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老夫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隻要你把案子查得漂漂亮亮,彆說叫稚瑾,讓老夫叫你祖宗都行!”
鄭成梁可不想在一個月後在朝堂上丟儘老臉,宋祁韞是他最看好也最器重的屬下,絕不能便宜了沈玉章那孫子。
鄭成梁寄予厚望地拍拍宋祁韞的肩膀。
“你是我看中的人,那自是非同凡響。去吧!讓京兆府那些阿貓阿狗們,好好見識一下我們大理寺的厲害!”
宋祁韞淡然作揖告辭。
這鄭老叟每日若少說百句話,倒也勉強算是個可愛之人。
宋祁韞帶人抵達榆林巷凶案現場的時候,巷內已經擠滿了人。
巡城軍最早抵達,保護了現場。
大理寺司直白開霽、陸陽已經率先趕到現場,對現場情況做了初步了解和記錄。
陸陽:“這戶人家姓龐,一共六口,在榆林巷住了有三十年,死者有兩名,在後院梨花樹……”
宋祁韞突然抬首,一眼鎖定了圍觀人群裡的一名白衣少年。
他在這群穿著麻布衣裳的百姓中,如鶴立%e9%b8%a1群般地存在,膚白如紙,容色殊麗,人單薄得好像樹上的白梨花,風一吹就能搖搖欲墜地落地。
伴隨著兩聲咳嗽,少年吐了兩口血。
對此他似乎習以為常,趁人不注意,用白帕淡定擦乾淨嘴角的血後,便目無焦距地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怪人。
宋祁韞下意識地在心裡評價後,就將此人拋之腦後,一邊專注觀察案發現場,一邊繼續聽陸陽繼續介紹情況。
龐家後院有三棵大梨樹,在最北麵的第三棵梨樹下,兩具交疊的屍體被梨花厚厚地覆蓋住了。
昨夜暴雨時起的東風,風向北吹,加之院牆的阻擋,大量落梨花才會被吹得堆積在屍體身上。
梨花被雨水打濕,一層層覆蓋在死者的臉上及身上,在沒有弄掉梨花之前,目前還無法確認死者是誰。但從輪廓和少量未被覆蓋的發髻和衣鞋可以分辨出,死者為一男一女,女在上,男在下。
後院很多地方都堆積著木料,有完整的木材,也有製成一半的家具。
大部分做好的和做一半的木製品,都被安置在依著房後牆搭建的木棚子下存放。一些棄之不用的木料,堆放在牆根牆角到處都是。隻有兩把沒做完的椅子,歪倒在木料旁,被暴雨洗刷過了。
“……陳氏早上起來做早飯,想到房後撿些沒用的木塊燒火,忽然看到了被梨花埋著的兩具屍體,就嚇得大叫,引來她丈夫龐品來瞧。倆人都膽小,不敢靠近,就喊來了鄰居趙大郎幫忙報案。”
龐家一共有六口人,老母%e4%ba%b2張氏,長子龐品夫妻以及他們三歲的兒子,次子龐升夫妻。
龐品是木匠,後院就是他乾活的地方。
龐升是書生,今年二十,現在在城郊的三麓書院讀書,與妻子柳氏成婚兩年,除年節外不回家。
“現如今張氏失蹤了,龐品說昨晚睡前,她娘人還在。”
尉遲楓撥開了覆蓋在屍身表層的梨花瓣,看似相擁的兩具屍體便完全袒露出來。女人年紀大些,身子緊緊地壓住了下麵年輕男子的頭部及身軀。
“這咋像是張大娘?她咋摟個男人死在梨樹下?”
“哎呦,一把年紀了,造孽哦。”
……
龐家北麵的院牆隻有半丈高,百姓們站在牆外麵,都能看到牆裡麵的情況。
看熱鬨是人的天性,尤其是涉及命案,人越聚越多。
衙役們舉杖設置隔離區域,嗬斥他們離遠些,卻也沒大用,有的甚者爬到房頂上張望。
尉遲楓輕微翻動上麵婦人的身體,發現有一道箭矢貫穿男子的喉部後,又刺入了婦人的%e8%83%b8口。
尉遲楓用帕子按住傷口,與衙役配合,小心移動上麵的屍體,終於將兩具相疊的屍體分開。
宋祁韞觀察到男死者鞋底有苔蘚的痕跡,去查看牆頭,最終在北牆頭上找到了苔蘚損壞的痕跡。
“咳咳,這不是龐兄弟嗎?”
少年容貌出眾,連咳嗽聲都很悅耳。他甫一出言,立即就引來眾人的矚目。
好漂亮的小郎君,哪兒來的?他們居然才發現!
宋祁韞也看向少年,雙眸裡帶著審視。
憑著斷案者天生的敏銳性,他初來時就察覺到這少年的怪異,想不到這才沒過多久,他就出聲了。
“你是?”
沈惟慕正欲回話,忽然咳嗽起來,他馬上用帕子捂嘴。
白帕子再拿下來的時候,上麵染著一塊鮮紅的血。
“吐、吐血了!?”
“這位公子,你沒事吧?”
圍觀的百姓們原本挺喧囂的,被他這出嚇得瞬間安靜了,然後是稀稀疏疏地唏噓聲,一句接著一句的關心。
沈惟慕虛弱地笑了笑,對大家搖頭,表示沒事。
“我這點病算什麼,龐兄弟人死不能複生才是真慘。”
“是啊。”百姓們跟著唏噓。
“我昨日剛見過龐兄弟,他穿的就是這身衣裳。”
沈惟慕對著屍體連連歎氣。
“龐兄弟不容易啊,他昨天特意跟書院先生請假,回家捉奸。說是他娘在信裡說了,青色汗巾子就是他媳婦勾搭野男人的證據。”
一陣安靜。
接著,百姓們驟然哄鬨起來,嘰嘰喳喳討論。
“龐家二媳婦兒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做事這麼放浪嗎!”
“那龐二郎回家捉奸,咋跟他母%e4%ba%b2死在後院了?”
……
輿情混亂,吵得人頭疼。
宋祁韞命陸陽將沈惟慕帶到他跟前來。
柳氏聽聞有人誣陷她,衝過來便與沈惟慕理論。
“你胡說!妾清清白白,自嫁到龐家來,謹守本分,從不與外男來往,你休要誣妾清白!”
大嫂陳氏忙攔住柳氏,柳氏掙紮不肯。
沈惟慕避嫌地退了一步,接著咳嗽起來,又嘔了一口血。
本來在激烈掙紮的柳氏嚇得愣住了,她不掙紮了,連退三步跟沈惟慕拉開距離,似是很怕沈惟慕咳死了賴上自己。
沈惟慕:“柳娘子莫急,我隻是如實闡述龐兄弟那邊的情況,並沒說柳娘子不清白。”
“這有什麼區彆!”柳氏委屈地垂淚。
宋祁韞走過來問沈惟慕:“你叫什麼?怎會如此清楚龐升的情況?”
“在下沈二三,京城人士,與龐兄弟是摯交好友。昨日在城郊我遇到急於回京的龐兄弟,與他聊了幾句,便得知了這些情況。今日本打算來請龐兄弟吃酒解愁,哪曾想碰到他遇害了。”
宋祁韞邊聽邊不禁再次打量眼前這少年。
身量頎長,纖瘦單薄,一身白衣站在滿地零落的白梨花之上,頗有幾分遺出塵%e8%84%b1俗之感。
他身子很虛,頻頻吐血,說起來話來卻洋洋盈耳,字字清晰。前後兩者有些矛盾,話也頗有疑點。
宋祁韞看沈惟慕的眼神略帶審視意味:“你們竟摯交到,他可把家中出這等醜聞,都願儘數透露給你?”
沈惟慕失笑:“宋少卿不曾有過知己吧,所以才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伯牙遇子期’的感受?”
宋祁韞蹙了下眉,隨即恢複素日冷淡的情緒狀態。
白開霽不巧看到這一幕,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能把風輕雲淡高才善辯的宋祁韞駁得變了臉色。
好看!還要看!
“證人都問完,供詞都記錄在案了?”宋祁韞一句質問,直接讓白開霽夾著尾巴走了。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宋祁韞轉即囑咐沈惟慕:“且等候片刻,有問題還會再問你。”
沈惟慕淡淡點頭。
“你們昨夜可聽到什麼異常動靜?”白開霽詢問龐家人。
龐品搖頭,“草民一個乾粗活的,粘枕頭就睡,內人說草民睡著了就像個死人一樣,昨晚什麼都沒聽到。”
陳氏也搖頭,表示她昨夜隻聽到雷聲風雨聲,沒聽到彆的聲音。
柳氏也一樣,表示沒聽到。
白開霽隨後得知龐品夫妻住在東廂房,柳氏平日住在抱廈,隻有龐升回來的時候二房才能住正房。
白開霽有幾分驚訝,因為這抱廈並非傳統人家的那種抱廈,而是在正房北後方的位置,後搭建的“窩棚”。他剛來現場的時候就看到了,還以為是用來存物的庫房,沒想到那陰森又狹小的簡陋之所居然是二兒媳柳氏的住處。
龐品:“母%e4%ba%b2說二弟讀書最重要,住朝陽大房才容易及第高升。弟妹成婚兩年,肚子一直沒動靜,母%e4%ba%b2說她沒福氣,一個人的時候便不配住那麼好的房間。”
“你與婆母素日就積怨頗多?”白開霽問柳氏。
從被非議清白後,柳氏一直在哭,此刻哭得更委屈了。
龐品忙替她說話:“二弟妹賢惠,從不與阿娘頂嘴,很孝敬阿娘。”
“我看未必,咬人的狗不叫!”陳氏在旁插一嘴,“反正要我的話,婆母那般苛待我,真恨不得殺了她——”
“混說什麼!”龐品怒罵陳氏。
陳氏不服地反瞪龐品:“我混說什麼了?前兩天你不是也看見了,婆婆用開水燙她的手,罵她是不生蛋的母%e9%b8%a1,要讓二弟休了她!”
龐品連忙對白開霽行禮道歉,“白司直休要聽這瘋婦亂說,阿娘隻是在說氣話,這種話她說過不知多少次了,隻圖一時口快罷了。弟妹如果真記恨,不會等到今天,她素來賢惠,絕不可能是殺死阿娘和二弟的凶手。”
兩具屍身初步檢驗完畢。
尉遲楓邊洗手邊跟宋祁韞回稟情況。
“死亡時間在昨晚,屍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說明二人在雨停之前就已經身亡,死因則就是這根利箭導致。龐升的後腰處彆著一塊青汗巾子,布料粗糙,與他的這身細布衣裳不搭,看起來不像是他的。”
尉遲楓將箭和汗巾子一同呈給宋祁韞看。
一支沒有尾羽的鐵頭箭。
一塊半舊的青色麻布汗巾子。
拿這兩樣東西去問龐家人,都說沒見過。但這青色汗巾子,沈二三卻提過。
為確鑿沈二三的證詞,宋祁韞先問過龐家人,得知張氏並不識字後,推知她如果寫信給兒子必然要托人代筆。在詳詢張氏可能會求哪些人代筆寫信後,宋祁韞派人去一一盤問求證。
“咳咳咳……”被暫時晾在一旁的沈惟慕,突然又低低地咳嗽起來。
宋祁韞看他一眼,打發人給搬一把椅子來座。
他則專注於觀察,離陳屍地不足一丈遠的北牆根下,橫著的一塊丈餘長的長方形粗木。
掃掉木頭上的梨花,宋祁韞發現木頭中間有一道很深的裂縫。
“本該是一塊好棟梁,可惜裂了這麼大一個縫兒。”陸陽歎道。
宋祁韞指腹摩挲在裂縫中央一個類圓形的小孔洞上。
這孔形的大小剛好容得下箭杆。
宋祁韞用箭比量了一下,剛好合適。
沈惟慕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