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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遇

“和了。”

徐籬山把摸起來的骨牌“啪嗒”一扣,打眼向左,紫檀小幾上的錢匣子又贏滿了。

“從黃昏輸到夜半……得,”左手邊一聲哀嚎,曲港以頭搶桌,“回去又要被我家老頭拿打狗棒攆出三裡地了。”

“有你娘護著,曲刺史%e5%b1%81都不敢嘣一個,我就不一樣了。”對桌的褚鳳神情麻木,“先前偷拿我哥的那幾匣子錢還沒補上,等過兩月他從蘭京酺假回來,一定會抽死我……”

徐籬山靠著椅背啜茶,聞言一樂,“到時候記得吱一聲,我上門給褚大哥遞鞭子去,順便把您挨抽的樣子畫下來,掛城門上讓大夥都來欣賞欣賞。”

褚鳳他哥,長寧侯府世子,私下裡徐籬山和曲港也跟著褚鳳叫一聲“大哥”。褚大哥生得溫潤如玉,一笑春風,一手打“狗”鞭法卻是厲如雷霆,褚鳳每每挨打,必定像猴兒滿山躥,屬引淒異,狼狽得精彩萬分——褚大哥未到蘭京赴職前,這可是徐籬山的日常樂子之一。

“光是畫下來,不夠排麵。”曲港原地複活,幫著出招,“山兒,你再給他雕座‘褚二挨抽’像放城門口,就當安平城一景了!”

“滾你們大爺的蛋。”褚鳳微笑,“到時候我先捆了你們,我哥一鞭三個小畜生!”

“這‘麻將’本就是六公子教的,咱們哪裡玩得過他?”桌上的嬌娘撐著下巴,薄薄施朱的臉上露著笑,“也就您二位家底豐厚、心地善良,知道六公子沒錢花了,特意上門來接濟他呢。”她是湊桌陪玩的,輸得同樣難看卻不用出錢,可以高高掛起。

“好好好,雲絮姑娘也笑話咱們。”褚鳳把挽起來的朱紅袖口撥下去,卷%e8%88%8c發出一聲怪音,“姑娘菩薩心腸,心疼心疼我們吧,快讓六公子賞咱們點錢花。”

見這小魔王要找茬,雲絮施施然站起來,一福身,“奴家去給幾位爺添壺熱茶。”

美人嫋嫋婷婷地逃了,門開了又關,褚鳳把頭轉回來,朝對麵傾身,“誒,山兒,你也十八了,要不贖了雲絮吧,否則可要沒機會了。”

“長寧侯府何時落魄到讓二少爺改行當鴇兒的地步了?”徐籬山說完就在桌下被褚鳳彆了一腳,“哎,輕點,要踹出個好歹,我就嫁你家去,賴著你過活。”

那可真是消受不起,褚鳳嗬笑道:“我回去就關緊大門,掛牌寫上‘徐籬山和狗不得進入’!”

“行了,大半夜的消停點吧。”曲港在兩人摩拳擦掌準備發動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兄弟%e4%ba%b2熱”時及時喊停,“鳳兒,你剛才說‘沒機會’是什麼意思?”

褚鳳朝對坐的徐籬山一揮拳頭,又坐了回去,“不知道了吧?有人要納雲絮做妾,她也答應了。”

曲港“哦”了一聲,“花魁娘子芳名遠播,從前多的是想贖她回去的,她都不答應,看來這回是相中了,你攛掇山兒做什麼?”

“我這不是看她很%e4%ba%b2近我們山兒嘛。”褚鳳見徐籬山反應平平,顯然對美人沒那意思,便也隻當是拉閒,“她也算閱人無數,不想臨了卻走了眼。”

曲港有點好奇,“她相中的是誰?”

褚鳳剝了顆瓜子往嘴裡一扔,“王士常。”

“他啊。”曲港嘖聲,不太瞧得上的樣子。見徐籬山一臉茫然,便解釋說,“你昨兒才從蜀地玩了一趟回來,不知道咱們安平城多了一位‘人物’。王貫你知道吧,王士常他老子,常州大賈,在黑白兩道都有生意,本也沒什麼了不起,但他前兩年竟把女兒嫁給了楊峋。”

“啪。”

徐籬山手指微屈,撞倒了一張骨牌。

曲港隻當他是不小心,撇撇嘴又說:“楊峋家世平平,但一路受肅王殿下栽培,如今已是金昭衛副使——金昭衛,那可是天子刀。有了這位好女婿,王家跟著拔了門檻,那王士常本就跋扈,在蘭京待久了更是自詡京城人士,高人一等咯。”

“王士常今年及冠,是回來敬祖的。他前兩月都在柳歌苑瀟灑,前天來鶴夢樓赴宴時正好撞上獻舞的雲絮,立馬立地見色起意。”褚鳳接茬,“不過王家自認有頭有臉,王士常要納個清倌也得先磨得他爹答應,否則就他那急色的樣子,雲絮這會兒哪還能陪咱們——”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房門先被踹開了。

幾人沒防備,都嚇了一跳,褚鳳更是躥起來張嘴就罵,“哪家死完了的東西……”他轉頭看清門口的人——大腹便便,活似一尊掛金摟銀、奔著閃瞎人眼去的矮胖墩子。

巧了,說曹操曹操到啊。

“喲,王公子,稀客啊。”褚鳳一挑眉,陰陽怪氣地說,“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王士常怒氣衝衝地來,也沒料到雲絮房裡竟坐著褚鳳和曲港,至於正好被褚鳳擋住了的那個,既能同桌玩牌,估計也是哪家的小紈絝。他是張狂,但被他老子耳提麵命多了,心裡也多少有點譜,在安平城,姓曲的和姓褚的剛好在譜上。

腳下當即一個急刹,王士常按下滿腔怒火,杵在門口不尷不尬地拱了下手,賠笑道:“我今早給雲絮遞了帖子,邀她夜裡遊湖,結果久候不至,便過來找她,無意驚擾幾位。”

屋內沒人說話,王士常麵上有點掛不住了,忽聽由遠及近一陣腳步,鶴夢樓的管事三娘匆匆趕來,後頭跟著他的隨從。

三娘走過來朝他福身,接著進屋見禮,隨從則趁隙湊過來小聲報信:“少爺,打聽到了,裡頭是常州刺史府的曲公子、長寧侯府的褚二公子和文定侯府的徐六公子。”

徐六公子,大名徐籬山。

#VALUE!   徐籬山確實也是個小紈絝,但稍顯彆致——這位小爺曾上曲刺史家幫刺史調解夫妻恩怨,教育夫人‘家暴零容忍’;去城隍廟為搶地盤的乞丐話事,主持年度‘丐幫大會’;推著城西的瘸子秀才當街搶%e4%ba%b2,四輪車輪子都擦飛了,揭露新郎“其實在外頭有人並且已經生了個大胖兒子”的騙婚行徑,成功讓新娘當場改嫁秀才;幫城中兩幫潑皮化解恩怨,宣傳“%e5%b1%81斯安得臘舞”的和平思想;組織學堂學生幫村裡的殘疾老夫妻抓擅自逃離豬圈的母豬,用紅綢綁著母豬敲鑼打鼓地榮歸故裡……可謂“戰功”彪炳,甚至多次被民間組織評選為“感動常州八大人物”“熱心助人百姓代表”“爭鬥調解高手”等榮譽。

此外,徐六公子慣愛飛鷹走馬,又擅製香書畫,紈絝圈他混得如魚得水,風月榜上也常坐第一。

一言以蔽之,是個很能混的。

王士常鮮少回安平城,但也對“徐六”有所耳聞,更要緊的是他的譜上寫著:文定侯雖無實權,卻是正兒八經的皇%e4%ba%b2國戚。

隨從見自家少爺神情遲疑,不禁鬆了口氣——少爺在外頭惹了麻煩,回家頂多挨兩句罵,他卻要被打死的。可他沒慶幸多久,就見王士常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沒了忌憚,倒顯得微妙了。

此時,褚鳳也總算被三娘哄得消氣落座,沒他擋著,王士常便瞧見了徐籬山。

徐籬山背窗而坐,外袍鬆垮地披在身上,一把削肩,脖頸瓷似的白。窗邊的梨木花架捧著一樹極品赤丹,丹霞雕成,如火燃燒,卻壓不住他。“啪嗒”,他屈指彈倒一張骨牌,抬眼看來,“好看嗎?”

這一眼,含煞帶烈。

王士常沒回答,怔了,傻了,聽見了自己喉頭哽塞的聲音。但這不能怪他神不附體,他想,因為窗前的人不僅好顏色,一雙眼睛更是了不得,眼波流轉間像是附著妖氣,與生俱來,驚心動魄。

“我當是哪來的牲口亂跑亂撞,嚇人一跳。”徐籬山下頜微抬,語氣含笑,“原來不是啊。”

好不客氣的嘴!

王士常被這口尖牙刺破綺思,惱怒地把徐籬山盯著,先前想到的那茬也跟著提上了嘴,“喲,這不是被文定侯府驅逐出京的庶六子麼,久聞大名啊。”⑩思⑩兔⑩網⑩

如今文定侯府比長寧侯府勢大,徐籬山卻不配與褚鳳相提並論,因為“嫡庶”二字本就千差萬彆。況且徐籬山生下來就被送出蘭京,區區棄子比一般庶子還不如,說不準文定侯都忘了自家還有個老六了!

王士常是不想開罪褚、曲,可他不怕徐籬山,更不信二人會真把徐六當朋友。

“……”褚鳳臉一冷就要發作,卻被徐籬山用目光釘在了椅子上,對方仍然笑著,穠麗又從容,他從架在兄長書房的那柄橫刀上感受過這樣式的凶狠。

王士常瞧不見褚鳳的神情,辨不清徐籬山的笑臉,但曲港磕了顆瓜子兒,老神在在地歎了口氣。這模樣落到他眼中,便是實打實地不在乎,不摻和了。

看嘛。

朱門裡,錦繡堆,沒有主子會把不受寵的庶子當個玩意兒。

樓下樂舞不停,但先前那一腳動靜足以引得一堆人上來湊熱鬨了,這會兒正擠在走廊上,嗑瓜子的聲兒就沒停過。王士常已經打定主意要拿徐六來出心中積氣,至少把人羞辱一番,壓壓氣焰,於是轉身把眾人看了,嘴一咧便揚聲道:“站在這兒,我倒想起來了,徐六公子與青樓可謂大有淵源,他生母徵音不正是青樓出身麼?當年可是豔冠蘭京啊!聽聞文定侯一擲千金、用儘苦心才抱得美人歸,怎麼就舍得棄了六公子呢?我想了想,覺著問題恐怕出在六公子身上,畢竟徵音攀上侯爺前也是恩客無數,誰知道六公子是誰弄進她肚子……”

廊上的人紛紛遽然變了臉色,王士常心裡一跳,卻是來不及了。下一瞬,他後心劇痛,被狠踹得向前撲去!

周遭的驚呼壓住了那一嗓子慘叫,眼看那了不得的體格砸過來,離得近的人趕緊護著瓜子果盤緊急避險,這要是被撞到,骨折事小,人都得飛出欄杆去!

“少爺!”隨從“唰”地白了臉,連滾帶爬地上前扶人,“少爺……”

王士常被扶起來,側躺在小廝身上嘶聲喘氣,驚疑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目光暈眩間恍惚看見了他那早已升天的太爺!

倏忽,一角水綠袍擺逼入眼簾,銀線滾邊,幾尾飄飛的細葉,再往上,是徐籬山左耳垂上的紅楓穗子,晃悠悠的一縷猩紅,能殺人的豔麗。

“你、你!”王士常瞪著眼,顫巍巍的,“你敢對我動手?我姐夫是……哎喲!彆踢臉……好痛……”

他說不出完整的話,被徐籬山一路攆著往前爬,前頭的人後退著,嬉笑著,曲港在後頭笑著,“山兒,輕點踹,小心閃著腰!”

他錯了!

在安平城,徐籬山先是徐籬山,然後才是徐六!

樓梯口空出來了,一串打雷一樣的動靜,重型肉彈順著周遭避讓出來的路徑一路連滾帶翻,慘叫落地後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台上的姑娘撥斷了琴弦,樓中靜了一瞬,三娘一聲“我的祖宗誒”響徹雲霄。

“一大坨好占地方啊,”曲港攀著褚鳳站在欄杆邊,朝下頭一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