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十月桂香瀰漫,京師卻動盪不安。
高高在上的六禦之首,繼右相離去後迅速掌控朝中大權的楚毓楚大人,病了。
君天姒在三年來楚毓缺席的第一個早朝上越發顯得慵懶,良久才瞇著眼慢吞吞的開口,「辛愛卿為人正直,為大君鞠躬盡瘁,甚得朕心,該賞。」
柳大人越發上了年紀,彎腰俯首與一旁的大人嘀咕,「這辛愛卿是……?」一旁的急紅了眼,忙壓下聲音提點,「陛下往日都直喚辛大人的表字無異,如今這般說,怕是……」
「啊,」柳大人張了張口,不禁望向一旁的獨立於眾大臣之前的欣長身影,同樣是紅色的官服,同樣是筆直的背影,可看了這三年,卻從未有一次能認錯。
眉眼鼻%e5%94%87再到身形,若說不像,才是瞎子,可卻偏偏認不錯。搖了搖頭,柳大人歎了口氣,想起街聞巷傳的一句童言。
大君遍佈好兒郎,天下隻得一右相。
童言無忌啊童言無忌。
這大君歷朝歷代多少右相青史留名,又哪來得,一右相。
癡兒啊癡兒。
無異笑,微微頷首,「陛下過譽。」
君天姒淡淡道,「眾卿皆知,楚愛卿病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手足,釋垣這一病,朕如同斷掌削足,痛心之時甚憂。如今,朕欲封無異為首輔,階同六禦之首,眾愛卿以為……如何啊?」
靜了片刻的朝堂上,立刻響起層層疊疊的「陛下英明……」
卻唯獨一人打斷了眾聲。
朝堂上,金鑾前,一紅衣的男子弓腰屈膝,仿若是多年前,又仿若就在昨日那般。
辛無異淡淡開口,低沉優雅,「陛下且慢。」
「哦?」君天姒揚起淡淡的笑意,「怎麼?」
「既然陛下厚愛於臣,臣就鬥膽向陛下求一個賞賜。」
君天姒微微瞇眼,笑意盎然,「你說。」
「臣鬥膽,」紅衣的男子緩緩抬起臉,目光越發的堅毅,「求陛下賜臣右相之位。」
瞬間,偌大的朝堂鴉雀無聲。
「右相之位?」君天姒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正是。」紅衣的男子目光鎮定,「左右二相才是陛下真正的手足,如今左相大人年事已高,三年來未出相府,右相之位更是空缺已久,無異身為人臣,應以陛下為先,以天下為先,因此妄言,望陛三思。」
「以朕為先?以天下為先?好,很好,」君天姒淡笑起來,站起身從朝堂上一步一步走下,緩緩停於無異麵前,歎氣道,「朕隻是怕你心中介懷,既然你這麼說。」
「朕,準了。」
於是,桂花飄落京師的十月裡,大君終於,又迎來了一位右相。
街頭巷尾裡,一位布衣老者感慨,「天下隻得一右相啊一右相……唉!」
旁邊喝茶的藍衣先生笑,「老人家歎息什麼?」
老者搖頭,「你們這些小輩看不透,如今的大君,誰還鎮得住四海蠻夷?!誰還守得住邊關塞外?!如今的陛下卻是被一人蒙了眼,可惜啊可惜,可歎啊可歎!」
先生再笑,「卻是老人家過憂了,四海蠻夷自有我大君將士來鎮,邊關塞外自有我大君兒郎來守,從來都不曾靠得是一人之力。而我大君,自然也隻有一位右相,便是,如今的右相。」
「你!」老者怒起來,「你這人怎的不瞭解如今的形式,連三歲的小娃兒都曉得陛下和那人的關係,你卻在這妄言,不可理喻,就是你們這些人才叫天下危矣天下危矣!」
「哦?」藍衣先生緩緩放下茶盞。
「先生!」一旁趕來急匆匆的兩位侍者將他的話打斷,急切道,「我家主人已等先生多時!」
「老人家莫急,大君的天下自有陛下來定,陛下若是有難處,自有右相來守,我大君的天下從不會有『為矣』二字。」緩緩敲了下茶盞,藍衣人轉身笑道,「帶路吧。」
☆、第九十七章
「聽聞楚大人病了,」陸放抿了口茶,許久才接著道,「陛下倒是悠閒自在。」
君天姒抬眼,「陸侯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放一本正經道,「為國分憂,本是臣子職責所在,為陛下分憂,更是臣所義不容辭,聽聞楚大人病重,臣這次是特地來此探病的。」
辛無異將溫茶遞到君天姒手邊。
陸放瞇了瞇眼,桃花眼帶出三分笑意,「當然了,臣遠在邊關,消息並不靈通,隱約中似還聽聞……」瞄了下辛無異,若有所思道,「辛大人即將成為我朝右相,所以……前來看看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述,那般的相像。」
辛無異明顯怔了下。
一旁沉默不語的沈雲忽然開口,淡淡道,「辛大人即將成為我朝右相,陸候還是收斂一些得好。」
陸放笑,「沈侯爺如今投了我朝,封了爵位,倒是學會收斂了,隻不見百年前庫北沈家軍的風采。」
沈雲抬眼,「確比不得陸侯爺子承父業,封官拜爵來的容易,不過是捨了個姓氏,又算得什麼。」
辛無異勾了嘴角輕笑,淡淡的鄙夷。
陸放瞬間沉了眸色,皺眉道,「隻是陛下的眼光也著實差了些,楚大人□□的亦不怎麼樣,那色厲內荏,小肚%e9%9b%9e腸的模樣竟是半點也沒有學到,若辛大人還想再進一步,不如來向本侯討教討教,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盡可轉述給你,到時演給陛下瞧上一瞧,陞官發財指日可待,隻別忘了下官一份知遇之恩如何?」
沈雲冷笑,「最關鍵的是那過河拆橋順水推舟的本領,也要學上一學,免得日後忠君報國起來,沒算計掉自己的性命。」
辛無異的臉色有些發白。
君天姒抬眼,聲音不緊不慢,「你們在等了一個時辰,若就是為了鬥鬥嘴皮,著實讓朕敗興之至。」
陸放笑意不減,「陛下這就聽不下去了?」
沈雲道,「陛下麵前,休得無禮。」
陸放仰麵,「哈!本侯之前卻未發現,沈侯竟是個識時務的,卻不知瞧著這般人物在頭上搬弄是非,憑沈侯的份氣度能挨到幾時。」
「陸放!」辛無異淡淡道,「天子麵前,你是要造反麼!」
陸放瞇起眼,半晌道,「可惜啊可惜……」
辛無異道,「可惜什麼?」
陸放咂%e8%88%8c,「可惜你這副狐假虎威的氣勢,真是一點也不像,平白浪費了楚毓的好手段。」
「你!」辛無異瞬間咬牙。
「陸放,你若是閒得無聊,不如回你的漠西,去守你的邊關。」君天姒淡然。
「漠西一切安好,陛下大可放心,」陸放冷笑道,「倒是陛下自己,留個楚毓做出來的仿製品在身邊,睹物思人也就罷了,若是為了一點戀念,捨了右相之位,未免就是兒戲了,不過是一點寂寞相思,閔……」
等不到那個名字出現,君天姒已經將手中的茶盞擲了出去,黑了臉色,「右相之位既然是朕許諾的,自然是朕樂意給的,就如同你的侯爺之位,也是朕給的。」
「陸放,」沈雲卻忽然開口,「楚毓到底還沒死透,說話還是留些餘地的好。」
君天姒,「……」
辛無異,「……」
陸放,「……」
一旁侍候的張公公默默地想,到底是誰不留底來著?
良久的沉默,陸放淡淡開口道,「聽聞楚大人雖臥病一月之久,卻已請到一位神醫醫治,最近病情似已安穩,更傳聞已無性命之憂。」-思-兔-在-線-閱-讀-
沈雲抬眼,些微的詫異,「神醫?」
君天姒默然,再開口,聽不出情緒,「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神醫,當年卻不曾尋得。」
*
「陛下不去看看嗎?」辛無異問望著陸放和沈雲的背影,問得溫和。
君天姒並不答話,忽然抬頭,目光匯聚在他的臉上,片刻的迷茫,「桂花開了,朕……想吃桂花糕。」頓了頓,又道,「愛卿想吃嗎?」
辛無異隻一瞬的微怔,便溫柔笑道,「陛下真像個小孩子,吃甜食的習慣總是改不掉,臣這就去準備。」
宮裡的桂花糕甜軟糯口,香氣撲鼻,君天姒望著卻久久不動。
「這桂花糕不和陛下胃口?」辛無異問。
君天姒搖頭,「宮中的糕點,香甜鬆軟,自然是上等的。」
「那陛下?」
「可我吃過更好吃的,所以再吃這些,就覺得不那麼好吃了。」君天姒輕輕歎息,像是在解答。
「那是哪位大廚?竟比禦膳房的師傅做得還好?」辛無異笑,「無異定為陛下尋得此人,以解陛下的%e8%88%8c腹之憂。」
片刻的失神,君天姒笑,「那個人……他不在了。」
卻輪到辛無異失神,最終苦笑。
因為他從君天姒的神情中知道了那個人的身份,那如夢魘般的一個人,那揮之不去除之不盡的一個人,那僅僅是一個名字就能將他所有的存在左右的努力都消除的一乾二淨的一個人。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讓楚毓費盡心機。
他仍然記得接到命令時自己的默然,不過就是換一張臉,不過就是假扮一個人,嗬,多麼簡單。
多麼的簡單。
簡單到整整五年去觀察模仿,簡單到拋棄一切捨棄自我,簡單到費盡心思臨摹揣測,簡單到如今,他已不知,還要如何。
癡兒。
辛無異笑,有點點蒼涼,卻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定定開口道,「陛下,臣也可以。」
君天姒目光如舊,沒有絲毫波瀾的,「所以呢?」
所以?
辛無異怔,他決定開口的一瞬間,曾料想過很多種回答,每一種他都能應對,可如今,君天姒卻隻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呢?
辛無異忽然有些慌亂,不可思議的問,「陛下是否在懷疑臣的忠心?臣可以發誓,臣對陛下絕無二心,臣雖是楚大人親信出身,卻早已將陛下視為唯一的……」
辛無異忽然頓住,注視著君天姒,看著她正小心翼翼的將桂花糕一點點掰開,留一小塊小心翼翼的放到毛團鼻子下邊,毛團隻嗅了一下,便毫不留情移開了毛茸茸的腦袋。
君天姒皺了下眉,輕聲道,「你也不喜歡是不是?你也隻喜歡他做得味道,是不是?」似乎覺得有些安靜,君天姒抬起頭,望著辛無異,「你……剛剛說什麼?」
狼狽的看向君天姒,辛無異動了動嘴%e5%94%87,終於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