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是十數人帶著佩劍的侍衛,一邊是手無寸鐵的三個侍從。
林落看著那驟然倒下去的身影和還要再舉劍的侍衛,快步繞到侍衛們身前攔住,厲聲喝道:“夠了!作甚一言不發就殺人,是不會說話嗎?”
現下城門還沒破,他並未聽見廝殺聲。
那麼能在林府中自由來去的,隻有林氏的私兵。
聞言,穿著鐵甲的侍衛果真停了動作。
他們向林落微微頷首:“四郎君,三郎君有請。”
林元燁吩咐了讓他們來時若是見到林落身邊還有旁人都格殺勿論,但不能傷及林落。
所以現在林落擋在他們中間,他們不能再動手。
“好,我知道了,我跟你們走就是,彆再殺人了。”鎮定地點點頭,林落向院外揚了揚下頜:“走吧,帶路。”
隨後他轉身給顯然有些焦急的三個侍從一個安撫的眼神。
沒關係的。
現在裴雲之就在城外,林元燁叫他過去意欲何為,林落太清楚了。
不過……
東郭也在。
今日之事應該很簡單,他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
總好過讓三個人為他而死後他再被強行帶走。
*
城樓上,林元燁看著城樓下那一支不算多但足以將東郡主城攻破的精銳,沉默不言。
一切變故隻在一夜之間。昨夜他才知林氏從各處借來行至周山準備走陸路趁年關攻去建業的全軍覆沒了。
而今日便又被兵臨城下困在東郡主城,他逃也逃不走。
伏誅嗎?林元燁不甘心。
“成王敗寇似乎已經很明顯了,元燁,你輸了。”
東郭行至他身邊,忽而開口說著:
“打開城門吧,裴太尉會放林氏一條活路,流放路上我也會打點安排好照顧林氏子弟,而你……可以留在我身邊。”
方還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林元燁自詡不是最為聰明,但身邊也有軍師,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如今聽到東郭這太過平靜的話語,如一道驚雷炸響在他耳邊。
“是……你?”
看著這個自撿到起乃至被溫匡壽認出也並未選擇離開他,而是自請留在東郡的人。
明明將近三年光陰,一直都在他身邊的人。
卻驟然變得陌生。
林元燁看了看東郭,又看了看城樓下。
城樓下的裴雲之自兩個時辰前將他派出的一支護城軍剿滅後便一直沒有動靜,沒急著攻城,似也是在等他打開城門。
原先還有些遲疑,現下林元燁終於恍然:“是你!我竟不知你何時與裴氏有了勾結……是你將行軍的蹤跡告知他的是嗎?”
是問句,但不需要答案。
林元燁目眥欲裂看著東郭的眼中是哀莫大於心死。
明明就是這個人讓他有了期望,卻不知那不是期望,而是萬丈深淵。
不忍去看那一雙好似泣血的眼,東郭聲音低低:“此行回建業後,我會被封為太子,你不必擔心我護不住你。”
林元燁恍若未聞,隻問:“你是何時與裴氏勾結上的?”
“……元燁,這不重要。”
“送我腕鏈那夜,你便知曉有今日嗎?”
“……”東郭不說話了。
“滾!”
林落上來時便見林元燁將握著他手腕的東郭甩開,而後在轉眼看到他時,大步上前。
一切都來得太快,林落幾乎是被揪過去,而後林元燁隨手抽出的一把佩劍就橫亙在了他的脖頸上。
東郭沒來得及阻攔,城樓下的裴雲之更是沒想到林落會出現在這裡。
明明已經派人帶走林落了。
城樓下的人倏爾挽起弓,而東郭也上前。
“元燁,你何時派人去請林公子了?”
“三哥哥,你這是作甚?”
兩人的話聲是同時響起的。
上來後林落連人都沒看清,沒成想就被挾持了起來。
林元燁並未搭理任何一個人,他讓城樓上的侍衛將東郭製住,而後拉著林落,立在了城牆邊。
他看著那已經拿出弓箭的裴雲之,又將林落往身前擋了擋。
他朗聲在隻有風聲的城樓上:“裴雲之,你敢射嗎?”
“……”
城樓下的人不發一言。
挽弓的手卻垂下了。
僅這一個動作,林元燁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想笑,但笑不出來。
身前的人不知道何時已經閉上了嘴不再喚三哥哥。
“裴雲之,我知道林氏如今是自取滅亡,但你千不該萬不該,讓他來騙我。”
林元燁原本是沒想這麼做的,將林落囚在府中,也隻是想要日後謀逆功成時,免得他在裴雲之身邊受了傷害。
可他始終沒想到,東郭在騙他。
不過是從前林落送他那根五彩絲洗了又洗百般珍視一直未卸,教人拿住了把柄,知曉他最不願辜負人的心意。
惹來東郭為他換掉腕鏈,以為是真心。
%e4%ba%b2人不再,大勢已去,一顆心也被糟踐。
林元燁是受不住的。
他的聲音空前的冷靜理智:“裴雲之,你想救林落的話,現在就把身上的弓扔開,盔甲也%e8%84%b1了,用你的命,去抵他的命。”
“彆、彆!”林落聽見這話,連忙開口想要勸阻。
伴隨著掙紮,林元燁卻將他捁得更緊。
“阿弟,我不想傷你,彆亂動。”
劍就在脖頸前,不會因為怕他受傷而退縮。
隻要林落乖乖的,就不會受傷。
而城樓下的裴雲之沒有猶豫。
垂著眼,林落看見清晨的天光下,裴雲之將弓和銀甲丟在一邊,連護心甲也卸下,而後自腰間抽出短匕,仰首看來。
裴雲之的眼眸即便隔了很遠,但在林落眼中是那麼清晰,如琉璃般無比通透。
那幾乎與遠處薄霧間的山隘融為一體的臉龐微微揚起,裴雲之如高聳峭壁一般線條分明但又流暢的側臉勾人,他不染一絲塵埃的眼靜靜地望向城牆上的林元燁。
“照你說的做了,你就會放開他嗎?”
裴雲之把匕首抵在心口,刀尖在沒了護心甲的%e8%83%b8口處紮出凹陷。
那一瞬,林落仿若是自己心口一痛,感受到了那匕首的冰冷,以及……隱藏在沉寂下的驚濤駭浪。
是心跳快到將要窒息。
“不要……”
張口喃喃,他的尾音在抖。
寂靜的城牆上微風拂過每一個人,是唯一將二人連接的紐帶。
但絲毫沒向裴雲之帶去林落的拒絕。
“會。”林元燁擲地有聲的話墜下了城樓。
而後林落眼前就被一片猩紅籠罩。
分明是那麼遠的距離,那麼一點的顏色,卻在他眼中無限放大。
一瞬間,林落滿臉錯愕。
時間並沒有在這一刻停滯,下一秒,裴雲之口中溢出血,似乎都有些站不穩,但依舊看向城牆上。
幾乎沒有思考,林落下意識向前跑了兩步,想要去扶住裴雲之。
即便是脖頸上感覺到了刺痛。
林元燁終是不忍傷害林落的,他撤開了劍,但沒鬆手。
他拽回了那瞧著想跳下城樓的人。
“對不起,阿弟。”
很輕的一句話,並沒太多誠意。
他接著問:“不過,裴雲之死了,你想和他做一對亡命鴛鴦嗎?”
林元燁是在很真誠地詢問。
顛覆皇權是不可能了,此刻裴雲之赴死,他能做到的都做到了。
而後便開始茫然。
接下來呢?
他其實是準備與東郭一起赴死的,但在這之前,看著林落這般悲痛欲絕的樣子,他覺得林落應該和他是一般的想法。
他不會獨死,林落不會獨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林落沒說話,隻在他手中失神地看著那以膝點地、卻不要身後人靠近,固執望著城樓上的人。
答案似乎很明顯,林元燁又提起了劍。
看著眼前俯趴在在城牆上的身影,他狠了狠心。
“嗖——”
比劍更快的是破空而來的箭。
看著城下裴雲之忽然滾身拿起丟開的弓搭箭射來時,林落更為驚慌。
不是因為那向他射來的箭,不是因為身後被一箭穿頸的人。
是因為在挽弓後,裴雲之便倒下的身影。
隨著林元燁死去,本還安靜的城樓上城下都嘈雜起來。
尤其是在一架馬車自城下軍中疾馳出來停在裴雲之身邊,其中跳下的人舉起一顆首級。
是領軍去建業的將領。
徐清淩朗聲對著城上道:“前去建業的叛軍已然全部覆滅,城中之人若是現在投降,可饒一命。”
身後的東郭被人鬆開,他沒說話,隻去扶住了林元燁的屍首。
城門也開了。
是齊羽玉一馬當先上了城樓,口中還罵罵咧咧著什麼。
“……好歹也是百裡穿楊百發百中,如今這才幾步遠就不敢了?”
在找到林落後他便停了話聲,拍了拍那還趴在城樓上一刻也不敢眨眼看著裴雲之的人。
“你還要在這看到什麼時候?”齊羽玉說:“趁雲之還沒死,還不快下去!”
還沒死……
這三個字聽切實了,林落才仿若回攏了意識。
剛剛城門沒開,他看著那被人圍起來包紮的人,還以為……
身體比思緒反應得快,起身從城樓上下去時,林落都險些踩空。
好在順利來到了城門口。
大敞的城門正在進入著騎著戰馬的行軍,逆著戰馬而行,他頭眼昏花幾乎分辨不出方向,林落耳畔能夠聽見的聲音也變得模糊。
沒想到裴雲之先前未被剜出的真心現在剜出來了。
可,他早就看到了。
在城樓上瞧見了胡亂穿行的林落,唯恐哪個不長眼的把他撞了,齊羽玉忙喊:“都注意點,給少夫人讓條路!”
戰馬讓開,林落便跑得格外順利。
待撲到裴雲之身邊,看見那即便包紮了卻仍舊暈染一大片的鮮紅血跡,林落淚流不止。
他俯身想去抱裴雲之,可又怕碰到傷口,便隻握起一隻手。
裴雲之手上也有傷,而那略帶粗繭的掌在他手中,就如冬日裡的冰雪。
“裴太尉前些日子本來在周山就受了傷,身上還有沉屙舊疾,如今這一刀插進心口……恐怕無力回天了。”
軍醫在一旁向著徐清淩及幾個人輕歎。
裴雲之的血流了一地,便是連呼吸幾乎也消失。
俊美的眉眼緊閉,蒼白的麵色更襯得他染了血色的%e5%94%87殷紅。
林落記得阿娘死時也吐過血,也是這般刺痛雙眼。
他跪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顫唞。
離彆,離彆是一件很常見的事。
可明明無論是阿娘還是裴雲之,他都不想與之離彆。
可他誰也留不住。
“你彆死……你彆死……”
林落沒想到會以這麼措不及防的方式