人家採訪呀?」
我回頭看看徐昱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